迷霧(2)(1 / 1)

“什麼?”

聞映潮不太能理解顧雲疆的話:“我就是我,能有什麼差錯?”

“我不清楚你是怎麼想的,但問題確實出在你身上,”顧雲疆斬釘截鐵道,“你可以自己好好思考一下,你是誰,從哪裡來。”

聞映潮覺得自己很清醒,他知道自己來自另一個世界,作為穿書者替代了原主複生。

難道是因為這個原因嗎?這裡無法辨彆穿書者和原主的思維?

但聞映潮不能把事實告訴顧雲疆。

聞映潮把話說得模棱兩可:“有沒有可能,是我把自己當作聞映潮,但其實是一個頂著這張臉的陌生人呢?”

顧雲疆:“不會的。”

“你就是聞映潮,我可以確信。而且虛實之路的力量很小,它又不能看見你的過去,不會有人因為自我的認知與事實不符就被困住。”

“你信自己是聞映潮,它就當你是聞映潮,讓你通過,就這麼簡單。”

“所以呢?我想不出彆的理由了。”聞映潮說。

這條路沒有理由把他們困在這裡吧?

他都要懷疑是顧雲疆設下的另一個局,等著他跳,不然就是這地方針對他。

“算了,”顧雲疆說,“還好是你,我們還有彆的辦法。”

聞映潮:“嗯?”

“你把自己的感知暫時封存起來,我牽著你出去,”顧雲疆輕描淡寫道,“你要是不信我也隨意,反正隻要你還是認不清自己,我們仍舊沒辦法離開。”

聞映潮沉默了一會兒。

他的確不敢相信顧雲疆,但是他也不希望自己被困在這濃霧當中,不見天日。

而且——他怎麼封閉感知啊?

係統:“這是您與生俱來的能力,幾乎沒有消耗,權限默認開放,宿主,您試著放空大腦就可以了。”

聞映潮:?

怎麼又不打聲招呼就開機!

他說:“我怎麼感覺你很希望我順著顧雲疆的話去做?”

係統:“不聽主角言,吃虧在眼前。”

聞映潮:“但凡顧雲疆是個正常點的主角呢?”

顧雲疆隻對自己人好,他對敵人可是兩麵三刀,無所不用其極。

係統反問:“那您覺得顧雲疆是個好人嗎?”

“……”

聞映潮一時答不上來。

儘管聞映潮不願意承認,但毫無疑問,除卻火燒冥淵那一件出格的事外,顧雲疆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他是世人眼中終結了“月蝕”的英雄,亦是文中所有人都願意信任,托付背後的好友。

他所展現的病態,從來都是對著自己內耗,就連瘋出了幻覺這種事,也沒有和其他人講過。

而聞映潮。

是妄圖傾覆世界的惡人,是“月蝕”大規模擴散的始作俑者,是執掌冥淵的反派,是一方之主。

顧雲疆是個好人吧。

“你之前信了我一次,我也相信你一次,我們算扯平了。”片刻後,聞映潮決定賭一把,他閉上眼睛,調整呼吸,“顧雲疆,你也不要讓我失望。”

顧雲疆倏然失笑。

他繞到聞映潮的背後,蒙住了對方的眼。顧雲疆的手指非常非常涼,像在寒天裡凍過似的,於是聞映潮的眼前徹底陷入黑暗,潮水湧上來,如先前精神力透支時沉入的那片海,將他包裹,從頭到腳。

“你可以相信我。”顧雲疆說,“彆聽了。”

封閉五感,聞映潮原本以為這很難做到,可當他真正有了這個想法,沒入意識的深海時——

和吃飯喝水一樣容易。

連觸覺也沒有了。

他並不恐慌,也不覺壓抑。聞映潮放任自己的知覺模糊、隨波逐流。他真真正正地把所有都交付給了顧雲疆,毫無保留。

於是他往更深處墜去,碰到了記憶中破碎的泡影。

……這是什麼?

聞映潮不清楚。

他的思維在慢慢變得遲鈍,不再思考。隻是無意識地撞進那些記憶當中,靜靜地做著所謂旁觀者。

“特大消息——這次的畢業遠足,終點是永夜森林耶。”

“我去,真的!但那裡人會很多吧,畢竟著名景區誒。”

“聽說學校包了一片區域?”

“牛啊,有錢!我早就想去虛實之路瞧瞧了,之前一直沒空。”

“你周末怎麼不去?”

“放假就應該睡大覺,誰去景區人擠人啊?”

午休的時候,教室裡吵嚷得緊。高中的少年少女們似乎總有用也用不完的活力,下課後精神抖擻,稍微有點特彆的事在他們眼裡都是新鮮的,能講個不停。

“你們安靜點,”顧默晚從複習資料裡抬頭,“有人在睡覺。”

指的是趴在角落的聞映潮。

他似乎沒什麼心思討論校外遠足的事兒,一心一意地悶著頭,做著午休該做的事——午睡。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吵到人了,”見是聞映潮,旁邊的人鬆了口氣,“他的能力不是和意識有關嗎,隻要不想聽,就聽不見我們說話吧?”

那人嘀咕道:“我看他睡得也挺死的。”

“還是小聲點吧。”

顧默晚收起課本,擺在桌角:“因為我也要午睡了。”

“好的。”那幾個人比了個“OK”。

聞映潮微不可察地動動肩膀。

他沒有封閉感知,怕睡得太死,錯過上課。

在自己的臂彎裡,他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他每天都覺得疲憊,可是從很早之前開始,再也沒有在午休睡著過。

閉上眼,就是被傀儡包圍的驚魂一夢。

……回想起來,原來那件事已經過去一年了。

清晰如昨。

他閉著眼發呆,胳膊被壓酸了,就換個姿勢,不知趴了多久,聞映潮的桌角被人輕輕一叩。

是什麼人不小心碰到了嗎?

聞映潮開始胡思亂想。

直到午休結束的音樂聲響起,他才慢慢裝作剛醒的樣子,揉著眼睛爬起來。

他的桌角,被放了一顆小小的薄荷糖。

是很便宜的那種。

上麵貼了一張小小的紙條:“下午還有考試,提提神。”

筆跡十分眼熟,語氣也很熟悉。但即便聞映潮不刻意去看內容,也能知道是誰給他的。

除了顧默晚,這個班沒人會做這種事。

他笑了笑,撕開包裝紙,把薄荷糖含進嘴裡。

好甜,一點刺激味都沒有。

他想,根本就不醒腦嘛。

這是誰的記憶?

聞映潮所有的意識蜷成一團,浸泡在水中,過了很久,才想到這個問題。

是原主的嗎?

他的情緒是那樣清晰,鮮活。幾乎令聞映潮感同身受,他無法再說服自己是個旁觀者,他看著一切,體味著一切。曾經作為“平常人”的喜怒哀樂漫入舌尖,又酸又澀。

事情是怎麼變成那樣的?聞映潮之後究竟經曆了什麼?

為什麼他們最終會是那樣的結局。

一個人成了瘋子,終日被束縛在那道舊日泡影裡,不敢與任何人講,獨自承受精神的巨大折磨。

另一個人長眠棺底,若非這場疑點重重的意識再生實驗,或許永遠都沒有再見天日的時候。

好奇怪。

他現在應當什麼都看不見、聽不到才是。眼前也的確伸手不見五指,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沒有伸出手。

那些記憶是從哪裡來的?

無人知曉的黑暗當中,哪怕隻流逝了片刻的時間,也會被不斷拉長、延伸,產生已死的錯覺。

“到了,聞映潮,睜開眼。”

顧雲疆的聲音。

毫無預兆地闖進他極度安靜的世界裡。

這點聲音微不足道,像耳邊低低的竊語,很輕很輕。聞映潮心念微動。被他麻痹的五感宛若淺淺溪流,重歸四肢百骸。

聞映潮睜開眼睛,顧雲疆那隻放下蒙在他眼前的手。冰涼感正逐漸消散,如果那也算餘溫的話。

他看到一片清明。

接近出口的地方,大霧散去,仰頭能看見永夜森林的星空,閃爍斑駁,萬裡無雲。

那是景區人造的穹頂,立於其中卻分不清真假。除了“漂亮”,聞映潮找不到其他更合適的詞來形容這流光溢彩的布景。

既不夢幻,也不虛無。

這就是繁花之苑的知名景區,永夜森林。

顧雲疆所說的出口,近在眼前。

意識是一座巨大的囚牢,以人的記憶為本源,演生出無數的枝葉。於是被分割開來的過往碎片繼續交錯、糾纏,借由意識編寫出無數條可能性,光怪陸離。

門的形態,也因此而生。

灌木叢枝繁葉茂,薔薇盛開。不知源於何方的藤蔓纏在鐵欄杆邊緣,簇簇小花點綴其上,又遍布荊棘倒刺。

顧雲疆推他一把:“開門。”

聞映潮沒好氣道:“你還真是不和我客氣。”

他是“鑰匙”。

聞映潮知道這點,也清楚前路麵臨著未知。

他更無法確定自己離開這裡後,會蘇醒於何處,麵對什麼樣的命運。

這些固然重要。

他沒有猶豫,大步流星地來到“門”前。

來到麵前,他自然地就學會了如何開門,就和封閉意識一樣,仿佛刻在他的骨子裡,從開始就未忘懷。

聞映潮深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握上荊棘。

他不能永遠被困於意識囚牢當中。

且走一步算一步好了。

荊棘有刺鑽破他的手心,令他流出血來,而在真正的“鑰匙”接近那一刻,它們慢慢往後退去,露出底下被覆蓋住的,光滑而沒有溫度的柵欄來。

聞映潮推開門。

緊接著,他渾身發寒。

在他的身後,突如其來的惡意如一雙窺探的眼睛,濃烈且毫無保留地凝視著他。

如芒在背。

聞映潮猛地回頭。

顧雲疆臉上帶笑,神色瞧不出一點端倪,還有心情懶洋洋地朝他揮手。

他說:

“在現實等好啦,我可要來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