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原本是人偶遊戲與現實的交接點。
它背後的世界光怪陸離,人們想要的,人們想得到的,都變作人偶,演繹著他們希望上演的一出出戲碼,演繹著所謂“永生”。
占卜師時常從鏡中窺視遊戲內人間萬象。
但在人偶遊戲隨著占卜師的失蹤而結束過後,長生殿內的鏡子就沒了任何用處。
隻是一麵普通的鏡子。
聞映潮不懷疑顧雲疆的判斷。
他跟在顧雲疆身後,和對方始終保持著一定距離。
顧雲疆失望道:“你站那麼遠乾什麼,好歹我們也是老同學了,多一點信任不好嗎?”
聞映潮:“你看我信不信?”
把他丟進遊戲裡的是誰啊?
“行,情有可原。那在進去之前,先讓我做一件事。”
顧雲疆對他說:“過來點兒。”
聞映潮直覺沒好事,可身體快腦子一步做出行動。他邁出半步,隨後猛地驚覺,急急刹住了腳。
顧雲疆抓住機會,動作輕快敏捷,哢地在他腕上扣住手銬。還是之前的那一副,上頭有先前在冥淵沾上的、已經乾涸的血漬。
他都快忘記“甜言蜜語”這檔子事了。
太該死了,分明就那麼點量,這破藥效怎麼還沒結束。
聞映潮晃晃腕子。
“你是有多喜歡把人和你鎖在一起?”他無語道。
“沒辦法嘛,誰讓我麵對的人是你呢?你提防我,我也不敢掉以輕心呀?”
顧雲疆輕鬆愉悅的語氣驟然一沉。
“冥淵之主。”
聞映潮不想繼續談論這個話題,彆過頭去,不再看他。
“真輕描淡寫啊。”
顧雲疆這個人太反複無常。
他不再跟聞映潮廢話,在對方尚未反應之時,毫無預兆地出手,把聞映潮往鏡前一推!
聞映潮早有準備。
即使有手銬將他們相連,聞映潮仍舊及時拽住了顧雲疆的袖口,以讓自己維持平衡。對方的衣服被他扯得變形,露出了半截肩膀。
顧雲疆的肩膀上紋著一隻漂亮的黑蝴蝶。
不知為何,聞映潮看著那隻蝴蝶,竟怔怔出神。
“哎呀,被發現了。”顧雲疆笑道,“還想先推你進去看看呢。”
“既然這樣,算啦。”
等聞映潮意識到顧雲疆要做什麼時,對方已經踮起腳,放任自己失去平衡。他的重量壓在聞映潮身上,讓他也避閃不及,往後跌去。
顧雲疆順勢懷抱住聞映潮,手墊在他的後腦上——
他們一同摔進了鏡子裡。
鏡麵蕩起圈圈漣漪,隨即沉入暗幕,悄無聲息。
或許是因為顧雲疆的胳膊枕在聞映潮的身後,給他墊了一下。摔在地上時,沒有他想象中那麼疼。
儘管如此,聞映潮還是破防了。
“顧雲疆,你知不知道你很重?”
看著那麼清瘦的一個人,跟著聞映潮一起重重摔下來,砸在身前,壓得他幾欲吐血。
“太漂亮了。”
顧雲疆感歎道:“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你露出這種表情了。”
“那麼多年,你都隻肯在我夢中出現,帶著冥淵之主的那張……肮臟的麵具。我見到就惡心,想按在地上蹂躪。”
“你真心實意的錯愕,真漂亮。”
聞映潮要罵他了:“你就不能起來再說話?”
“再不起來我踹你了。”
顧雲疆略表遺憾。
他和聞映潮手銬著手,起身時也順帶拉了對方一把。
聞映潮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打量起這處新的記憶空間來。
他們此刻正身處於一片完全封閉的純白色房間內,四四方方的像個盒子。除卻每麵牆壁上嵌著的與人等高的落地鏡外,沒有任何其他裝飾。
構造太有標誌性了,聞映潮一下便能猜到這是哪裡。
問答迷宮。
“噢,是問答迷宮啊,”顧雲疆的話給聞映潮的猜測蓋了章,他漫不經心地攏了攏衣領,似乎興致不高,“那就好辦了,往出口走就是了。”
顧雲疆一動,聞映潮也要跟著上前。
他走到鏡前,是傻子也能看出不對來。
鏡子裡隻映出了顧雲疆一個人的身形。
而聞映潮的鏡中映像卻空空如也,毫無痕跡,連手銬的另一部分都垂在顧雲疆手指邊上,好像什麼都沒能銬住。
就如同……身邊的人從未存在。
顧雲疆對此並不意外。
他反而笑著轉向聞映潮,問他:“怎麼,看來這鏡子不太喜歡你,甚至照不出你。有沒有被嚇到?”
聞映潮漠然回應:“是挺驚悚的,如果我是無法被映出的孤魂野鬼,那被嚇到的不應該是你嗎?”
顧雲疆覺得自己聽到了個笑話:“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這世上哪來的鬼?臟的隻有人——隻有你而已。”
又內涵他。
聞映潮已經沒脾氣了,他懶得再和神經病計較。
他們的思維邏輯又不一樣。
“你難道就沒有一點點的好奇嗎?”顧雲疆撇撇嘴,“哪怕問問我,為什麼鏡子裡照不出你也行啊。”
“不想問,”聞映潮拒絕得很乾脆,“問了你就回答我?想想就知道,你又會和我扯東扯西,講一堆廢話來糊弄我——顧雲疆,你要做什麼就做。”
“沒勁,”顧雲疆聳聳肩,“萬一我說的是真話呢?”
聞映潮衝他一笑:“那我跟你說,我不是聞映潮本人,是穿越來的,你信不信?”
“……”
顧雲疆誠懇道:“我是冥淵之主,數年之前,被異能者聯合圍剿。今日複生歸來,誓要找那些封印冥淵,殺死我的人報仇。給我五十塊錢,傾聽我的複仇計劃。”
聞映潮:……
為什麼他的複仇計劃隻能賣五十!
他說:“你看。你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我們就是這樣的關係。”
“是啊,”顧雲疆低低笑出聲來,“我一直都清楚。”
他不再挑弄聞映潮,轉而麵向鏡中的自己,將手貼在上麵,鏡中人也與他做出了一樣的動作。
“三個問題。”他說。
鏡中的“顧雲疆”微微一動。
顧雲疆問:“你是誰?你將去往何處?”
鏡中人如實回答:“我是顧默晚,問答迷宮是通往薔薇墓土的必經之路。”
聞映潮想,這些都能與原著情節對上。
問答迷宮裡,一個房間有四麵鏡子,隻有一麵鏡子的背後是真實。
而困於其中之人,能問鏡中人三個問題,通過鏡子的給出的答案來判斷對錯。
麻煩的是,問答迷宮能夠讀到他們記憶裡的過去。所以幾乎每個問題,鏡中人都能夠給出天衣無縫的回答。
顧雲疆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聞映潮。
他問出了自己的第三個問題。
“你是怎麼看待冥淵之主,聞映潮的。”
聞映潮:?
鏡中人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覺得他很複雜,我厭惡他的欺騙與背叛,恨他的所作所為給我在乎的一切帶來不幸,可是總忍不住回想起以前那段日子,去想事情是怎麼變成如今這般模樣的。”
“我想他死,到頭卻因為曾經那點微不足道的相處時光而崩潰。”
顧雲疆轉身就走。
“不是這條路,”他還記得跟聞映潮解釋,“換下一麵鏡子。”
“你是怎麼看我的?”
聞映潮也好奇這個問題,他竟然覺得那鏡子的回答其實沒錯。
書中就是這樣表現的,顧默晚一次次在噩夢中殺死聞映潮,一次次成長,突破極限,下一次入夢的人卻還是他。
“因為我隻想你死啊,哪有什麼懷想,根本不值一提。”
顧雲疆說這話時的語氣十分惡劣。
聞映潮一聽就知道,顧雲疆在說謊。
他們相處的時間不算長,顧雲疆對他絕對不可能是純粹的恨意。
……他怎麼知道。
聞映潮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顧雲疆的喜怒哀樂都那樣不講道理,他憑什麼確信,顧雲疆對他不是單純的恨呢。
那人一見上麵,就把他摁在地上掐。後來是反應過來,明白他有用,才開始用這種模棱兩可的態度對待他。
但他直覺顧雲疆不會對他說真話。
“在想什麼?”
顧雲疆扯扯聞映潮:“心不在焉的,我說的話讓你傷心了?”
“那你還是早點睡吧,夢裡什麼都有。”聞映潮說。
他們來到下一麵鏡子前。
鏡中依然沒有聞映潮的影子。
顧雲疆說:“請你再回答一遍,剛剛我問過的最後一個問題。”
鏡中人沉默片刻,給出答案。
“我恨他,恨他的所有,恨他不能死得徹底。”
顧雲疆眼眸微斂。而在回答完這個問題後,鏡中人就恢複如常,與顧雲疆做上了同樣的動作。
“是這麵鏡子,”顧雲疆說,“走吧,你先還是我先?”
他倆現在銬在一塊兒,糾結前後其實沒什麼意義。
聞映潮說:“我先吧。”
他好像真的信了顧雲疆那套說辭,不假思索地就往鏡子前邁,手摸到玻璃鏡麵上,回過頭,朝顧雲疆露出了一個明媚的笑容。
“好像不行,鏡子裡沒有我,是不是得你來才能有反應?”
“不是這樣通過的,”顧雲疆捏住聞映潮的食指,在鏡麵上畫圓,“這就代表你承認了這條路。”
鏡麵隨著他的動作,蕩起微弱的水紋來。
“就能過去了。”
聞映潮說:“原來如此。”
他停在原地,沒有繼續動作,也沒有穿過去。顧雲疆沒有放開聞映潮,他們眼前的路自顧自地開放了一會兒,便複又變回了原樣。
——顧雲疆捏著聞映潮的手腕,勾住他的腰,力氣極大,不讓他再近一步。
“你為什麼抓得那麼緊?不是要進去嗎?”
聞映潮問他:“既然這麼想我死,為什麼還要攔著我進到錯誤的路裡?”
“反正你有手銬鑰匙,在我進去的那瞬間解開,不是什麼難事吧?”
“說害我沒有好處,我還有用,卻總做這樣的事情。”
聞映潮說:“顧雲疆,你究竟是怎麼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