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率先去了銀行。從巫妖那裡得來的財富太多,帶在身上又沉又危險。
忒斯特存完錢,順道買了兩個帶鎖鏈的獸皮錢袋。他往裡麵塞滿金幣,拿走其中一個,另一個則給了諾爾。
“彆管錢是誰的,身上有錢總比沒錢好。”他說。
十五分鐘後。
傭兵公會的兩層小樓近在眼前。
諾爾望向傭兵公會的招牌。木牌塗了上好油脂,用銀鏈吊著,“白鳥城傭兵公會”一行字黏了金箔。大門兩側立著青年男女的大理石像,火焰在雕像提燈中跳躍不止。鑲金字符反射出搖曳的光,仿佛同樣在燃燒。
“傭兵公會”是《塔赫》的重要設計,套路非常傳統——玩家們來傭兵公會注冊,結識不同職業的導師,尋找誌趣相投的冒險夥伴。這裡正是玩家們應當聚集的地方。
諾爾剛想往裡走,衣服便被忒斯特拉住。
“你想去公會?”忒斯特說,“我這邊趕時間。你要是實在著急,我們分開走。”
啊?諾爾緩緩轉頭。
“……不,我不急。”他嘴上說著,雙腿迷茫地跟著忒斯特,直到那家夥一頭鑽進“商隊雜務介紹處”。
與傭兵公會相比,“商隊雜務介紹處”略顯浮誇,一股子商務KTV的味兒。
它的門牌鑲了閃爍不止的彩色玻璃。門口迎賓的少男少女衣著比雕像還大膽,他們頭戴花冠,笑得格外甜美。
商人的消息永遠是最靈通的。遊戲設定中,這裡更接近“情報交易處”。
玩家們頂多來這買線索、接支線,不可能在這工作。理由很簡單,這裡的工作比較……
“有沒有商隊招廚師?”忒斯特果斷前往賣酒櫃台。
……比較接地氣,而且都是重體力活。諾爾默默回憶完畢。
“廚師?有十五家在招。消息都在招攬牆上,您可以挑感興趣的。”櫃台姑娘很客氣。這裡的主人下了功夫,員工無論男女,個個年輕漂亮。
“一杯‘鴿子血’,不用找零。”忒斯特將一枚金幣壓上櫃台,笑容溫和,“我們打算南下,我想聽聽您的建議。”
諾爾看得肝痛。
《塔赫》設定裡,各國錢幣通用。金幣叫金輪,購買力約等於現實世界的一千元;銀幣則叫銀鉤,等於一百元,接下來是十元大銅子兒和一元小銅子兒。其下還有不足一元的小銅扣,玩家基本用不到。
諾爾敢打賭,那杯名為“鴿子血”的紅酒還不到一個銀鉤。
櫃台姑娘優雅地收起金幣,她端詳了會兒忒斯特,笑得更甜了。
“朝南的話,阿爾瓦商團的商隊在招人,不過他們的要求很高;我個人推薦裡齊商隊,那兒實際待遇不錯。”
她繞著栗色卷發的發梢,眼神也浸了笑意。
“其他商隊嘛……不好說。”她衝他擠擠眼,“好了,這是您的酒。”
豔紅的酒液在杯中搖晃,濃得像血,散發出熱烈的果實芬芳。
“多謝。”忒斯特衝姑娘舉舉杯,離開櫃台。
“你喝酒嗎?”等那姑娘不再盯著這邊看,忒斯特問諾爾。
“不喝。”
“好吧。”忒斯特咕噥,他拐去長廊,將酒送給第一個搬運行李的勞工。勞工五十歲左右,跛了條腿,身上冒著刺鼻的酸腐味。
“敬你一杯,朋友。”忒斯特語調溫柔。
勞工猶豫不到一秒,就將酒一飲而儘。“您真是個好人,先生。”他咧開嘴,露出焦黃的牙齒。
“我也不喝酒。”做完這一切,忒斯特如此解釋。
……
裡齊商隊住的旅店並不遠。旅店門口花團錦簇,建了白色石製噴泉,噴泉水摻有氣味高雅的香水。客人進入門廳,侍者會拉響銀鈴,奏起叮叮當當的悅耳旋律。
真不錯,也許他們不用費心找其他酒店了,諾爾心想。
隻是等他們抵達招聘者的房間,裡麵已經有了一位應聘者。
那是個四十上下的矮胖男人。此人留著兩撇精致的小胡子,脖子堆了一圈肉,腹部的紐扣勒得死緊。但他的衣料檔次挺高,身上也沒怪味——事實上,他聞起來像新鮮奶油和焦糖。
看見忒斯特和諾爾走進來,胖子快速打量了他們一番,緊接著挑起嘴角,露出一點隱藏得很好的不屑。
招聘者則是個瘦高個子中年人,他指指空座,禮貌地比出“請”的手勢。
“最近行情不錯,我們招了不少臨時勞工。”高個子開門見山,“現在問題來了,接下來的半個月,他們也得吃飽飯。”
胖子咳嗽兩聲,率先開口——
“我是鷺鳥餐廳的主廚,科特。”他交叉雙手,鄭重其事地說,“鷺鳥餐廳的老板——我是說,那個該死的異教徒——前幾天剛被神殿處決。餐廳關了,所以我……嗯。”
“我聽說了。沒辦法,誰都可能遇到這種倒黴事兒。”高個子善解人意地接話。
聽見這話,胖子來了勁:“先生,我乾了快三十年廚師。我能用最普通的材料,做出最可口的甜點。一般飯菜更是不在話下!”
“好的。”高個子點點頭,轉向忒斯特,“您呢?”
“忒斯特,旅行者。可以打獵、剝皮、處理肉和內臟,也能讓獸肉和怪物肉變得可以入口。”忒斯特說。
那高個子抬起了眉毛,臉上露出幾分興味。
“‘可以入口’……”胖子低低哼了聲。
“你過來。”高個子對忒斯特招招手,後者乖順地靠近。這人嗅了嗅忒斯特身上的味道,翻翻他的眼皮,又捏捏他的上臂。最後,他要求忒斯特攤開雙手,讓他看看指甲和繭子。
“很好。”末了,他如此評價,“健康、結實、乾淨……就是繭子少了點,要是你會武器就更好了。”
“那我得去傭兵公會找工作。”忒斯特笑。
“你負責九十個人,每人一天兩餐。他們都是賣力氣的,每天要有兩斤肉吃。”
“當然,我們會隨商隊帶些乾肉和山羊……但誰知道路上會遇到什麼事呢?到時候可能需要你打獵。要是獵到好皮子,我們會按照市場價收購。”
高個子坐回位置,露出微笑,“你的工作大概就這些。包吃住,半個月三個金輪,到地方一次性結清。”
忒斯特看向諾爾:“我想帶上我的朋友。”
“唔,我們平時不帶外人。但如果你堅持,吃住算他一個金輪。”
“我會和忒斯特一起乾活。”諾爾忙說。
高個子瞧了他好一會兒:“那個金輪免掉,不過我會把這事寫進合同。”
諾爾在心裡咋舌。
忒斯特這家夥應聘廚師是假,找商隊搭便車是真。商隊知道最快最好走的路,通常還會聘請傭兵守衛,安全又省心。
確實算“抱大腿”,這人是半點都不想冒險。
眼看兩個人要談成,胖子急了。他從凳子上跳下,臉漲得通紅:“獸肉很難入口!再怎麼做也會發臭,怪物肉更是——更是——”
“我接受這份工作。”忒斯特打斷他,“先生,可以讓我和主廚先生單獨聊聊麼?”
“我出去抽會兒煙。你明天上午過來試做兩道菜,沒問題就簽合同。”高個子點頭道。
“我和你沒什麼好聊,你壓根不算廚師!”那人剛出門,胖子——主廚科特憤怒地開口。
“先生,阿爾瓦商團的商隊在白鳥城。他們也在招廚師,真正的廚師。”忒斯特笑道,“您知道的,他們想要會做檸檬蛋糕、懂得烤乳鴿的專家。而不是我這種忙著剝皮放血,隻會把東西弄熟的外行。”
科特先生張開嘴巴,臉紅得更厲害了:“啊……你……可我沒看見……”
“阿爾瓦商團的待遇太好,他們要是公開招人,半個城的人都會去碰運氣。”忒斯特感歎,“我隻是沾了熟人的光,聽到點風聲。”
科特先生沉默許久。
他的圓臉還是漲得通紅,眼眶有點濕。半晌,他抬起頭,語氣誠懇不少。
“謝謝您,我會去試試。”科特說,“不管成不成,我得請二位喝一杯……之前我太著急了,態度有點,嗬嗬。”
“哎呀,看來我隻能占您這個便宜了。”忒斯特說。
……
科特把他們帶回了家,他似乎不像打扮的那般寬裕。
他的家地段不錯,麵積也大,隻是空蕩蕩的。諾爾看了一圈,偌大的客廳中,最值錢的可能是那幾套銀餐具。部分地板的顏色與周遭不同,看得出之前放了不少裝飾,如今它們無影無蹤。
科特先生從儲物櫃深處翻出一瓶酒。酒瓶蒙了厚厚的塵埃,卻沒蓋住其中醇厚如蜜的酒漿。
“我們不能喝酒。”忒斯特說,“檸檬水、茶……您隨便弄點什麼就行。”
科特先生塌下肩膀,他擦擦酒瓶上的塵埃,又將它放回原處。緊接著,他熟練地係上圍裙,捧出水果、快要用完的蜂蜜和幾束新鮮香草。
“給你們調點特色飲料。”科特使勁擦擦手,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這地方是有點寒酸,我下周就要把它賣掉了。”
“為什麼?”諾爾接過話茬。
“我女兒在冬青街學魔法,她是個很有天賦的孩子。”說到這,科特先生不禁挺起胸脯,扣子繃得更緊了,“我太太在那邊租了間傭人房,正好可以守著我們的寶貝。這裡就我一個……我不需要這麼大的房子。”
他切開兩個青檸檬,聲音越來越小。
“女神保佑,希望阿爾瓦商團能看上我,這樣我的小凱特就不用發愁學費了。”等做完飲料,他又飽含希望地提高聲音,“學魔法貴得很哪,真是的!”
科特把兩大杯飲料放在桌上,那是非常清新的綠色,散發出薄荷和水果的清甜香氣。科特自己開了瓶調味用的劣酒,對著瓶口喝起來。
“其實我們剛來不久,才看見告示。”諾爾挑起話頭,“那個‘瘋修士’到底——”
“你們不知道瘋修士?嘿,現在的年輕人……”
科特灌了好幾口酒,“那就是個瘋子、殺人狂、瀆神者。他,她,也可能是它,橫行霸道十多年了,神殿連那家夥是不是人都不知道。”
忒斯特來了興趣:“那他們怎麼知道綁架犯是‘瘋修士’?”
“當然是斯溫小姐自己說的,她到處說自己遇到了瘋修士。城主當她胡言亂語,還請了精神醫生。然後……啪!她在城主府上憑空蒸發啦!”
“城主大人後悔瘋了,神殿的調查騎士團也來了。可那又怎麼樣?斯溫小姐就像融化的雪人一樣,連根頭發絲都找不到。”
說到這,科特一個勁兒搖頭,“這不,現在家裡有孩子的,都把孩子看得比錢袋還緊。”
“看來這個‘瘋修士’專殺小孩。”忒斯特總結。
“比那還糟。”科特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無論男女老少,瘋修士可不挑對象。那家夥殺完人,總把屍體搞得支離破碎,再用金線原樣縫起來。”
“這還不夠,他會將屍體布置成聖典裡的信徒形象,擱在教堂門口挑釁——那家夥甚至一定要給屍體縫出微笑!”
懂了,變態連環殺手,還是宗教風格的。身為見多識廣的現代人,諾爾迅速理解現況。
他接的任務可能要失敗,但問題不大,至少他知道了“任務AI發瘋編寫R18G支線任務”這回事。
科特一口口灌酒,醉醺醺地念叨:“瘋修士肯定是永恒教會的人,隻有永恒教會才會乾這麼畜生的事,隻有永恒教會這麼恨生命神殿……他媽的永恒教會……全該死……”
忒斯特和諾爾對視一眼。
“你是說鷺鳥餐廳的老板?”諾爾小心翼翼地問。
“哈,哈哈。”
科特笑起來。他埋著頭,他們看不見他的表情。
“是啊,我老板……調查騎士團都來了,他還敢跟永恒教會的人碰頭,被逮個正著……大家都說抓捕很成功,隻死了個年輕人……”
“你們知道這事最好笑的地方在哪嗎?”
科特抬起頭,他臉上在笑,眼球卻布滿血絲。
“我的兒子,我們懂事的好兒子被永恒教徒害死了。結果就因為我在鷺鳥工作,所有人都認為我們一家和邪.教有牽扯,誰都不肯雇傭我和我太太。”
“是不是挺滑稽?……哈哈。”
……
兩人離開時,科特醉得不省人事。諾爾思考片刻,還是把銀餐具都包好,塞進科特枕頭底下。
帶上門前,他朝空蕩蕩的客廳看了良久。
“我想再看看尋人啟事。”忒斯特突然開口。
“什麼?”
忒斯特打了個哈欠:“反正咱們近期走不了,我總得找點事乾。”
這是要接任務的意思,諾爾生出點莫名的欣慰:“我們可以一起找人。看不出來,你也有心軟的一麵。”
“誰說的,我隻是好奇。”忒斯特摸摸後腦,“接下來去哪,傭兵公會?旅店?”
“旅店!”諾爾斬釘截鐵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