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不僅裴恕在看她,孫克誠在看她,歧路來參會的其他人,都悄悄抬起眼睛、豎起耳朵,就等著她說話。
氣氛頓時有些微妙。
林蔻蔻沒想到裴恕如此敏銳,被他問住了,一下接不上話來,沉默好半晌後,試圖為自己開脫:“其實跟我關係也沒那麼大,很多手段大家都在用……”
“大家都在用?”就坐他們前頭不遠處的白藍聽不下去了,轉頭道,“那不都是你最開始用了,大家才被迫被卷不得不跟上的嗎?就說第10屆,抗議組委會修改賽事積分規則,不是你說規則不合理不公平,先帶的頭?”
林蔻蔻:“……”
到底是誰把白藍安排在了離她這麼近的位置,絕對用心歹毒!
白藍那嘴一張就跟機關槍似的,叭叭數落起來:“後來嫌棄賽程無聊浪費時間,勸第二三四五名早點認輸,還對其中一個人說彆乾獵頭了回去開農家樂說不定更賺錢的,是你吧?”
林蔻蔻:“……”
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把她這張嘴縫上?
白藍想起前麵兩屆受的氣那叫一個憋屈,冷笑道:“人間詐騙犯,大會戒賭家!彆他媽說‘械鬥’這條跟你沒關係,要不是你挖走了那兩家一直在搶的候選人,還教了候選人話術,讓他們誤以為是對家用了手段把人挖走,他們能打起來?”
那一場簡直是現實版的“鷸蚌相爭”!
漁翁林蔻蔻就差站在旁邊樂嗬地嗑瓜子兒了。
還真有打起來這種事?!
附近所有聽見白藍這番話的人看林蔻蔻的目光,瞬間都跟看活生生的禽獸一樣。
太缺德了吧?
林蔻蔻老底都被她揭光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隻糾正她兩點:“第一,他們打起來是他們情緒管理能力不行;第二,我認為在會議室裡相互扔扔文件夾,還算不上什麼‘械鬥’,組委會小題大做,用詞過於嚴謹了……”
獵頭個個都是嘴炮,吃飯賺錢全靠一張嘴,怎麼會械鬥呢?
情緒激動了,摔個文件夾,扔個U盤,實屬正常……
獵頭的事,怎麼能叫“械鬥”?
而且林蔻蔻自有一套理論:“遵守規則的是普通人,鑽規則空子的是聰明人,真正的智慧者是製定規則。第10屆沒說不能修改規則,第11屆沒說不能用那些方式,補充聲明可是這屆才加上的。你要對我有意見,不如找找組委會?”
理直氣壯,半點不心虛!
眾人全都驚呆了。
孫克誠不由擦了一把冷汗。
白藍更是險些被她這一頓話給噎死:“你——我早該知道的,我早看出來你就是這種人!難怪後麵跳槽到歧路,跟姓裴的這種人狼狽為奸!”
突然攻擊到了歧路?
一直聽著說話的裴恕,此時不由一怔。
但沒想到,他盯著林蔻蔻沉思片刻,竟然道:“白顧問說得其實有道理,這麼做未免太不給組委會麵子,有點過分了……”
林蔻蔻腦門兒上瞬間冒出一個問號,姓裴的突然間倒戈了?
白藍也愣了一下,什麼情況?
然而還不等她仔細確認此人到底是不是友軍,裴恕已經轉過頭問孫克誠:“以前有這種會你怎麼不叫我?”
孫克誠:?????
什麼玩意兒,我哪回沒通知你了!
他哆嗦著嘴唇,提醒裴恕:“我每次都有問你,是你說沒興趣,不參加的……”
裴恕揚了揚那份大會手冊:“但你沒跟我說過這會還能這麼玩兒啊,你要早告訴我,我能不來?”
孫克誠瞪眼。
裴恕搖了搖頭,不免歎氣:“可惜現在都禁了……”
孫克誠:“……”
如果沒聽錯的話,這口吻是在惋惜,一定是在惋惜吧!
白藍也聽得嘴角微抽。
但林蔻蔻聞言,卻是頗為奇異地看了裴恕一眼,眸光閃爍,忽然側身靠近,將聲音壓低,湊他耳旁說了一句:“其實這屆也還是有彆的規則漏洞可以鑽的……”
裴恕瞬間眼放異彩,與她對視。
這一刻,孫克誠麻了。
不要以為他聽不見好麼!
這倆人,一個一門心思鑽空子,給組委會製造麻煩,一個正經叫他參會沒興趣,一說乾壞事立刻來勁兒。好家夥,敢情是一個愛殺人一個愛放火,倆危險人物湊一塊兒了!
他忽然產生了深深的憂慮——
這怕不會是我們歧路參加的第一屆,也是最後一屆大會吧……
在場大部分人都是以前參加過RECC大會的,對林蔻蔻過往留下的“輝煌戰績”要麼是親身經曆,要麼是有所耳聞,在聽見陳誌山那一句“由衷感謝”時,已經頗為淡定了,頂多在心裡罵一句“作惡多端的大魔王又殺回來乾壞事了”;
剩下那部分頭回參加的,包括薛琳在內,對林蔻蔻卻是不夠了解,也沒明白一個人怎麼能對規則做出這麼多貢獻,是跟組委會關係很好麼?於是一番打聽。
會場裡為陳誌山這番話,討論了好半晌。
陳誌山咳嗽兩聲,等下麵聲音小了下來,才繼續發言,展望了一下獵頭行業的未來。
一般到這兒就差不多結束,眾人都準備鼓掌了。
可沒想到,他頓了一下,忽然道:“而且,本屆大會,我們獵協這邊特意邀請了幾位遠道而來的嘉賓,作為本屆大會的驚喜。那就是——”
眾人全都一愣。
林蔻蔻原本也是懶得聽這些場麵話的,正拿著桌上的筆在大會手冊上塗鴉,聽到這兒卻是有些好奇,抬起頭來便看見陳誌山站在發言台上一揚手,竟是示意到了會場右前方的某片區域,於是跟著看了過去。
那最前麵幾個位置上,不知何時竟然坐了三男一女,全都是外國人,深目高鼻。
尤其是最右邊坐的那個,身材高大,穿一身黑色西服架一副眼鏡,年紀不太小,臉上的肉微微掛下來一點,一雙眼睛卻十分銳利,是經常出現在新聞裡的那種精英歐美人種的長相。
看起來似乎是四人中地位較高者。
陳誌山笑著介紹:“歡迎我們來自國際獵頭聯盟的幾位朋友。”
四個外國人站起來,向後方揮了揮手。
全場先是一靜,緊接著便細碎地議論起來。
國際獵頭聯盟?
這來頭可太大了!
國內有獵頭協會,國外也有行業工會,都是各國自發建立的組織,影響力基本僅限於本國。然而“國際獵頭聯盟”是跨國聯盟,是真正的全行業聯盟,觸角延伸到全世界各個國家,至今認證過的獵企不超過100家,會員數不超過6000人,準入門檻極高。
尚未有一家國內獵企得到其認證。
因為在過去,國際獵頭聯盟還沒有向內地民營獵企開放認證和申請。
那現在他們出現在大會……
眾人心思一時為之浮動。
還好,陳誌山沒有要吊胃口的意思,直接證實了大家的猜測:“國際獵頭聯盟,決定開始接受我們國內獵企的認證申請!劉易斯先生作為國際獵連的代表,將會帶著他的觀察小組在我們大會期間與大家接觸,對各大提出申請的獵企進行評估。合格的獵企,將在閉幕式通過一場簽約儀式,正式加入國際獵連!”
作為個人,能加入國際獵連,是一種對專業能力的認可和身份榮耀的象征;作為企業,能加入國際獵連,就是實打實的好處了。
全球經濟時代,到處都是跨國公司。
跨國的高端獵聘業務,幾乎全都被國外老牌獵頭公司把持,國內獵頭想分一杯羹簡直難上加難。可國際獵協的認證,就像一塊金字招牌,擁有認證,就擁有了進入市場爭奪的資格!
如此大的市場,哪家公司能不眼饞?
會場上頓時炸開了鍋。
來自四大獵頭公司的那些精英老獵們,都滿臉興奮,兩眼冒光。
這簡直是本屆RECC大會最大的驚喜彩蛋!
到底哪家公司能得到國際獵連的青眼呢?
就連林蔻蔻都有些沒想到,同樣起了一些心思,下意識去看裴恕。
她想的是,姓裴的無利不起早,又是歧路合夥人,這回總該對大會感興趣了吧?
可沒料,一轉頭,竟見裴恕眉頭緊蹙。
他完全沒聽太上講什麼,對其他人的反應也無動於衷,隻是盯著手裡那張不知何時多出來的A4紙,像是盯著什麼蒼蠅臭蟲,寒聲問:“要我上台法言,早幾天為什麼不通知?”
孫克誠心虛道:“我們報名大會的時間太晚,有關開幕式環節的通知也是獵協昨天才到歧路的,我們也沒辦法啊。”
說完他趕緊向林蔻蔻遞去求助的眼神。
林蔻蔻立馬收到,同時也想了起來——
這是快到裴恕上台發言了,現在在看發言稿呢,難怪對國際獵連要吸納國內新成員的消息都無動於衷。
她替孫克誠解釋了一下:“我們初次參加大會,還是陳誌山破例讓我們很晚才報上的,歧路作為第一次參會的公司,你作為第一次參會的知名獵頭,非常有代表性,所以那邊臨時問能不能請你上台發言,我想不好欠人人情,就答應了。”
裴恕不敢相信:“為了還人情,你就把我賣了?讓我去拋頭露麵?”
林蔻蔻早猜他會是這反應,一點也不驚訝,淡定道:“你情我願的事,怎麼能叫賣呢?你這是代表我們公司,代表全歧路,你作為合夥人,為公司犧牲一點怎麼了?”
裴恕:“……”
他現在就想把這頁紙呼到她臉上!
林蔻蔻好言相勸:“發言稿應該是昨晚老孫讓人連夜寫的,你現在不熟也沒關係,等上去之後照著念,出不了錯。說幾句話罷了,很快就會過去的。”
孫克誠也道:“是啊,很快的,萬事俱備,你完全不用擔心。”
裴恕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竟然會有被林蔻蔻跟孫克誠聯起手來坑的一天,還是在這種場合!
然而已經沒有給他留下多少惱怒的時間,陳誌山宣布完國際獵頭聯盟的事之後便結束了發言。
台下原本還亂嗡嗡的,議論聲一片,可隨著主持人一句“下麵歡迎本屆首次參會代表,來自歧路的裴恕裴顧問,上台致辭”,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誰上台致辭?
他們竟然聽到了裴恕的名字!
本屆破例晚報名參會也就罷了,這行業毒瘤竟然還敢上台致辭?
有人在人從裡複雜地評價了一句:“真是一個敢請,一個敢來……”
名字都叫了,要不上,丟人的可不僅僅是裴恕,還有他所代表的歧路。
現在是不想上也得上了。
孫克誠生怕出事,在他上去前千叮嚀萬囑咐:“記得,照著念就行,對你來說小菜一碟。”
裴恕眉心打結:“可這稿……”
孫克誠就差求他了:“祖宗,場麵人說點場麵話,忍一忍就過去了嘛。”
裴恕終於無話,捏著那頁紙,糾結地看了三秒,到底還是上台去了。
全場的目光此時都彙聚到了裴恕的身上:這位在業內也留下了不少傳說的顧問,向來以性情乖張、獨來獨往出名,連他所掌控的歧路也遊離在外。前陣子剛因為教培行業那單震驚了業界,但向來隱身幕後。這還是他頭回願意走到台前吧?
他從旁側的台階上了台,明亮的燈光全打在他的身上,過於優越的五官難免使人為之一驚,也不知是哪位女性獵頭發自內心地讚歎了一句“好帥”,頓時引得周圍一片男同胞怒目而視,心生酸嫉。
林蔻蔻就坐在自己位置上,遠遠看著,當他走到最亮處時,她的心仿佛也忽然置身於光照之中,有種奇異的明朗。
孫克誠輕聲歎:“賣了他也挺好不是?”
林蔻蔻笑起來:“以後再多賣幾次。”
他們在台下小聲交流,有說有笑,裴恕站在台上一眼就能看到,不由在心裡罵了一聲,然後才認命一般,將發言稿一架,照本宣科地念:“大家好,首先很榮幸能參與到本次大會,也很榮幸能代表公司、代表全體首次參會者,為開幕式致辭……”
的確都是場麵話,廢話。
不出錯,但也沒什麼價值。
他用他冷平的聲音往下念著,隻是……
不就是個破會,發言稿寫這麼長乾什麼?
而且怎麼越念越不對勁?
什麼“榮幸參加”“感謝主辦方”之類的套話也就罷了,“一同展望行業未來”“友好交流共同進步”之類的,都是什麼玩意兒!
裴恕越念,眼皮跳得越厲害。
本就不多的耐心在迅速消耗。
他越念越慢,在念到“希望能與大家攜手同心,以行動建設和諧行業”時,終於徹底停了下來,麵無表情地盯著手裡這頁紙。
會場裡所有人都不由納悶:“怎麼忽然停了?”
台旁的主持人見他站那兒半天不動,也生出幾分困惑,想走上前去詢問他是否需要什麼幫助。
然而就在這時,裴恕忽然抬起頭來,向台下看了一眼。
林蔻蔻跟孫克誠在聽見他停下來時,便頓生出一股不妙的預感,現在見他目光掃下來,更是心中警報拉響——
不好,這祖宗想搞事情!
可他們在台下,能有什麼辦法?
二人眼睜睜看著裴恕搭下眼簾,竟直接將那頁發言稿一撕!
刺耳的聲音通過話筒傳遍全場。
同時響起的,還有裴恕那不無傲慢的聲音:“算了吧,這種場麵話拿出去騙三歲小孩都沒人信。我們行業,每一單每個職位隻有一位候選人能入職,也隻有一位獵頭顧問能勝出。當獵頭是沒有中間選項的,要麼成功,要麼失敗。你贏我就會輸,你輸我才能贏,是你死我亡的競爭,跟‘和諧’兩個字從來沒有半點關係!”
原本的在聽的,全都張大嘴巴;
原本在看手機的,不由驚愕抬頭。
就像是在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後,忽然間一桶水從頭給人潑下來,所有人瞬間什麼睡意都沒有了,也不感到無聊了。
隻有孫克誠,忽感心肌梗塞,恨不得趕緊給自己掐人中。
這什麼場合啊!
發言稿寫得好好的怎麼突然間翻臉又他媽搞起騷操作來!
林蔻蔻進歧路以後還是頭回親眼見證這種場麵,遠遠坐在台下,看著台上,半天沒回過神來。
裴恕卻是這時候才感覺到舒服了,隻想:誰寫的垃圾發言稿,回頭問清楚,下個月降他工錢!
台下眾人的反應,他看在眼中。
前排坐的獵協主席已經一臉呆滯,國際獵頭聯盟的評估小組都看著他小聲說話。
然而裴恕不在乎。
他直接把那頁發言稿團成個紙團,隨手扔在發言台上,淡淡道:“來都來了,明人不說暗話——這屆金飛賊,我代表歧路,先替大家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