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接下大量教培機構裁員訂單且開放與其他獵頭公司合作的消息,是上午放出去的,到下午便幾乎傳遍了獵頭圈。
直到這時候,大家才回過味兒來:什麼叫臥薪嘗膽,什麼叫釜底抽薪,什麼又叫……
痛打落水狗!
既然千鐘教育很早就已經預判了今天的政策改變,還做出了業務方麵的調整,那作為親自將智定獵聘到千鐘的中間方,歧路又怎麼可能對教培行業的前景一無所知?
裴恕這擺明了是提前布局,一輪收割。
兩個多月來備受非議,慘遭途瑞與航向聯手的雙倍打壓,流失了不知多少客戶,但打贏這一仗,局麵便瞬間逆轉。
和眾多獵頭公司都能合作,卻獨獨將途瑞與航向排除在外,還公然讓人放出話來!
這不叫痛打落水狗叫什麼?
裴恕以往在業內就素有“奇葩”惡名,睚眥必報不過是基本操作,更何況和航向有舊怨在前,更得林蔻蔻加入,眼下行事便更肆無忌憚起來。
就差舉著大喇叭到處喊——
我們就是要公然排擠途瑞、公然排擠航向!
四大獵頭公司裡其餘三家,在解讀出裴恕用意之後,自然難免要為途瑞和航向的命運唏噓幾聲。
“一朝形勢倒轉就要把人逼成這樣,太過了一點……”
“歧路和裴恕這一係列行為也太有針對性了。”
“是啊,有點過分。”
……
然而大家一轉過臉,卻是心照不宣,趕緊找人聯係歧路那邊合作裁員訂單,生怕慢了就無法從中分得一杯羹,落於人後。
開玩笑,有錢不賺王八蛋。
大家都是有KPI要完成的人,講什麼道義?嘴上同情一下就得了,行為上卻是歡快地拉起了手來一起排擠途瑞,孤立航向。
兩家公司前段時間還炙手可熱,一轉眼便聲名掃地、淪為笑柄。
下午三點,途瑞的會議室裡坐滿了人,可安靜得一點聲音也聽不見。
外麵陽光燦爛,晴空高照,裡麵卻似乎陰雲密布,山雨欲來。
會議桌兩旁各自坐著航向、途瑞兩家公司的人。
施定青赫然在列。
她對麵坐的是一名麵相儒雅隨和的男人,穿著西裝,看上去情緒穩定,正是途瑞的獵頭總監陸濤聲;薛琳就坐在他左手邊,臉色極其難看,再精致的妝容也壓不住她眼底深重的戾氣,不用猜也知道心情糟透了。
兩個月前,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誰能想到現在竟輕而易舉就被對手翻盤?
這兩天薛琳走在公司裡,都感覺周圍全是異樣的目光。
而之前由她力推的與航向聯手打壓歧路的計劃,現在更是成了一個笑話!
最終還是施定青先開口,聲音異常冷淡:“到此為止吧,再合作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原本大家的關係也並不密切。
隻是因為她找了薛琳來幫她獵聘學海教育的CEO,大家才一拍即合,聯手狙擊歧路。
如今不被歧路打垮就不錯了,還談什麼狙擊?
可薛琳好不甘心:“難道就這樣罷休嗎?歧路這樣行動,分明是有了擴張的野心,利用這次教培行業的裁員訂單來排擠我們隻不過是一個開始!”
林蔻蔻去了歧路,現在已經人儘皆知。
而由裴恕掌舵的歧路對擴張規模一向並不熱衷,可如今看裴恕的行動分明是有轉向,想必是林蔻蔻的加入為歧路帶來了某些改變。
一個公司同時擁有兩位金牌獵頭!
這對於其他同行來說是多可怕的威脅!
然而施定青在聽了她這番話後,不僅無動於衷,甚至還冷笑了一聲:“不然你還想怎樣?繼續聯手狙擊歧路,你有這個本事,有這個實力嗎?”
薛琳震驚地看向她:“你——”
施定青臉上哪裡還有昔日鎮定自若的優雅?早已是一片重壓之下的麵無表情。
教培行業的倒塌,對她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
在忍受了張賢兩個多月的獨斷專行後,換來的既不是公司估值的上升、新資本的進入,也不是公司蒸蒸日上、行業形勢大好,而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什麼也沒撈著!
這可是她賣掉航向好不容易躋身投資圈後投的第一家公司,竟然就遭遇了滑鐵盧。
之前投入的金錢,精力,人脈……
全都打了水漂。
沒有人知道她勉強保持平靜的外表之下,究竟潛藏著多大的憤怒、多大的怨憎。
眼看薛琳還在這兒不識好歹,她終於露出了自己尖利冷酷的一麵:“同在清泉寺,一起待了那麼多天,連對方究竟挖了哪個人走你都不知道,更不用說對對方候選人知根知底。這就是你的本事嗎?”
嘲諷之意溢於言表。
會議桌周圍所有人都悄悄向薛琳投去目光。
薛琳的臉色頓時不能更差。
隻是此事的確是她理虧,是她存在工作失誤,也不好反駁什麼。
旁邊的陸濤聲似乎是怕吵起來,這時總算出來打了個圓場,笑著道:“無論如何,我們薛總監當初為施總物色到張賢作為候選人進入學海時,施總還是非常滿意的。合同上簽的白紙黑字,獵頭並沒有義務為客戶公司打聽清楚一切情報。我想上一單Case有關的討論還是擱置吧。”
施定青作為航向的老總,跟陸濤聲很熟了。
她冷冷笑了一聲,並未接話。
陸濤聲便當她是同意了,隨後淡淡道:“施總不想再繼續兩家之前的合作,我們也正有此意。既然大家都一樣,那從今天開始合作便結束了吧。”
施定青當然同意。
大方向敲定後她根本沒多留,坐沒兩分鐘就直接離開了途瑞——
學海教育那邊的事尚且焦頭爛額,又哪裡有閒心在這邊多坐?
隻留下航向這邊的幾位高管跟途瑞商討後續解約事宜。
整個會議完全由陸濤聲主導,不再有薛琳什麼事。
以往還會討好著先來問她意見的人,現在都十分默契地先問陸濤聲,等陸濤聲給出回複,再來詢問她的意見。
話語權已完全旁落。
薛琳原本就在與陸濤聲爭權,學海教育這一單Case的失敗卻是瞬間將她推入了劣勢,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會議結束時,陸濤聲更是看似禮貌地向她提出要求:“以後開會,希望薛總監都能準時到場。大家手上都有事要忙,不能總等你一個人。”
薛琳僵著一張臉出來了,在經過外麵辦公區時,看也不看,徑直將手裡的文件夾往最靠近過道的工位上一摔,扔下一句“端杯咖啡”,便直接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周圍頓時一靜。
同情的目光從前後投來,都落到了此刻正坐在那工位上的舒甜身上。
她穿著淺藍色的雪紡紗襯衫,打著秀氣的領結,也是被這突然扔下來的文件夾嚇了一跳,待得抬起頭來時,薛琳人已經在辦公室裡。
原本這兩個月來薛琳的心情都不差,雖然至今沒提過要讓舒甜正式轉正當獵頭,但偶爾有閒心也會指點她兩句。
可這兩天教培行業突然出事,薛琳一下就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今天又要跟航向的人開會……
想也知道,她心情不會好。
舒甜先將那份文件夾收拾整理好,然後才去衝咖啡,隻是等咖啡機的時候,卻忽然有些恍惚,心中有些苦澀——
她本來想趁著這段時間薛琳心情好,主動跟她提一下轉正去當獵頭顧問的事……
現在去提的話,恐怕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吧?
可如果不提的話……
舒甜悄悄拿出自己的手機,看了一眼銀行短信,上麵顯示著上個月的到賬工資。
接觸不到Case的助理顧問,每個月幾乎隻有一點微薄的底薪。
舒甜猶豫了很久,可在端起咖啡的那一瞬間,她悄悄握緊拳頭,在心裡對自己說:“不能等了,彆害怕,試一試!”
端著咖啡,她敲門進了薛琳辦公室,儘力讓自己臉上露出笑容來,可又不至於太過,以免引起薛琳的反感:“薛總監,咖啡好了。”
咖啡放到了桌上。
薛琳坐在桌後,神情陰晴不定,腦海裡不斷回響著會議室裡施定青與陸濤聲的字字句句,端起那咖啡來,剛看了一眼,便不耐煩道:“拉花都壞了一個角,這麼久了你怎麼連個咖啡都衝不好?!”
她隨手就把咖啡撂在了桌上。
舒甜猝不及防,剛衝好的咖啡液體濺到了她的手臂上,燙得她蜷縮了一下。
腦袋裡原本在盤算要說的話,頃刻間忘了個乾淨。
她愣愣地望著薛琳。
薛琳一看火氣更大了:“笨手笨腳的你到底能做好什麼?端茶遞水這樣的工作,公司裡的保潔都能做得比你好,要你有什麼用?”
這是她過往慣常說的話。
以前雖然不會有這麼過分,但大概意思也相差不遠。
舒甜向來都是逆來順受。
今天也一樣,她咬著嘴唇,低下頭來,小聲說著“我再去衝一杯”,然後將桌上的狼藉收拾掉,轉身走出門,想如往常一般將自己的委屈和不平都壓下來。
可或許是那些情緒積壓久了,太久沒有得到舒緩……
它們聚集起來,在她心中衝撞。
兩個月前,清泉寺的某個夜晚,幾句柔和的話語,不期然又回蕩在耳旁。
“受了很多委屈吧?”
“請你記住,她之所以選擇了你,是因為你本就有價值。”
……
舒甜走到了門口,卻沒忍住,悄悄伸手,捏緊了衣兜裡那張已經被她看過無數遍甚至已經能背的名片,然後在心裡問自己:就這樣了嗎?就這樣了嗎……
腳步徹底停了下來。
站在門前,她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
薛琳一抬頭就看見,不耐煩道:“還不出去乾什麼?”
舒甜用力閉了閉眼,忽然轉過身來,直視薛琳:“薛總監。”
薛琳一怔,皺眉:“你有什麼事?”
舒甜第一次抬頭挺胸,站得筆直,也第一次如此勇敢而直接地開口:“我是笨手笨腳,做不好端茶遞水的工作。可我入職不是公司保潔,而是助理顧問,端茶遞水本來就不是我的工作,不是嗎?”
薛琳眼角頓時抽搐了一下。
她從舒甜的態度裡敏銳地察覺到了某種信號,這讓她心中的不快瞬間升騰起來,言語甚至比先前還要尖銳:“你剛進公司有什麼本事,又能做什麼工作?不過就是看中你細心能當個助理,留你在公司已經是我大發慈悲,你還想要什麼?”
不過就是看中你細心能當個助理……
舒甜看著她,好像終於明白了什麼:“所以您招我進公司,就從來沒想過要讓我成為顧問,是嗎?”
薛琳冷冷看著她沒說話。
舒甜於是知道了答案,或者說在問出這個問題時,她心裡就已經清楚,甚至笑了一下,竟道:“謝謝薛總監,我明白了。”
說完她轉身便將那杯灑掉的咖啡扔進垃圾桶。
薛琳震怒:“舒甜,你什麼意思?”
舒甜沒有回答,隻是拉開門走了出去,直接向人事部門遞交了辭呈。
*
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發進了林蔻蔻的手機,她拿起來看了一眼,眸底便乍現一抹精光,隨後便控製不住地笑了起來。
兩個月才想清楚……
她都險些要以為自己這把金鋤頭不好使了,還好今天有了結果。
直接用最快的速度給了肯定的回複,林蔻蔻抬起頭來對孫克誠道:“我這邊有個人明天來麵試,可以嗎?”
孫克誠也沒多想:“林顧問看中的人直接來就是了,麵試就是走個過場,當然可以。”
現在是在他辦公室。
林蔻蔻坐在對麵,等著他沏茶喝。
裴恕則又恢複了往日那無所事事的樣子,手裡拿了一遝撲克牌,再次禍害起孫克誠辦公室的垃圾桶。
隻是當聽到他們這段對話時,他一挑眉,回頭看了林蔻蔻一眼。
她唇邊帶著再明顯不過的笑意,點綴得她整張臉都光彩照人起來。
裴恕略略一想便猜到了:“挖個小助理,這麼高興?”
林蔻蔻難得有耐心地糾正:“請叫人家助理顧問。”
孫克誠一頭霧水。
裴恕卻是冷哼一聲,突然露出個幸災樂禍的表情來:“這回薛琳算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單子砸了,助理跑了,在公司裡恐怕更不好過,畢竟陸濤聲已經忍了她太久……”
林蔻蔻道:“他是捧殺薛琳,現在總算到收網的時候了。”
裴恕道:“我記得在機場的時候,就是他把薛琳的行蹤告訴你的吧?借你的刀,殺他的人,不簡單……”
林蔻蔻卻不太在意,隻淡淡道:“好人的手段要不能比壞人更高明,又怎麼能坐穩屬於自己的位置呢?”
裴恕:“……”
他忽地靜默,眼帶審視地打量著她。
林蔻蔻卻是忽然看向了窗外辦公區:“那些人是乾什麼的?”
孫克誠順著她目光看去,便看見了辦公區正在跟孟之行、葉湘溝通的幾個生麵孔,於是“哦”了一聲,解釋道:“是基金會的人。之前不是以智定師父的名義設立了一個基金會嗎?現在正好派上用場。教培行業這輪裁員來得又急又快,很多人剛剛被裁估計找不到出路,由基金會提供一部分資金,再跟人社局那邊要點官方扶持,可以在裁員之後給大家提供一些就業輔導,以及職業生涯分析,可能會好一些……”
林蔻蔻微微一怔,接著便笑起來:“那挺好。”
孫克誠卻是有些奇怪,覺得她這兩天對裁員的事情,似乎頗為關注。
隻不過還不待開口問,手機裡就蹦出來一條新消息。
他一看,便歎了口氣,忽然道:“我看航向和途瑞也未必那麼快就會完蛋,人家血厚著呢。”
林蔻蔻好奇:“怎麼了?”
孫克誠聳聳肩,道:“沒什麼,獵協的消息,讓我下周去RECC大會露個麵,我們公司雖然沒人參加,但要開幕了,還是得去一趟給個麵子。”
RECC大會……
林蔻蔻這時才想起,眨眼便是兩個月過去,大會也該開幕了,笑著道:“雖然薛琳名聲垮了,但這屆要沒意外的話,應該還是她的贏麵比較大。”
孫克誠笑起來:“她算什麼?林顧問你可拿了兩屆金飛賊,如果不是因為去年……”
說到這裡,他忽然自動收了聲。
——如果不是因為去年離開航向,簽了競業協議,業內所有人都認為,隻要她參加,將毫無爭議地成為RECC大會創紀錄的首位金飛賊獎三連莊獲得者!
但……
沒有如果。
林蔻蔻靜默片刻,輕搭眼簾,淡淡笑了一下,隻道:“就是個大點的行業聚會而已,什麼金獎銀獎,不過就是大家一塊兒玩遊戲搞出來的噱頭罷了,也沒什麼可惜的。”
孫克誠頓時鬆了口氣,笑起來:“也是,也是,”
裴恕卻是微不可察地蹙了眉,盯著林蔻蔻打量了許久。
林蔻蔻抬頭:“有事?”
裴恕忽然問:“上回獵協主席陳誌山托你來問我參加RECC大會?”
林蔻蔻一怔:“是。”
裴恕直接道:“讓他打我電話。”
林蔻蔻、孫克誠:???!
*
下午5點,RECC大會微信群。
因為下周大會就要舉行,為期一周,群裡發布了新的公告,讓這屆要參加的獵頭顧問提前安排好自己的行程,所以往日潛水的很多人都冒了頭,在群裡麵有一搭沒一搭地交流起來。
約飯的約飯,約酒的約酒。
氣氛異常和諧。
可忽然間,群聊界麵就蹦出了兩條消息提醒:
“林蔻蔻”邀請“裴恕”加入了群聊。
“裴恕”與群裡其他人都不是微信朋友關係,請注意隱私安全。
又進來新人啊,沒事,繼續聊。
等等!
誰進來了——
再把那名字仔細看上三遍,總算看清楚了。
全體群成員:…………操!
原本熱鬨群消息忽然像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不再刷新。連把人拉進來的林蔻蔻都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沒有說話。整個群內,頓時鴉雀無聲,死一般地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