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賭(1 / 1)

物色 時鏡 3977 字 10個月前

手機震動了一下,有新消息提醒。

裴恕拿起來看了一眼,嘴角便微微一抽:昨晚上的賬都還沒算呢,又來問他氣消沒?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他一尋思,懶得搭理,乾脆沒回,隻把注意力放回了眼前。

“下不下啊,你還要想多久?我們中午還要回去吃飯的。”

“是啊。”

“再想想……我下這兒,啊不,我下這兒……”

……

白雲亭裡,老和尚智定還在拉人下棋。隻是仍舊是昨天的老毛病,一步棋要想上半天,等得人腦袋大。

上山的遊客都去山頂轉一圈下來了,他還舉著棋在那兒琢磨。

棋盤對麵的棋友換了有七八個,都因為受不了他這種老牛拉破車的下法找借口溜走。

眼下坐對麵的,是個滿頭白發的老人家。

看得出他大概是有這方麵的信仰,言語間對智定老和尚頗為尊重,一個一個“法師”,一口一個“您”。

隻是此刻智定這一手棋,想了有十好幾分鐘了。

老人家悄悄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心裡暗自叫苦,已經萌生了退意,試探著開口:“智定法師,您這一手棋還要想多久啊?”

智定沉浸在思考中,下意識道:“不急。”

不急?

您不急我急啊!

老人家終於意識到,這根本就是個深坑:難怪寺廟裡能人輩出,可作為高僧的智定法師想要下棋卻隻能出來找路人下。就這下棋的德性,誰能忍啊!

他眼皮挑著,小心打量著智定,心生一計,咳嗽了一聲:“咳,那要不您慢慢想,我先去趟洗手間?”

裴恕一聽,立刻看了他一眼。

僅剩下的幾名圍觀群眾,也心照不宣地對望:這戲碼,他們可太熟了,短短一個上午可已經上演過七八回了……

然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智定老和尚——對此還渾然無覺,隨口道:“沒事,你去吧,等你回來我肯定已經想好了。”

對麵老人家立刻鬆了一口氣,一得到智定首肯連忙就站了起來,趕緊溜之大吉。

沒一會兒,山上就不見了他的身影。

又十來分鐘過去,智定老和尚終於想出自己應該下哪兒了,可等他把棋子一落,一看對麵卻還空空蕩蕩。

先前說去上廁所的棋友還沒回來。

他不由納悶:“怎麼回事,今天這麼多人上廁所,都掉茅坑裡了嗎?上了就不回來了……”

裴恕站旁邊,幽幽看了他一眼,一時竟不太確定:這老和尚到底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大家都是被他一步棋下十幾分鐘的德性搞傻了,全部找借口尿遁了啊,能回來才有鬼了!

“這年頭,下棋都不講信譽了嗎?”智定等了半天沒見人,看著眼前的棋盤,心癢難耐,忍不住就抬頭看向邊上早已所剩無幾的圍觀群眾,“哎,你們有人會下棋嗎?來幫他接著下兩手吧,咱們繼續啊。”

眾人一聽,幾乎齊齊頭皮一麻,趕緊往後退了一步。

有人說,天不早自己應該上山了;

有人說,中午了自己要去吃飯了;

……

隻有裴恕,立在原地,目光微微一閃,竟然往前站了一步,笑著道:“智定法師要不嫌棄,我來陪您下兩盤?”

智定聞言,先是一喜,可等抬起頭來看見他,眉頭頓時皺得死緊:“你?”

年紀雖然大了,可他記性還沒廢,眼睛還沒瞎。

在認出裴恕的瞬間,他就警惕了起來:“你不跟林蔻蔻待在一塊兒,跑來這邊下棋?她想乾什麼?”

裴恕沒想到,老和尚的防備竟然深到這個程度,幾乎是一秒竟從棋癡的狀態脫離出來,目光銳利,仿佛一眼要將他看透。

難怪林蔻蔻會直接放棄正麵攻略這個老和尚……

的確不是很好搞的樣子。

他略一思索,卻是不驚不亂,鎮定自若地坐在了智定對麵,隻道:“您誤會了,我來是自己想來,跟林顧問沒有關係。”

沒關係?

我信了你的邪。

智定在過去的一年裡,患上了一種學名“林蔻蔻PTSD”的病,但凡跟林蔻蔻混在一塊兒的人在他眼底都貼上了“一丘之貉”“狼狽為奸”“不是好東西”的標簽,怎麼可能就輕信裴恕?

他冷笑一聲:“彆白費心機了,想從我這兒找辦法見張賢,做夢。你趁早讓她死了這條心。上個月我就跟她說過了,要再讓她從這寺裡挖走任何一個人,我智定法號倒著寫,這幾年和尚乾脆彆當了!”

上個月不就是林蔻蔻回上海的時候?

裴恕忽然好了奇:“您這麼恨她,看來她在山上待著的時候,業績很不錯?”

業績……

眼前這個人竟然用了“業績”這兩個字!

智定眼皮抖動,嘴唇微顫,恨不得把手裡那枚象棋棋子捏碎了塞進他嘴巴裡!

林蔻蔻那叫“業績”?

叫“業障”還差不多!

如果要問智定這些年在山上修行,最後悔的一件事是什麼,一年之前,他或許會端起一副高人的姿態,說一句“不念過去,不畏將來,沒有什麼後悔的”;可在一年之後,要再問這個問題,他的答案,有且隻有一個——

那就是收了林蔻蔻進禪修班!

智定至今想起來,還忍不住磨牙,隻道:“她乾過的好事,自己清楚。你彆坐這兒,這棋我不跟你下。”

裴恕卻坐著不動:“如果我現在跟林蔻蔻不是一夥兒的呢?”

智定不由看向他:“不是?”

裴恕毫不猶豫出賣了林蔻蔻:“實不相瞞,我跟林蔻蔻拆夥了。本來我們是一家公司,那個薛琳是另外一家的,我們雙方是競爭關係。可自打上回被您趕出寺,林蔻蔻就說要跟薛琳合作,要一塊兒想辦法先見到張賢。我不同意,就跟她掰了。”

智定懷疑地看著他。

裴恕道:“我知道我說這話您可能不信,但沒關係。要不我跟您打個賭吧?”

智定問:“跟我打賭?”

裴恕便指著麵前這盤殘棋,道:“賭這一盤棋的輸贏。我要跟您下棋,贏了您也不用帶我去見張賢,我會自己想辦法,隻要您答應我不阻攔我去見就行。”

智定嗤了一聲:“這盤棋我找誰下不成,有什麼必要跟你賭?”

裴恕微微一笑:“這山上還有人願意陪您下?”

智定:“……”

淦,這年頭來他們山上的獵頭都這麼囂張嗎?

打人專打臉,揭人光揭短!

裴恕連著看了兩天,早已經看了個門兒清,這老和尚在山上或許是名高僧,但臭棋簍子的惡名早已經是傳遍了,不然也不至於淪落到在這兒到處抓路人下棋。

他拿起了一枚棋子,徑直落在棋盤上。

接著便道:“而且我承諾,如果我輸了,不僅我自己放棄這一單Case直接下山去,而且會帶林蔻蔻一塊兒下山。”

智定瞳孔一縮,頓時驚訝地抬頭:“憑你?”

裴恕淡淡一笑,謙遜道:“哦,差點忘了,還沒跟您做過自我介紹。在下裴恕,歧路獵頭的合夥人之一,這一單是董天海先生親自找我們公司做的。”

也就是說,作為合夥人,他既然能答應接這一單,也就能答應拒絕這一單——

這個賭注,他絕對能兌現。

智定頓時定定地看向他,似乎在衡量他這話的真假。

裴恕也不催促,隻是氣定神閒地坐在對麵。

過了足足有五分鐘,智定才看向眼前的棋盤,提醒他道:“這個賭約,對你來說可不公平。這盤棋大局已定,我優你劣,你勝算不大。”

想也知道,智定這一盤棋從早上下到中午,每一步都是深思熟慮才下的,為此甚至熬走了七八位棋友,局麵自然一片大好。

反觀裴恕那邊,七八個人換著下,一會兒走這兒一會兒走那兒,每個人思路都不一樣,看上去就是一團亂,漏得跟篩子似的,贏麵實在不大。

然而裴恕非常確定:“我隻知道,如果不能搞定您,這一單Case誰也彆想做成,所以勝算再小,我也一定要賭。”

智定看著他的目光裡,竟不由多了幾分欣賞:“年輕人,膽氣足,口氣也不小啊。”

裴恕隻一擺手:“請。”

白雲亭裡,有風吹過,二人分坐對弈,開始了一盤賭局。

*

林蔻蔻一條微信發出去彷如石沉大海,半天沒見回音,心裡便想:這姓裴的小肚雞腸,就那點破事兒還耿耿於懷,竟連消息都不回一句。

她從來不是那種愛倒貼的。

既然人家不搭理,她也就不上趕著了,一整個下午都在禪修班裡聯絡著基金會那邊的人,商討著後天怎麼去清泉寺鬨事。

直到下午四點,才忽然收到一條消息,來自裴恕,是回複她上午發的那條消息的:“有事說事。”

光看這四個字都能腦補出裴恕那張沒有表情的死人臉。

林蔻蔻咬牙,深吸一口氣,打字:“我跟薛琳定了計劃,後天借基金會的亂子逼張賢出麵。你那邊呢?”

裴恕看著這條消息,回頭望了一眼。

老和尚智定還傻愣愣地坐在裡麵,瞅著棋盤,半天都沒回過神。

他眼珠一轉,便豎起手機拍了一張,然後發給林蔻蔻。

林蔻蔻:???

林蔻蔻:!!!

林蔻蔻:我天,你跟那禿驢下棋了?!!他竟然願意跟你下棋?結果呢?你們誰贏了?!

不用親眼所見,就這一串標點符號,已經足夠表現林蔻蔻此刻的震驚。

然而這時候,裴恕那股賤勁兒起來了。

念及昨晚上的舊仇,他心頭暗恨,此刻故意發過去兩個賊招人恨的字:“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