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長探頭掃了一眼,見周遭沒人,才壓低聲音對36號說:“聽說過‘天賦等級不變論’,和‘不變論例外’吧?”
36號茫然點頭——雖然這事離普通人很遠,但也算常識了。
摩羯洲這塊富饒的大陸,孕育了美麗強大的血族,這裡天亮叫“白夜”,天黑叫“暗日”,“午夜”是指正午十二點,而清晨就是黃昏。
血族中,有極少數神的寵兒,會在成年時覺醒某種天賦,成為社會領導者。
天賦共有四級,一級最低,四級最高。
如果說“一級”是精英階層的中堅力量,“二級”就是各領域的龍頭了。
二級天賦者要麼像領主一樣,有貴族頭銜,擁有自己的封地,要麼就是每天在“政治經濟”板塊露麵的社會名流。
到了“三級”,那就是徹頭徹尾的大人物了。三級天賦者或者進入摩羯洲的核心權力集團,或者身敗名裂、身陷囹圄。
而“四級”會被尊為“親王”,一旦出世就是“洲寶”。四級天賦者哪怕犯下“叛洲”的大罪,也會有無數人追隨,可以自立政權,甚至發動戰爭。除了同級的天賦者,世界上已經沒什麼能威脅到他們了。
九成天賦者都是一級,二級人數不到一級的十分之一,三級更不用說——全洲五大區、幾千萬平方公裡,三級天賦者也就十幾位而已。
至於四級,那是決定“洲運”的存在,血族甚至會用四級的名字給時代命名。比如當下,距離上一位親王回歸神國已經二十年,尚未有新的四級接過衣缽,媒體稱這二十年為“沉默時代”。
殘酷的是,就像是否能成為“天賦者”一樣,天賦等級也是基因彩票,覺醒時測出來的天賦數值是終身不變的,再努力,也隻能在應用上下功夫。
但“不變論”也有例外,就是傳說中的血族七大“神聖天賦”。
那是真正的奇跡——除了跟傳說中的創世神該隱有關,“神聖天賦”最特殊的地方,就是它們擁有無限可能性,終身可以進階。
神聖天賦的所有者,哪怕覺醒時隻有一級、甚至比一級更弱,也能通過求索,一步一步攀升,甚至有億萬分之一的可能觸碰到傳說中的神祇境界。
摩羯洲最古老的七大氏族,就是靠家族內一代又一代的神聖天賦者,牢牢掌控著摩羯洲的核心權力。
組長瞄了一眼監控,伸手遮住口型:“治安官的天賦名叫‘洞察’,一級。”
“洞察”?耳熟……36號飛快在記憶裡搜索這個詞,隨後他猛地抽了口氣,脫口說:“傲慢之獅!諾菲勒家族?!”
曆史上第一任血族親王的家族!
“哎?等等……”
治安官也不姓“諾菲勒”啊。
組長頗有暗示意味地點點頭,36號再傻也反應過來了:如果覺醒神聖天賦都不能冠姓,那這個人的出身八成已經到醜聞的地步了。
難怪組長囑咐他不要往外說。
“我還是覺得不可思議,神聖天賦……活的神聖天賦者,”36號消化了一會兒,喃喃問,“‘洞察’到底是什麼樣的?”
“曆史上那位諾菲勒親王,據說已經到了‘全知’的地步。”組長說,“他看你一眼,就知道你過去的一切。”
36號打了個冷戰:“等等,那我們背後議論他……”
“不用緊張,一級沒那麼神奇,”組長笑了,“甚至因為‘洞察’不是攻擊型天賦,在一級裡不怎麼有優勢。據說一級洞察者隻是五官比普通人靈敏,能隱約感知事物之間的聯係,大概覺察到同級的天賦——你沒注意到嗎?治安官找出嫌疑人簡曆的時候,說的是‘九成和他有關’,而不是‘他就是凶手’。他並不是全靠天賦,收集情報、分析推理都很厲害。”
36號恍然大悟。
難怪治安官才隻說凶手用來謀害領主的天賦是‘鬼影’,沒說凶手本人的天賦——因為“鬼影”是一級,而凶手的天賦等級更高,治安官感應不到。
“組長,您說那凶手會是什麼樣的天賦者?真難想象啊,一個‘二級’……都能去競選區長了,他居然用來作案。”
“不好說,可能性太多了,現存有記錄的天賦有上百種,每一種都可能被主人開發出我們不知道的用法。”組長搖搖頭,“比如同屬七大神聖天賦的‘寄生’,據說就能像變色龍一樣,模仿所有不高於自己等級的天賦。再比如,首區曾經出過一種叫‘攝像’的二級天賦,能記錄三秒的影像,並將不超過自身能力的影像在現實中複刻。甚至咱們大總統……”
36號瞪大了灰白的眼睛,忍不住打斷組長的話:“總統的天賦不是召喚神話生物,跟模仿犯完全不……啊,抱歉,組長。”
組長好脾氣地擺擺手,並不在意:“傳說中有這樣的神話生物,你聽說過‘無赦鬼’吧?”
“呃,是……好像有很多版本。”
“現在把很多亂七八糟的鬼怪都歸在這一類裡了。其實關於‘無赦鬼’,最早的傳說起源於‘黑暗時代’——‘以永墮地獄為代價,沉淪於瘋狂,攫取彆人天賦的複仇惡魔’——《黑暗生物考》第一版,你品品,這不是正好符合我們凶手的描述嗎?”
36號腦筋打結,結結巴巴:“但、但大總統……”
“我隻是舉個例子,不是說他老人家放著好好的總統不乾,親自跑去當連環殺手。”組長拍了拍新人的頭,“再說凶手用的可能都不是自己的天賦,迄今為止,所有被害者中隻有領主是二級,之前死者都是一級。據說角區有能暫時儲存一級天賦的特殊器具,雖然在洲立博物館裡……但凶手狩獵了這麼多天賦者,咱們也不能排除他搶劫博物館的可能性不是?棘手啊……”
組長將摩羯洲的地圖釘在白板上,標記出這殺手駭人聽聞的行動軌跡。
“通常來說,連環殺手的第一起案子至關重要,裡麵會透露出凶手的信息和動機,但我們目前對此毫無頭緒。”
36號連忙去翻他的小筆記本:“治安官提到過,去年八月……”
“角區的那場毒殺案?”組長搖搖頭,“那肯定不是第一起,隻是我們沒找到之前的受害者而已。凶手太遊刃有餘了,現場處理得有條不紊。”
她說到這,停頓了一下,組長的舊製服已經不太服帖了,有些虛地浮在臉上,五官一動,就堆疊起了層層的皺紋。
“還有一點,通常來說,連環殺手作案會有個升級過程,比如手段越來越激烈、間隔越來越短。但這個凶手太穩定了,簡直像打卡上班,受害者之間也沒有任何私人關係,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是天賦者,連天賦類彆都不同。”
36號聽著聽著,從點頭變成了一臉震驚:“組長,所以您……您也一直在追蹤這個案子嗎?”
否則怎麼如數家珍的?比治安官透露的信息還全!
“嗯,從社會新聞裡搜集的情報,”組長聳聳肩,“我可沒有治安官那麼大權限。”
“那您之前為什麼……”
在治安官麵前表現出一副很蠢的樣子?
36號意識到自己腦子裡的念頭很不尊敬,連忙又把話委婉地包裝了一下:“好像一無所知?您不怕治安官……呃,質疑您的工作能力嗎?”
“治安官可不在乎我的‘工作能力’,他是個諾菲勒。”組長看著手下的愣頭青笑了,溫和地喊了36號的真名,“瑞德,對於一頭傲慢的獅子,‘一點就透,心有靈犀的好用下屬’,永遠比不上‘什麼都要人教的蠢貨’。沒有人提出傻問題,聰明人展示自己的舞台誰來搭呢?我們普通人,有時候是需要配合上司的。”
一個權限不足的“普通人”,隻能通過查閱新聞搜集線索,對案情的理解比偉大的神聖天賦者還深……到頭來卻隻能扮演蠢貨,烘托那些聖人神子的英明神武,這是對的嗎?
36號才剛從警察學校畢業,很多事想不通,他一時說不出話來,隻是忽然忍不住看向門口的穿衣鏡:組長比他年長五十歲,他們年齡不同、性彆不同,更沒有半點血緣關係,然而此時鏡中的兩人除了身高體型稍有差彆,長相幾乎一模一樣,就像一對荒謬的雙胞胎。
在血族社會,普通人就是這樣的。
雖然“被太陽一掃就灰飛煙滅”隻是秘族造的謠,但陽光對血族確實不太友好。
晴天時在戶外曬一會兒,燙傷是免不了的。但血族是重視藝術和美的種族,再厭惡陽光,也無法割舍地麵上的風花雪月——再說哪個體麵人願意去地下吸土腥味?
於是為了能安全地在白夜裡活動,“漿果皮衣”應運而生。
漿果養殖成本高得嚇人,摩羯洲絕大多數老百姓連新鮮漿果汁都喝不上,日常以動物血和“合成預製血”充饑,活漿果皮做的衣服實在過於奢侈了。
因此普通人穿的“皮衣”都是人造皮,即批量生產的克隆皮膚器官。
這就導致摩羯洲滿大街都是異父異母的“多胞胎”——全城的警察都長一個樣,全城的出租車司機說“為您服務”時嘴都往一邊歪,全城的清潔工都是禿頭。
朝夕相處的熟人還能通過體型氣味動作認人,不熟的就隻能看他們皮衣腦門上紋的名牌。
隻有治安官那樣有錢有勢的大人物,才有資格穿定製的漿果皮衣,擁有一張與眾不同的美麗麵孔。
摩羯洲就是這樣一個和諧又穩定的社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一目了然,從來如此。
但……這是對的嗎?
組長打了個指響,喚回36號的注意力:“回神,小朋友,八卦時間結束,彆議論長官了。我們時間有限。”
“是,”36號連忙收拾思緒,“凶手堅持用上一位受害者的天賦襲擊下一位,那麼他這次也會用領主的天賦嗎?對了組長,領主天賦是什麼?”
“‘魅力’。”
“啊?”
“‘魅力’天賦發動的時候,能讓人無條件喜歡,甚至在一段時間後迷戀上他。低等級的天賦者和普通人在他麵前不會產生惡意,這也是治安官判斷凶手必定是二級以上的依據。”組長說,“領主是平民家庭出身,他的頭銜和封地都不是白得的,尾區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也隻有‘魅力’這樣的天賦者能遊刃有餘地平衡各方勢力。”
36號一激靈:“所以治安官要我們隱瞞領主死訊!”
“尤其是地下城,地下城九族十八區,無數逃犯和非法移民混跡其中。那是‘裡世界’,不受安全署監控,你不知道裡麵有多少密道、多少盤根錯節的勢力,沒有‘魅力’天賦加持,那些黑/道雜種可不會乖乖合作。”
“領主的天賦是二級,凶手能模仿到什麼程度?他現在帶著這種天賦潛入地下城……”
“那正是我擔心的,”組長歎了口氣,“好在‘魅力’隻是潛移默化地提高好感和信任,並不是精神控製,起作用也需要相處時間,秘族對我們血族的天賦也有一定抗性……”
她話音沒落,一個氣喘籲籲的重事組刑警冒失地闖了進來。
“組長!”腦門上紋著“重事組14號”的刑警喊道,“領主、領主城堡裡,一個清潔工自殺了!”
36號莫名其妙:“啊?”
14號:“長官們推斷凶手可能是領主喜歡的類型,這個清潔工隻是個快退休的老男仆,排查的同事一時疏忽,讓他偷溜出城堡……”
組長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忽然變了:“我記得城堡的清潔工是黃昏前上崗的,對不對?”
“對,這個老男仆年紀大了,負責區域又是城堡外圍,比其他人還要早……”
“糟了!”組長轉身就走,“他可能跟剛作完案的凶手接觸過。”
14號:“啊對,他可能是重要證人……”
“什麼重要證人!”組長罵道,“他可能接觸過取得了領主‘魅力’天賦的凶手!一個年老體弱的普通人,在後半夜判斷力低下的情況下,凶手說什麼他都會信!立刻徹查這個清潔工的通訊記錄,通知治安官……”
36號一頭霧水地跟上:“不是……凶手會跟一個清潔工說什麼?”
“‘諾菲勒家族是堅定的鷹派,向來主張徹底整頓尾區,將一切外族驅逐出境,所以秘密派遣本族神聖天賦者,謀害領主隱瞞死訊,準備對地下城下手’——怎麼樣?”組長森然道,“一個在領主城堡乾了一輩子的清潔工,早就被‘魅力’醃入味了,得知深受愛戴的領主‘死因真相’——”
地下城裡,剛把車掉頭的烏鴉無意往遠處瞄了一眼,赫然看見那懸在半空的軌道屏幕閃了幾下,歲月靜好的畫麵突變。
一個沒有頭發和眉毛的……“男人”出現在屏幕上,樣子實在不怎麼賞心悅目:他皮膚上透著死人青,張嘴說話時,兩顆尖銳的犬齒若隱若現,正憤怒而絕望地控訴著什麼。
與此同時,地下城上空響起一個聲音:“諸位,我的一位朋友收到了一個來自地麵的視頻電話,裡麵似乎透露了不得了的消息,說星耀城堡不是被盜,而是領主遇刺身亡。”
烏鴉被自己的急刹車拍在了方向盤上,無數念頭飛快閃過後,他驀地扭頭去看加百列——
純白的“天使”站在原地,依然是一張平靜又悲憫的臉,身上的破毯子被貨車帶起的風掀起一點,烏鴉看見他居然沒穿鞋,毯子下麵是條雪白的長袍,一塵不染,好像剛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