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弄城江義堂最近焦頭爛額,日日睡不著覺。

以前每當這種時候,他都在那張處理公務的書桌上甚至是床頭都常備一杯提神的普洱。

但現在外麵人類存亡都成了困難,隻能被圈禁在弄城這一畝三分地當中,茶樹已然是沒了,那剩下的普洱茶被他用一個繡著栩栩如生白色茶花的手帕包起來,放在了櫃子的最深處。

以後能不能喝到普洱都是個問題,這些茶葉得留下來給兒孫嘗嘗,如果還能有的話。

況且想著那些從四麵八方趕過來保命的人們,江義堂吃也吃不下,喝也喝不下。

不僅是那些難民的事。

如今弄城裡麵的人越來越多,遇到的問題也層出不窮。

第一,弄城雖然在他的先見之明下擴大了很多出去,但難民日益增多,已經快要容納不下。

第二,如今弄城內官方的糧食地已經供給不了那麼多的人口,而之前那些發放下去的私人田地所產出的糧食被賣出了不可思議的天價,他能預想到,甚至過不了多久,弄城內的交易係統會全麵崩潰,新來的人買不起吃的,官方的糧食又不夠,到時候那些蹊蹺的活死人的事還沒解決,弄城內的人都會被餓死。

第三,他唯一的掌上明珠江昭昭如今還沒回到弄城。

這三件事放在以前單是拎出來一件都夠他頭疼得起不來床,如今三件堆在一起讓他頭發都白了一大半。

江義堂在書桌前坐了許久,外麵天氣倒好,有陽光透過雕花的窗欄灑進來,他可以清楚看到飄在半空中的灰塵。

“你們再派人出去看看昭昭的情況,如今城內也缺人手,隻用派兩個人就夠了,其他就聽天由命吧。”

守在門外的侍衛開門進來,聽到江義堂一番話遲疑了一下:“大人,小姐吉人天相,定會沒事,不如多派點人出去......”

這時候隻派兩個人出去,怎麼可能救得下來小姐,大人這是想放棄自己的親生女兒了。

江義堂打斷他的話:“這是命令,官糧地裡的人手不足,我們現在又發不了太高的工資,能支配的存糧不多了,城主府的人都得準備好,說不定過兩天我們所有人都得下地種田。”

“那就由我再帶個人去找小姐。”侍衛深鞠一躬。

江義堂什麼都沒說,他揮了揮手將侍衛趕了出去。

太陽逐漸落山,陽光失去了色彩,一杯噴香的普洱在滾燙的水中沉浮著被端上了桌子。

蔣小春回家的時候已近黃昏,巨大的太陽像一個鹹鴨蛋滾進大地的齒牙中,漫天遍野的橘黃色像是天空被烤得過了火,黃昏就是一刹那,快得似乎歸路儘頭的磚瓦泥牆和泥濘小路在下一個睜眼就突然被披上了冰冷的月光。

蔣小春兩隻手空空蕩蕩的,這一次出門她一無所獲,卻也沒有太過在意。她盯著地麵,一邊小心的越過凹凸不平的地方一邊感受著懷中那一兩銀子的重量,默默思索。

疫所的人關的時間已經超過十天,很多人已經到了極限,要是再不放人,那絕對會死很多人。

這些活生生被隔離死掉的人,竟比變成喪屍還要慘。

多拖一天,萬穀丟命的可能性就會大一分。

蔣小春咬了咬牙,她一拍手決定了明天就去官府上報,看能不能先把萬穀撈出來。

拍手聲回蕩在異常空曠的居民區。

食物不足,大多數人都選擇閉門不出,不僅怕消耗體力,也能防範一些不法之徒搶糧食。

拍手聲在空蕩的空間裡傳播,碰到牆壁反彈回來,還夾帶著不易察覺的腳步聲。

噠噠噠。

聲音在身後,不足十米。

噠噠噠噠噠噠。

或許是感覺蔣小春已經察覺他的存在,來人瞬間加快了腳步,從走到跑,腳步聲變得急促又密集。

下一秒,一個粗糙但又充滿肌肉同時混合著一些腐爛汗臭的男人手臂一把箍住了她的脖頸。

“敢叫,老子立刻把你搞死。”

粗重的呼吸從耳後傳來。

“誰叫你搶了我的活計。老子才不信你沒拿錢,快把錢都交出來。”

男人另一雙手開始往蔣小春的胸脯裡掏。

蔣小春哪裡受得了這種欺辱,回過神來的她一口咬在了男人的手臂上。

血液的香甜味道瞬間衝破了蔣小春嚴防死守的理智防線,她沒忍住嘴上更加用力,人肉勁道的口感讓她沉迷。

味蕾開始跳舞,開始雀躍。

蔣小春快要把男人的肉咬下來,男人大叫一聲,準備去扯蔣小春的頭發,才終於喚回了她的理智。

她鬆口,一把推開了男人,一路奔跑回了家。

院門被關上,蔣小春透過門縫偷偷往外看,男人沒有追來。

院門口有個水坑,反射著月光,亮晶晶的,卻沒見什麼鬼祟的身影。

寧靜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蔣小春整個身體都靠在門上,人肉的味道徹底喚醒她的食欲,饑餓在她身體裡快速蔓延,就快要占領她的理智。

蔣小春顧不了太多,她衝進房門,跪在地上,伸手到床下。

布包袱沒了。

孫朗躺在床上一副吃飽喝足的樣子睡得死豬。

蔣小春內心滑過一絲絕望,但心裡又突然有了決斷。

她轉身往門外走,一個房門,又一個院門,每一步突然變得像越山跨海般遙遠。

這間不起眼的小院門栓再次落下,蔣小春看到了她的目標。

那個被他咬了一口的男人正背對著她對著麵前的兩條岔路猶豫不決。

嘴裡還謾罵著:“這賤女人,等被我抓到有她好果子吃。”

“這女人下嘴可真狠,咬得老子痛死了。”

男人捂著傷口嘀嘀咕咕,手上還在流血,鮮血滴在了路上,和紅色的泥土融為一體。

蔣小春從牆邊撿起一塊磚頭,她撿起腳尖慢慢靠近男人,就像體型嬌小的獵豹靠近野牛。

獵豹往往都是一擊即中。

磚頭拍在男人的後腦勺上,有紅色的碎屑跟著往下掉,男人瞪大眼睛回頭,手剛抬起來想有所動作,就身體一軟倒了下去。

“你這臭......”

男人到死也沒想到這三個字成為了他這輩子說的最後的三個字。

男人已經被她咬傷,如果放任他離開,那弄城將會因為她陷入水生火熱當中,她不想成為罪魁禍首,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在大錯釀成之前先解決掉這個男人。

男人手臂已經止血,但後腦勺又開始咕嚕咕嚕往外冒血,像在腦袋上頂了一口燒開的水,那被砸得凹下去一塊的腦袋就是盛水的容器。

蔣小春把男人的身軀拖著進了院子,夜色下,她抹了抹口水,趴在地上開始進食。

她選擇把她的恐懼、不滿、委屈與這荒誕不經卻又理所當然的食物混合在一起吞進肚子消化掉。

隔一天東方露出魚肚白的時候,她又變成了那個溫柔又任勞任怨的蔣小春。

孫朗起床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陽光打在地上,與屋簷帶來的陰影形成了鮮明的分界線。

他昨晚睡得不好,卻又醒不過來。夢中蔣小春滿臉是血趴在院子裡不知道在吃什麼,吃得滿臉都是血,也不知道是做夢還是他的幻覺,半夜的時候他還聽到了院子中傳來的鋤地聲。

孫朗此時把目光放在了門口牆上靠著的那把鋤頭上,鋤頭上麵粘著一些新泥,一看就是動過了。

孫朗想起那個夢,身體一陣發寒,隻見蔣小春端著一個碗從遠處走過來。她表情溫柔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但孫朗卻十分吻合地把夢裡的那張臉和現實裡的這張臉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大白天的,孫朗站在大太陽底下打了個冷戰。

蔣小春端了一個大碗,碗中盛了滿滿一碗肉,肉泡在湯裡,被她撒了一點蔥花點綴,蔥花和麵上的油糾纏在一起,看起來十分誘人。

好久沒吃到過肉了。

孫朗咽了咽口水,接過蔣小春遞給他的筷子,但又狐疑地問:“這肉哪裡來的?”

蔣小春笑了笑:“今天早上疫所的掌勺師傅餘師傅送來的,說是他徒弟之前在野外抓到的一頭懷孕的野麂子,前段時間野麂子生的時候夭折了一隻,就送過去孝敬他了。我花了一個月的酬勞才跟他換來的呢。”

孫朗聽了內心中莫名其妙的緊張終於落了下來。

“你這個敗家娘們,果然背著我偷偷藏了銀錢,不過算你有良心,還知道買點肉回來給你男人。”

孫朗本來自詡是讀書人,原本打算趕考走仕途之路,但如今喪屍已經占領了京城,早在幾個月前就傳來消息稱整個宮裡都淪陷了,皇上被喪屍撕得連毛都不剩一根。

孫郎科考之夢破滅,從此心安理得躺在床上吃吃喝喝。

如今不知道是天性使然還是和鄉野屠夫們混久了,孫郎也不再是以前那個翩翩讀書人而是成了滿嘴粗話的“廢物”。

孫朗嘴上雖然罵罵咧咧但手上接過了這碗看起來就讓人食欲大漲的肉湯滋溜滋溜吃得唇齒留香。

蔣小春直勾勾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

“昨天我睡不著,趁著夜色把院子裡麵這一小片地給翻了一下,以後要想吃得飽,我們得自己種菜才行。我昨天出去打聽,發現外麵好多店都在說生意做不下去,要關門了。”

孫朗一邊聽蔣小春講話一邊吮吸著骨頭縫裡的碎肉,又用舌頭裹去附在骨頭上麵的其他殘渣。

這肉真是好吃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