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五月二十七,是勇毅公的壽辰,這是太後娘娘的娘家府邸,這一代勇毅公是太後娘娘的親弟弟,那自然也就是夏晴的親舅舅了,太後早就頒下賞賜,夏晴便要出宮拜壽。
夏晴坐著小轎到了宮門前換車,一眼看到昌寧長公主在登車,然後便見一個太監賠著笑過來與隨侍她出宮的嬤嬤道:“原本是給夏姑娘預備了車的,隻沒想到昌寧長公主請了皇後娘娘的諭,也要出宮去,偏今兒也是湊巧,提前預備下的車走了,連預備下的防備主子們臨時要用的車也都派完了,這會兒隻怕要請夏姑娘略等一等,現收拾幾輛車出來使。”
夏晴在太後娘娘跟前得臉,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彆說提前便知會了內務府車馬司,便是偶爾臨時用車,也隨時有的。
她皺了皺眉,看了嬤嬤一眼,嬤嬤便過去塞給那太監一張銀票,笑道:“這可使不得,夏姑娘這是要去給勇毅公他老人家拜壽,去遲了不恭敬,還得想個法子才是。”
她是壽康宮的嬤嬤,塞銀票的手腳還挺生疏,那太監卻死活不肯接那銀票,這是賠著笑:“差使沒辦好,哪裡敢受姑娘的賞,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實在是昌寧長公主剛巧先出來一步,公主要車,哪一個奴才敢攔著,您說是不是?”
夏晴再有體麵,身份上自然是不能和公主比肩的,此時皺著眉,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便聽到昌寧長公主笑道:“夏姐姐不如上我的車來,我去四姐那裡,正好順路,一起就去了。”
夏晴知道昌寧不喜歡自己,下意識要拒絕,昌寧長公主卻先一步笑道:“快來快來,咱們在這兒老耽擱,回頭叫人瞧見了,隻當咱們生分了呢,這樣客氣。”
這話說的綿裡藏針,夏晴被她往火上一架,再不情願也就坐上去了,這輛車挺寬大,昌寧長公主與她對坐兩邊,笑嘻嘻的道:“姐姐今日這樣子真好看,像仙女似的,不過您去給舅舅拜壽,這顏色也太素淨了些。”
她就知道,昌寧看不慣她,慣會挑刺!
夏晴哪裡知道,昌寧長公主心中早就憋不住笑了。
夏晴素來清高,不愛那些豔俗的顏色,便是今日拜壽,也沒有穿大紅銀紅這樣的顏色,隻穿了件煙霞色滾雪細紗的衫兒,茜紅紗裙,首飾也隻用了一隻金縷絲鏤空蘭花珠釵,配了兩隻霞色堆紗花,統共沒有那些大紅重金的顏色,十分清雅。
雖說是去拜壽,她心裡卻想著,若是能偷出空兒,說不準能在勇毅公府見到許郎,是以更是生怕自己被俗氣沾染了。
而她看對麵的昌寧長公主就是俗氣的一種,穿著大紅織錦緞長褙子,戴著金累絲紅寶石鳳凰展翅步搖,是夏晴一輩子都不肯用的東西,此時夏晴聽她這話不太好聽,慣例的不接話,不理她。
一則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公主爭鬥起來,再有理也先虧三分,二則便是那種仙女心態,不屑理這種凡塵俗世的口角,便隻當沒聽到。
昌寧長公主倒是很知道她的這種心態,往日裡她心裡是十分不忿的,但今日倒是絲毫不以為忤,一徑笑,笑的那樣子,簡直快要憋不住了似的。
反常的讓向來不在乎凡人的夏晴,也詫異了一下,看了她好幾眼。
馬車出了宮,走了一刻鐘時分,聽得外頭人聲鼎沸,似乎經過了帝都最繁華的朱雀街一般,去勇毅公府可不用經過朱雀街,她撩起車簾子看了一眼,便回頭道:“怎麼走到這裡來了?”
昌寧長公主也撩起簾子看了一眼:“朱雀街?怎麼走這裡來了?”
可她說是這麼說,卻並沒有叫人,馬車依然不疾不徐的走著,眼見得走完了朱雀街,馬車向右邊轉去,夏晴終於急了,這樣就越走越遠了!
“這是要往哪裡去?我要去勇毅公府!”夏晴道。
“我知道。”昌寧長公主依然不急,慢慢的道:“是不是路不熟,我問問。”
太後娘娘的娘家府邸,宮裡的人能不熟?
“昌寧長公主,你這是要乾什麼!”夏晴也沒有更多的辦法,隻好板著臉問,實在是一點威懾力也沒有。
“我能乾什麼!你先等我問問。”昌寧長公主一臉無辜,心裡卻憋笑憋的快抽過去了,就這本事,就是蘇棠來看了,都要誇讚一句。
昌寧長公主便探頭去問跟車的嬤嬤,說了幾句,便回頭來說:“他們說今兒往勇毅公府的人多,又有一輛車驚了馬,翻倒了,不好過去,繞一下換一邊兒走。”
夏晴半信半疑,主要還是因為她也確實不信昌寧長公主敢把她賣了。
再說了,這車上車下都是昌寧長公主的人,她又能有什麼辦法,還能喊救命不成。
這車又走了有一刻鐘,停了下來,夏晴連忙往外看去,竟然是在一處小胡同裡,青磚綠瓦朱紅門,看起來頗為平常,此時半扇門虛掩,似乎在等人。
隨車嬤嬤上前來請:“長公主,就是這裡了,請下車吧。”
“走吧。”昌寧長公主說:“下車。”
夏晴此時才知道上了當,不由的又驚又怒:“你什麼意思,帶我來這裡?我不去,我要回宮去見姨母!”
“會回去的,放心。”昌寧長公主笑道:“不會賣了你的。”
說著伸手拉她,夏晴躲著她的手,說什麼也不肯下去。
昌寧長公主比夏晴還小著一歲多呢,個子也不大,真來不了硬的,她身為公主,也沒學過來硬的,見夏晴雖然沒有大喊大叫,卻死抓著馬車不肯下去,她也沒辦法,想了想,便自己下去了,倒是留下夏晴,又驚又懼,不知道是落入了什麼可怕陷阱裡了。
一時間腦中不知轉了多少念頭,就是沒有一個辦法可以救自己脫離險境。
很快,蘇棠便來了,夏晴一見她,更惱了,且蘇棠又不是公主,夏晴便怒道:“原來是你挑唆的!你想乾什麼,就不怕我回了太後,治你的罪?”
蘇棠笑吟吟的:“太後那裡哪用姐姐去回,這會兒隻怕已經知道了。姐姐隻管安心跟我看一場戲。”
她這話說的就比昌寧長公主有辦法的多,並不去拉夏晴,隻是跟她說了兩句話,夏晴一怔,接著更怒了:“你胡說什麼!”
蘇棠笑:“是不是胡說,您自己瞧瞧不就行了嗎?來都來了,要真是龍潭虎穴,您坐著不動也沒什麼用吧?”
夏晴隻是冷笑,一副完全不肯信的樣子。
蘇棠笑道:“真不去看看?我知道您不信,可不看看,今後您心裡難道不時時想著,像跟刺一樣長在那裡?還不如索性去看看,也能安心些,回頭罵我也有憑有據的嘛。”
夏晴這種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哪裡經得起蘇棠這樣夾槍帶棒的勸,果然坐不住了,起身下車,隻是一臉冷漠,惱怒已極。
蘇棠倒是無所謂,下車時候還伸手扶了她一把,卻被夏晴給甩開了。
這是一座兩進的小小院落,隻有七八間屋子,地方雖小,卻是花木扶疏,時值初夏,牆角一圈驅蟲的香草開出了小小的淡色花朵,時時有一點幽香傳來,時而可見彩蝶飛舞,十分雅致。
院中有一架薔薇,開的正盛,薔薇架下設了桌椅,此時一個麗人正坐在那裡煮茶,氤氳中依然可見她大約十八九歲的年紀,身量已經長成,姿容豔麗,一雙桃花眼勾魂攝魄,卻與夏晴還是少女模樣的清麗秀美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類型。
夏晴在門口看了兩眼,依然冷笑道:“我不知道你們成天都打探了些什麼,許公子與我不過以詩會友罷了,你們卻以這樣齷齪心思度人!這且不提,如今這樣子尋個人來,就硬栽在許公子的身上,也未免可笑。”
蘇棠不得不佩服夏晴這一以貫之的仙女範兒,怪不得上輩子能被許遊給氣死,想想她知道真相的時候心情,還真是怪慘的。
她便笑道:“彆急嘛,來都來了,先坐下喝杯茶。”
蘇棠卻也不與那麗人說什麼,隻顧拉著夏晴進屋去,夏晴這會兒也隻得隨遇而安,昌寧長公主也已經坐下了,桌上擺了茶和果子,身邊卻一個伺候的人也沒有,蘇棠親自給夏晴倒茶。
這便是蘇棠的細心處,這樣丟臉的事,何必叫人知道,早把人都打發走了。
三人在屋裡坐了一盞茶時分,夏晴已經很坐不住了,幾次三番想走,都被蘇棠拉住,然後便聽到外頭馬蹄聲停下,有人進了院子。
那人說了第一句話,夏晴便愣住了。
“蓮兒,出什麼事了,這麼急的打發人尋我來。”夏晴聽得出來,這是許遊的聲音:“我今日要去勇毅公府拜壽,都這個時辰了,去晚了可不好。”
夏晴霍然起身,蘇棠眼疾手快拉住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