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果然貴妃還沒拜下去,太後已經命扶起來了,賜了座,又說:“你有身子的人,免禮吧。”
貴妃溫婉一笑:“臣妾早起吐的厲害,怕在太後娘娘跟前失儀,隻得歇一歇,略好些了才來,就晚了時辰,還請太後娘娘恕罪。”
太後便道:“你是頭一次有孕,時有不適自是有的,你隻管好生將養,我這裡來不來都使得,再沒人挑你這個禮的,隻要平安養下皇子,比什麼不強呢?”
“太後慈愛,臣妾謝太後恩典。”貴妃就坐下來,她是皇上的親表妹,太後娘娘的外甥女,娘家父親又是朝中大員,身份貴重,進王府就是側妃,皇上登基後即封端妃。
五年間未生一子一女便晉位端貴妃,恩典體麵在這宮裡頭也算是頭一份了,隻是後位之爭上竟然輸給了蘇後,想必是很不甘心的。
這會兒蘇棠想的是,她什麼時候診出有孕的呢?
蘇棠有點不太記得了,貴妃這個孩子並沒有平安養下來,她當年進宮的時候,就聽說過貴妃曾小產過,且還傷的厲害,後來一直沒有再有身孕。
不過那會兒蘇棠也還小,剛剛進宮,又經曆了姑母的事情,並沒有十分注意這件事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倒是這會兒看到貴妃有孕才想起來。
蘇棠瞅了個空兒告退,出的壽康宮走了兩步就問茶香:“貴妃娘娘什麼時候診出有孕的?”
她一說這種不像是十幾歲小姑娘會說的話,茶香心中就是一緊,就怕這位主兒又要生出事來,可是沒有辦法,隻得謹慎的答道:“就是前幾日。”
“是平安脈診出來的還是有什麼事宣的太醫?”
茶香越發摸不著頭腦,大姑娘怎麼知道是意外診出來的?還是道:“是前兒初三,在壽康宮,貴妃請安起身的時候沒站穩,差點摔了,隻說頭暈,還說不礙事,隻是太後娘娘向來看重貴妃,立時就吩咐宣了太醫,便診出來已經有了兩個月身孕了。”
“兩個月。”蘇棠所有所思的點點頭,又問:“太後處置了安華殿沒有?”
大姑娘怎麼又知道了?茶香道:“太後問了一回,說是貴妃娘娘早起就說胸悶,上了早膳也隻說想吐,就沒用早膳便去了壽康宮,太後惱的很,便罰了安華殿的嬤嬤們,說貴妃第一回遇喜不懂,這些經了事的嬤嬤們也不懂嗎?”
不懂才怪了,蘇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心中有了分數,貴妃自是早知道自己有孕,估計是打算瞞到三個月胎穩了才說,隻是沒想到反應厲害了點,露了馬腳。
那這回的事十有八九就是她了,皇上登基三年,已經二十七了,還沒有兒子,是以她有了子嗣,不僅看不順眼會比她早生育的那個貴人,更看不順眼將來的兒子會有嫡子名分的皇後,會出手也不算異想天開。
要是熬到四月裡,待那貴人的孩子沒了,到時候禦醫報個中毒,滿宮裡一查,蘇鸝出來露個餡兒,指到皇後,不就剛剛好嗎?
到時候皇後也廢了,她要是生了兒子就是長子,怎麼肯讓貴人的兒子搶了先去。
隻是因她露出了有孕,不得不提前終止下毒而已。
不然同樣有孕,皇後隻毒貴人,不毒她這個位分更高,更有威脅的貴妃,那豈不是叫人懷疑皇後是被人陷害的?
她可落不了好去。
貴妃不是什麼好鳥,蘇棠清楚著呢。
不過這宮裡誰又不是為自己打算呢?貴妃如此,其他嬪妃誰又不是如此呢,無非便是有機會或是沒機會,有手段或是沒手段的差彆罷了。
就像皇後娘娘這一回的事,被人挖了那麼大一個坑,當了槍使,還不知道呢。
不過今後的貴妃威脅倒也不大,她沒有子嗣,也就那樣了。雖後來抱了婉貴人的兒子在自己跟前養著,到底不是自己的。
蘇棠漫不經心的想著,回了景仁宮見了皇後,她這次是真的受驚過度,這都兩天了,看起來依然臉色蒼白,還得養養,蘇棠坐在一邊,正說話間,便聽有人進來報沈統領來了景仁宮。
沈統領三個字,讓皇後嚇的一抖,她是心虛的人,這位大統領統領宮內防務,長在皇上跟前伺候,是皇上最為心腹肱骨大臣,雖是在宮內時候不少,但一年到頭也不來景仁宮一回,偏這個時候來了,皇後自是給嚇到了。
她下意識就去找蘇棠:“糖糖,這……”
蘇棠按了按她:“不要緊,我去看看。”又回頭問:“哪一位沈統領?”
沈家這統領之位較為特殊,雖明麵上來說是統領宮禁衛,但實際上暗地裡還有一支神秘莫測又神通廣大的黑騎衛,內中情形從來無人得知,掌管詔獄,監察百官,隻對皇帝一人負責,是為帝王心腹。
是以沈家隻要有可用之人,這統領之位便是沈家人掌管,父傳子承,兄終弟及,與鄧家人掌管皇上的私產是一樣的。
隻在少數時候,由皇弟或者皇子短暫代領過。
這一代也是如此,如今的沈大統領的長子已經隨父辦差,才十八歲已經是禁衛軍副統領了。
宮女道:“是小統領。”
蘇棠點了點頭,對皇後輕聲道:“有我呢,您放心養著。”
便起身出去了。
對於皇上的心理,蘇棠覺得自己比皇後明白的多,是以她根本不擔心,倒是趁機壓製住皇後才是正理,皇後不能出事不能倒,這可不容易。
蘇棠深知,她年紀小,又是晚輩,還是深閨姑娘,本來她說的話毫無分量,要做點事十分困難,但經過昨晚之後就不一樣了,現在正是機會,更是要把握。不做事哪有出頭機會,前朝如此,後宮也如此,甚至於一個家族也是一樣。
蘇棠親自走到台階上去迎,見一隊人繞過影壁過來,前頭那人,身著朝服,那種沒有半點花巧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竟似格外不同一般,頎長挺拔,兩道英挺的眉下,一雙細長眼睛,仿佛有星辰閃耀。
這位沈副統領年紀不大,卻是一臉冷峻,沒有什麼表情,臉像鋼澆鐵鑄的一般,大約是他們家祖傳,他爹沈大統領就是這樣子,兩父子簡直一模一樣,不過副統領比他爹還要好看上一分。
當然大統領已經足夠好看了,而且手握重權多年,生殺予奪,越發有一股子難以形容的魅力。
好看的她每次見到,都不由的要多看兩眼。
而且最好的一點是,如今的沈副統領,今後的大統領,雖然模樣冷峻,卻是是好人,她在進宮後,沈大統領已經很少見到了,有事都是副統領大人出麵,雖然表麵上看是剛正不阿,誰的麵子也不看,但蘇棠總是有一種沈統領對她留了餘地的感覺。
尤其是那一次她換了宮女裝束悄悄去看慧妃的時候,她覺得沈統領一定看出她來了,卻當不知道,真是一個好人。
蘇棠心中亂七八糟的想著,不自主的便帶上了一點見到故人的喜悅,臉上露出甜美的笑容來,福了一禮:“沈大人。”
少女的笑容甜美,嘴角兩個小小梨渦似盛了蜜一般,聲音也甜甜的,似乎在她身邊經過的風,都染的帶了甜,若有似無的飄過來。
沈晉有些不合時宜的想起先前看到的密報,少女的生平和交往都沒有絲毫異常,毫無問題,不過密報事無巨細,上麵有她的小名“糖糖”。
沈晉點了點頭:“承恩公小姐。”
然後又打量了她一眼,這一眼稍微有點停留,目光閃動,蘇棠立刻便想,難道我乾的事,被他知道了?
也不怪蘇棠這樣想,並沒有覺得是因為自己貌美如花。因為坊間傳言,沈副統領不好女色,隻喜歡男人,而且跟武安侯府的小世子有點八卦傳出來。
畢竟沈晉那樣冷峻,跟誰都不親熱,看起來十分不食人間煙火,卻會和武安侯小世子逛街騎馬看風景,且滿京城的女孩子都想嫁給他,上一世卻都二十多了還不成親,說他一句不好女色不過分吧。
而且,不是說黑騎衛無所不知嗎?
但蘇棠心裡想歸想,麵上卻是神色不動,半點兒看不出心虛來,隻笑道:“沈大人此來,是有什麼差使嗎?”
沈晉道:“要請皇後娘娘金安,還有皇上吩咐的一件事。”
蘇棠笑道:“娘娘前兒著實氣著了,那宗病犯了,這兩日都叫心口疼,昨兒晚上還鬨了半宿,鬨到天亮了才睡著,這會兒不好打擾,沈大人要辦什麼事,吩咐我一樣。”
“那就不必驚動娘娘了,這事本來就是給姑娘的。”沈晉說。
他身後的侍衛便立刻躬身奉上一個盒子,沈晉道:“皇上吩咐賞承恩公小姐。”
蘇棠笑起來:“賞我的?姑母有恙,我伺候是應該的,哪當得起皇上的賞。皇上真是太客氣了。”
便是沈晉這樣無所不知,所以心中有點猜想的人,都被蘇棠的天真不懂事的樣子迷惑了,有一點懷疑起來。
她確實還隻是個深閨少女吧。
蘇棠嘴角的梨渦更深了一點,神色似乎也不似先前天真,又說:“若不是為著這個,那就多謝皇上賞賜。”
沒想到,此話一說,沈晉居然笑了一笑。
兩輩子了,蘇棠第一次見他笑,他笑起來不再那麼冷的徹骨,直如冰雪消融,暖風便撲麵而來。
或許是以前的蘇棠碰到的是已經長大了的沈晉,就更不容易笑了。
兩人對視一眼,蘇棠便懂了,皇上不僅是知道她在皇後不在的時候曾進入寢宮,甚至知道了她那晚與皇後曾屏退下人密談,很顯然,在昨天那件蹊蹺的告發事件之後,蘇棠的行為顯得更蹊蹺了。
這賞來的很有意思,蘇棠多少明白皇帝那個人,經過這一次的事件,皇上大約也明白了吧,光憑他給的尊榮是保不住皇後的,他需要有人看著皇後。
那還有比她更好的人選嗎?
若是按照之前的設想,這一關既過,她完全可以不接皇帝這一招,隻當不懂,天真的裝著傻就行了,過兩日出宮去,再行謀劃她的事,可沒想到機會來的這麼快,她得站出來。
蘇棠輕輕摸了摸自己手背上鮮紅的海棠花胎記,便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說:“今日勞動了沈大人,沈大人差事若是辦完了,且坐一坐喝杯茶。正好有件事想要問一問大人。”
沈晉十分賞臉。
蘇棠言笑晏晏,頗為殷勤,親自倒了一杯茶遞到沈晉麵前,沈晉這樣的人,大約從來不會主動的打開話頭來,但姿態卻是意外的閒適,眼睛裡是真的藏有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這讓蘇棠頗覺得意外,仿佛這不是她以前見過的那位沈統領。
沈副統領在大約六年後完全接管禁衛軍防務,升任大統領,蘇棠是宮中掌事的貴妃,打交道也不少,可沒見過這位統領大人什麼時候有這樣閒適的姿勢,有過這樣帶笑的眼眸。
蘇棠不動聲色的狀似無意的瞥了一眼身側,窗後一抹杏色,她狀若無覺,對沈晉道:“沈大人,昨日到底怎麼回事?鬨那麼厲害,姑母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回來就心口疼起來,可把我嚇的了不得。”
說是這麼說,她倒是一點也看不出嚇來。
沈晉似乎也不覺得詫異,倒是眼中笑意越發明朗:“蘇小姐不知道?”
“不知道呀,姑母回來那樣兒,我便是再疑惑也不好問的。”蘇棠笑吟吟的說,年輕一點兒的沈晉似乎更叫她覺得好說話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