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因蘇棠是皇後臨時起意留在宮裡的,皇後雖是六宮之主,頭上還有太後娘娘呢,便吩咐人去說一聲。又要去承恩公蘇府取她的一應應用之物
宮裡雖什麼都有,蘇棠的衣服卻是沒有的,這些事,自有掌事大宮女蘇鸝提調,此時蘇棠在自己住的屋子裡頭,就聽得到蘇鸝在外頭吩咐人。
蘇鸝便是當年承認了受皇後指使下毒的人!
她是皇後的陪嫁丫鬟,從蘇家帶進宮的,自是貼身心腹,她承認的話當然更容易被人相信,然後再表演一番對不起主子,以死謝罪,一頭撞在柱子上,血流如注,可信度又加了三分。
人證物證俱在,還有禦膳房太監佐證,拿出大額金銀供認被皇後娘娘收買,這連環套就成了,樁樁件件都讓皇後措手不及,無力辯駁。
蘇棠在屋裡轉了一個圈,這件事其實不難解決,找準時機把藏在皇後娘娘箱子裡的藥換掉就行了,沒有了物證,那些人表演的再好也沒用,她現在想的是,到底要不要讓姑母知道。
姑母會是個什麼反應,會怎麼處置,蘇棠不是很拿的準,這宮裡她誰都認得,都了解,反而是這位她必須保住的姑母,她不太了解。
姑母在她八歲時進王府為妾,三年後皇帝即位,冊為皇後,在她十四歲時就被廢了,關在這景仁宮裡到死,她就是進了宮,也見不到姑母,十多年來,蘇棠也就見了姑母兩次,除了承恩公府所有人都說的姑母溫柔良善之外,她再沒有任何了解。
她擔心姑母心太好,會念著與蘇鸝多年的情分,手下留情,怕留下今後的禍害。
蘇棠又轉了一個圈,溫柔良善……對,她還得慮到這個,萬一她不夠溫柔良善,老天爺覺得送她回來沒什麼用,又把她弄回去可怎麼辦!
蘇棠打了個寒戰,這個想法太可怕了,她忍不住又想去上一柱香了。可是她現在還是姑娘身份,房裡供佛有忌諱,她便隻得在心裡默默念一念也就是了。
蘇鸝吩咐完了人,反身進來,對蘇棠笑道:“奴婢已經打發人去承恩公府取東西了,隻大姑娘慣使的人不能送進來,隻能將就使我們這裡的人。茶香和葉心也是娘娘跟前慣使的大丫頭,倒也知道伺候。就是隻怕不知道大姑娘平日裡的起居,大姑娘有不慣的地方隻管吩咐她們,或是吩咐奴婢也是一樣的。”
她口角剪斷,說話頗為伶牙俐齒,眉目間少有奴婢那種卑謙恭順,隻見明朗,到底是從小兒就伺候皇後娘娘的,臉麵不一樣,是這宮裡第一得用的人。
宮裡規矩,皇後宮裡的掌事宮女,可晉五品,又有臉麵,年齡到了放出去嫁人,那自然也是官太太,就不是奴才身份了。
而且蘇鸝的命更好一些,她家世代是蘇家家仆,從蘇棠的祖爺爺那輩子起就是有臉麵的世仆了,熬了幾代人,被賞了蘇姓,蘇鸝父親放出去做了個官兒,如今正在西北軍帳下。
這是宮裡多少奴才做夢都想的好事,可或許就是因為父親眼見高升,蘇鸝看不上普通的官太太了,她用皇後做了晉身之階,賞了美人的位分,後來晉了貴人,又成了豫嬪,然後……然後被蘇棠用來背了鍋,進了冷宮。
蘇鸝生的倒也是不錯的,蘇棠笑著聽她說話,這會兒的蘇鸝才隻有二十二歲,比皇後娘娘還小著一歲,眉目如畫。
蘇鸝雖比不得皇後娘娘的麗色,可有另外一樣好處,她肌膚雪白,如瓷光潤,又把眉毛畫的細細的,臉上擦的紅紅白白,頗見嫵媚。蘇棠對宮中十幾年的主兒們如數家珍,這位婢女上位的豫嬪,雖排不到最前麵,比下去一半人還是可以的。
蘇棠聽她說完了,就笑道:“宮裡的姐姐還能有不好的?自是比我們家裡用的人強上千百倍的,且姑母自來疼我,定是拿好的給我。皇上對姑母最好,姑母這裡好的人,那必定在滿宮裡也是上上等的了,哪裡還有人比的上。”
皇帝對皇後的寵愛人人皆知,明麵上的供奉例進雖然不敢比太後,可三五不時送的東西,也就差不多了。
蘇鸝忙笑道:“哪裡能這樣說,還有壽康宮呢。”
這個時候的蘇棠,自然能夠聽出來蘇鸝話裡那一點未儘之意。她便隻是笑,她隻是先前剛進宮去請安,在太後宮裡的時候,悄悄抬頭看了太後一眼。
太後其實不算慈眉善目,能從先帝後宮廝殺出來,成功成為太後的人,怎麼可能是個慈和的,如今隻是有了年紀,加上位高尊崇,不必再謀算什麼,才算是歇了脾氣,隻要不犯到她老人家眼前,就不大理會罷了。
但謀害皇嗣的事,自然是大事。
蘇鸝顯然也深知道這一點。
給蘇鸝位分那樣的獎賞,就是太後做的主,皇上雖然心裡想著皇後,但在那個時候,越發不好拂了太後的意,畢竟這是後宮,萬事都要加一句,尊太後慈諭。
蘇棠沒有和蘇鸝多說,客氣話說過了就隻是含笑,一副靦腆含蓄的深閨小姐模樣,其實隻是因為她篤定蘇鸝要不了多久就該死了,沒什麼好說,世上人好壞都有,但背主最不是好東西。
蘇鸝也沒有多說的意思,叫了茶香葉心進來伺候,交了皇後賞過來東西就要走,她心裡影著的事多,又緊張又不安又歡喜,頗有些不安穩,又覺得很快蘇家就不行了,不用討好這位大小姐。
且這位大小姐明顯是嬌慣過頭,蘇家仗著這飛上枝頭的金鳳凰,眼裡真是沒人。
倒也得意不了幾天了。
兩人同時在心中覺得對方不太行,隨便敷衍一下就得了。
當日本就晚了,第二日,蘇棠一早起身,去給皇後請安,又等著嬪妃們來給皇後請安,然後皇後帶著大隊人馬去給太後娘娘請安,這是每日必有的定規。散了之後蘇棠回去換衣服,這才有點兒空兒把這地方轉了一回。
皇後所居的景仁宮在這宮裡是占地最大的一處殿宇,蘇棠被安置在皇後日常起居房間的後頭,也是一處小小院落,離彆的人都不近。
皇後這宮後頭如今也有一個佳貴人住著,她算是倒黴的,本就無寵,皇後出了事,還跟著吃掛落,被嬤嬤一頓拷問,雖然沒被用刑,還是嚇病了一場,後來又被遷到了永壽宮邊上,皇上十年八年也想不起她來。
不過這宮裡倒黴的人多了,她也排不上號。
這樣一想,蘇棠立刻覺得不應該,趕緊在心裡念了一句佛,然後決定,還是自己來處置這件事吧,不然回頭姑母太心軟,放過了蘇鸝,再在宮裡攪風攪雨鬨出事來,自己跟著倒黴不說,這位佳貴人不也逃不了劫數?救一個人好歹算個功德不是。
蘇棠這樣一想,立時心安理得起來,她記得那東西是放在姑母一個紅漆螺鈿百福紫檀箱子裡的,那玩意兒就在姑母起居的次間的炕邊櫃子上,她先前進去的時候還瞄了一眼。
上了鎖。
這倒是難不倒她,蘇棠深宮十多年,學會的東西不少,她找了支粗細合適的簪子插進發髻裡預備著。
那種箱子的鎖能有多難?難的是時機,她得在蘇鸝告發之後,取證之前拿出來,不然提前拿了,被蘇鸝發現東西沒了,這知己知彼的機會就錯過了,還好她就住在皇後起居的殿後小院,前頭的動靜隻要留心便容易看到,而這件事的動靜顯然又是不一樣的。
果然事情來的很快,蘇棠過去的時候,門口的小太監道:“大姑娘來的不巧了,皇上剛請了皇後娘娘去勤政殿說話。”
蘇棠臉上的表情一點沒動,仿佛早知道了一樣,柔柔一笑:“正是姑母打發人過來吩咐的,忘帶了一樣東西,叫我來取。”
那小太監有點狐疑,遲疑了一下,但既蘇棠是皇後親自留下的,又是娘娘嫡親的侄女兒,他到底還是不敢攔,嗬腰打起了簾子。
茶香是皇後打發過來伺候蘇棠的大丫頭,此時跟在後麵,有看沒有懂,她在跟前伺候,當然知道皇後壓根沒打發人過來吩咐什麼話。可是大姑娘說起謊來臉上神情紋絲不動,自然的叫她有點懷疑,若不是自己一直在跟前伺候沒有走開過,還真以為她漏聽了什麼。
蘇棠進了屋,隨口吩咐道:“茶香姐姐,你就在這外頭屋子裡,替我看著彆叫人進來。”
茶香從沒聽到過小姑娘這樣匪夷所思的吩咐,一時竟然反應不過來,下意識的應了一聲是。
實在是蘇棠這吩咐太隨口太自然,仿佛這不是皇後娘娘的寢殿,是她自己的屋子,而自己也不是皇後娘娘跟前打發過來的人,而是她自小服侍的丫鬟一般。
不對,就是她自己的人,自己的屋子,那這種吩咐也沒有這麼輕描淡寫的吧。
茶香還在那怔愣呢,蘇棠已經進了裡間,一眼看見那箱子,就拔出了簪子,開始開鎖,茶香更崩潰了,大姑娘這是在乾嘛?
可是,自己這又是在乾嘛?
她怎麼才剛剛走進這房裡,就成了大姑娘的幫凶?就莫名其妙的背主了呢?
茶香終於反應過來了,她趕緊就要上前去攔,可是蘇棠動作利索,仿佛是慣犯一樣,已經‘嗒’的一聲撬開了鎖,伸手進去翻了翻,就拿出來一個白底鎏金梅花的粉盒,收進袖子裡,重新關好箱子。
這個時候,茶香還沒走到跟前來。
蘇棠轉身道:“好了,走吧。”
茶香忙道:“姑娘這是……這是做什麼?”
蘇棠抿嘴笑,自不回答,當先就走,茶香有心想要拉住她,把那個粉盒拿回來,可猶豫之下,不知為何,竟然沒敢,眼見得大姑娘都要走出門去了,她一跺腳追了上去。
她確實不敢拉扯主子,可回頭總得一五一十回明娘娘才是。
這樣一想,茶香就寬了點心,這到底大姑娘是主子,自己不敢攔著也是有的,隻要及時回了娘娘,責罰應該不會太重。
她快步追上蘇棠,心中還頗覺得古怪,這位大姑娘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年紀又小,居然還會用簪子開鎖,而且還那麼利落,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市井出身的呢,哪裡像是高門大戶養出來大小姐。
兩人剛走到院子裡,便聽到外頭一陣喧嘩,這宮裡規矩大,從來各處安靜,宮人連走路都沒有聲音,這樣的熱鬨算得上異數,隨即就見一群人湧了進來,當先的便是皇上勤政殿的大太監高立成,旁邊還有太後壽康宮大太監李修,跟著不少人,浩浩蕩蕩,又殺氣騰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