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換了環境的緣故,葉玲覺著日子彆樣了些。在晨光熹微的時候,她靜默著書上的知識點。可僅僅翻了幾麵書頁的功夫,一旁的鬨鐘便響了起來。
在她下樓的時候,胡蔡香正攜著兩袋早點,蹬著一雙蘿卜樣的腿上著階除。
胡蔡香一抬頭見葉玲,便和善地笑起來,打招呼說:“小玲,這麼早去上學啊。”
“嗯。”
樓梯間仄到不能讓兩個人並行,葉玲隻得朝後退上幾步,給房東讓道。
胡蔡香一看對方這樣乖順,就覺著自己很有“權勢”,感到心清氣爽,笑得更深了些,不疾不徐地走上來,搖擺著臃腫的身體上樓了……
中時回家的路上,葉玲在街角的小館子裡打包了一份小混沌要帶去家裡吃。到了家門口,她一隻腳剛踏進門廳,就見一個樸素的老人拄著一根拐杖蹣跚地跂過。
老人本是個蹇腳,走路不穩,忽而一個趔趄,崴過身子,就要摔成一個倒栽蔥。
葉玲眼疾,趕緊騰出手來。買的那袋小餛飩也隨之掉到地上,摔成爛泥。
她一把掖住了對方,忙問:“您沒事事吧,老人家?”
老人喘著粗氣,“哎呦哎呦”地顫了兩下聲,怔忡一會兒後才穩住身形,一雙眼睛溫靜下來,視著葉玲說:“謝謝你啦小姑娘。”
“沒事,您沒事就好。”
“你來找人嗎?” 老人眉目疏朗,略有疑惑,但和和氣氣地帶著笑容問了一句。
“不是,我是這裡的租客,昨天剛搬來。”
“哦,是租客啊。” 老人明了,目光先是停在葉玲右臂上這戴孝用的白紗套上,又淺移到地上,惜然說:“餛飩摔成這樣了。”
“沒事。老人家,您來找胡阿姨嗎?”
“胡阿姨?你是說阿蔡吧。”老人舒展著笑容說:“她是我三媳婦。”
葉玲明白了,麵前這位一身陳舊的老人就那夜她在從胡蔡香口中聽到的“老東西”……
“您是要出門去?”
“想出去透透氣。”
“那我扶扶您吧。” 葉玲的善意近了一步。
老人笑得真切了些,溫然親善地說:“好,好。”
在葉玲清掃地上的餛飩渣時,胡蔡香正交替著兩隻紮實的腿子,從樓上下來。
胡蔡香的拇指深深地撳在碗沿內,兩隻手各抓著一隻圓溜溜的大瓷碗,腳下穩步不亂,每一步都響出橐橐的鞋聲。
在胡蔡香一頭鑽進樓梯間拐口後,裡邊立刻爆出了一頓轟轟烈烈的叱吒:“老東西死哪去了?飯都等不住!”
胡蔡香橫眉豎眼、兩手空空地轉出來,一頭睹見外邊有人,臉上馬上堆出了兩坨酒窩,呈著自己不尷不尬的笑容說:“喲,小玲還主動打掃衛生嘞。”
“哦,我買的餛飩摔了,就清理一下。”
“哦,這樣啊。” 胡蔡香話鋒一轉,看似不以為意地問:“噯,你看到一個老婆婆沒有。”
“她在外邊座著。”
胡蔡香一聽,二話不說,拔過身去、挺起肩來、跨出腿來,氣勢高得跟峨眉山似的,瞪著眼睛徑往外走。
“你沒事跑出來乾什麼!連飯都等不住!我給端你屋頭了,自己進去吃!”
“你要去哪裡?” 老人安和地問。
“你管得著?進去吃飯。” 胡蔡香摜下一句後調身就走。
葉玲將地板上的殘渣弄乾淨後,把手裡的笤帚和簸箕置在旁側的鞋櫃上,對著進門的老人說:“我來扶您進去吧。”
老人訕訕然地拒絕了。當葉玲顧著其的寞落的背影時,不覺溯起了自己的奶奶:
記得奶奶住到養老院前也是這樣,由自己膝下的孩子輪流照顧。那段時間她每次去看奶奶,那個耄耋老人臉上都會有種黯淡。不是因為受委屈、受氣、受欺負而感到傷神,而是自己身為長者、身為母親的尊嚴徹底被自己親人踩碎了。那段時間裡,好像日子不管怎麼風和日麗,奶奶都是活在雷聲湧動、風霜交加裡……
葉玲去上午課的時候,太陽燦然了不少。
陽光像金色的水流,溜過了一條條墁道,鑽入在葉叢中、積在屋牆上、浸入地縫裡。
到了教室後,葉玲入座,從桌肚裡抽出了一本書。
書本還沒擺到桌上,一烏糟的液體就不偏不倚地飛到了她的右臂的白紗套上,精確無誤,猶如箭矢中了靶子!留下了一灘揪心的穢漬!
她聳起了眉毛,捽住了白紗套,錯愕地翻看了片刻,跟在檢查“傷口”一般。
當她目光如錐地彆過頭時,罪魁禍首正不慌不忙地把攥著一瓶奶茶,冷淡地說:
“你這樣看我乾什麼?”
“張豪德!” 葉玲霍地站起身來,扯了扯自己的紗套,好似在說“看看你做的好事!”
“你亂叫什麼呀。” 張豪德硬頂著對方的憤懣,沒有絲毫歉疚的意思,睨了一睨,眼框裡的目珠從各自眼角滾到眼尾,又滾碌碌地回到原位,狡黠又可惡。
“你故意的!”
“誰叫你帶這麼晦氣的東西來學校,礙眼。”
葉玲一下就綽起桌上一本書抨了過去。張豪德眼睛一瞪,發狠咬起牙,手臂一抬,毫不示弱地把一瓶奶茶就往葉玲臉上潑去。
葉玲橫過肘擋了一半臉,額頭和脖子還是遭殃了,她氣急敗壞地一腳蹬過去,踢到對方小腿上。
對方立刻重推了她一下,她一個不穩,整個人就寫到桌上,手臂把桌子上的書包掠到了地上。
班裡的一位“耳報神”趕緊興奮地跑去找老師去,再回來時,儼然一副“傳喚官”的模樣,大著嗓門說:“葉玲、張豪德,老師叫你們去見她!”
兩人就這樣到了教室辦公室去。教導主任端坐在位置上,對二人正色說:“你們什麼情況?怎麼還能動起手來。”
“她先打我的。”
張豪德是個快嘴快舌的人,抓住機會就趕緊說上一句。
“老師,是他先故意把奶茶潑到我的紗套上。” 葉玲淡色的襯衫上染了不少奶茶漬,散發出一股甜醇和奶腥氣。她把自己右臂上的白紗套抻了幾下,將張劍豪的全部“傑作”赤裸裸地展示在教導主任麵前。她想,老師應該更理解這白紗的含義。
“反正是你先動的手,而且,我是不小心灑上的好吧,又不是故意的。” 張豪德滿不在乎地粉飾自己。
“是不是故意的可以查監控。”
照監控回放:張豪德那時候專門留步在離葉玲一步之遙的地方,特地將手裡的飲料灑到她右臂那地方上,就跟有心撒了一把化肥似的,而葉玲的孝套上馬上開了“花”。
此後就是二人對仗的場麵……
“張豪德,你說你不是故意的?這怎麼解釋?” 教導主任肅然地說,威嚴啓露。
“我,我不是故意的,誰叫她平時總在我麵前擺譜。”
葉玲斜眼哼聲:“我可不稀罕看你一眼!”
“葉玲,下次遇到這種事情不要再動手了,動口不動手,動手就是你沒理了。而且,你還是個女孩子。”
教導主任剛才還是一副剛正不阿的模樣,此刻卻像個聖母瑪利亞,渾浴和光地葉玲也判上一點錯。這樣一來,她的兩個學生就扯平了,就都誰不欠字誰了。
“老師,我為什麼戴著這個孝套您應該明白,這難道不是傳統習俗?不是孝心?不是我對逝者的敬意?他故意把奶茶撒在我這上邊,還說這是個晦氣東西,您覺得這東西晦氣嗎?”
這樣說來,似乎葉玲的話更有力,張豪德理虧。教導主任又將目光轉到男生身上,態度再一改,又儼然說:“你是這麼說嗎?”
“我,是她先衝我吼的……”
“你先把奶茶灑在我戴孝用的紗套上,你有沒有說過‘晦氣’兩個字,你敢不敢認?”
“……” 張豪德緘口不語了。
“敢做就要敢認!” 葉玲洶洶地說,對於對方這種抵死耍賴的模樣極其惱怒。
“行了,葉玲,你先回班級吧。張豪德,你留下。”教導主任像是斷明了是非。
在回班的行廊上,葉玲還有些憤憤不平。她摘下了身上這些黏溚溚的奶茶珍珠,皺了皺眉,甩到一邊……
傍晚的時候,葉玲在校外碰到了自己的四伯母梅玲。
對方照例笑眼笑皮而客氣非常地招呼她,她最明白不過四伯母是怎樣一個虛偽模樣的人,仍不給好臉色。
但聽對方說到戴孝時期已經過了,她臂上的白紗套該收回去燒化了,她一下有點窘,一言不發地摘了這個臟兮兮的紗套。
麵前這樣一灘紮眼的汙漬,梅玲詫然地說:“小玲啊,不是我說你,你怎麼會戴成這個樣子,這太不應該了呀,你說說是不是。”
在這件事上,葉玲認了。她沒有在這個女人麵前示強,軟了態度說:“確實是我沒保管好……”
“唉,臟成這樣,這東西又不能過水洗——”
梅玲故作優柔寡斷,特地賞了賞葉玲此刻的麵色,一會兒後才心寬體胖地開口說:“唉,算了算了,拿來拿來。臟了就臟吧,反正到時候都是要一把火燒乾淨的。”
見人家不吭聲,梅玲有點稱心如意,她接過袖套,自得道:“小玲啊,那個……”
“四伯母,你說話總是拖泥帶水的可不好。” 葉玲摜下一話就走,頭也不回。
梅玲總是在自己這侄女麵前吃癟。可這次,她沒有一朝之忿,也不似平常那樣,恨恨地死盯著侄女到背影,反而過分留意她的去向,開始潛移起來。
梅鈴潛移的模樣好似一團風滾,時而東掩掩、時而西藏藏。其間被幾個路人投來莫名的眼光,連路上的狗都好奇地瞅了她幾眼。
“唉,老裘啊,我找到小玲的賊窩了。等會咱倆吃完飯就趕緊的!”
尾隨了一路後,梅鈴在葉玲家的弄子口探頭探腦地給自家老裘打了一通電話,暗暗發誓要給葉玲一個顏色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