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說完這些, 呼延南音驚顫了一下。
他看向伯景鬱和庭淵,兩人都無比淡定。
心中便更是狠跳了一下。
此時他也明白了,伯景鬱來小路村根本不是為了查稅, 而是為了聞人政的案子來的。
聞人政寧願咬死自己奸汙了姚家姑娘,被送上京城接受審判, 也不願意留在中州, 寧願將生的希望寄托在京城複核案件的官員身上,也不願意信任中州的官員能夠還他一個清白。
他不敢再往下繼續想, 甚至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知道這些。
伯景鬱看向呼延南音, 見他此時的表情,便明白他已經想通透了, 說道:“呼延公子,一切確實有你想的那樣。”
呼延南音忙道:“殿下, 南音必會守緊自己的嘴,不會泄露出半個字。”
伯景鬱:“下場你是知道的。”
呼延南音更加恭敬低腰:“請殿下放心。”
即便他與伯景鬱關係如今看著不錯, 可伯景鬱到底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他連臣子都算不上。
庭淵出聲緩解了緊張的氣氛,“聞人政不信任中州的官場, 姚家姑娘死前兩人不知道在查些什麼,我想他們或許真的是查出了什麼, 引來了殺身之禍。”
平安撓頭:“公子,你的意思是姚家姑娘的死不是自殺是他殺?”
庭淵走到空餘的椅子上坐下, 手指輕輕地敲著桌麵, 伯景鬱坐到了他的身旁。
“我是有這樣的懷疑。”
庭淵拿起茶壺,晃了晃,裡麵還有水, 為自己倒了一杯,話說多了他有些口渴。
呼延南音立刻將自己那一壺茶水放到他旁邊的桌子上,順勢坐在了另一張空椅子上。
呼延南音心有疑惑,“你為何會認為這姚家姑娘是他殺呢?”
杏兒和平安也投來好奇的視線。
庭淵道:“假設姚家姑娘是自殺的,那麼她留下的信件指證聞人政奸汙她,會是什麼樣的後果?”
呼延南音思考了一下,說道:“與現在並無分彆,她的家人上衙門報案,衙門抓捕聞人政,隨後展開調查,衙門會對姚家姑娘的屍體進行查驗,那麼結果很快就能查清。”
庭淵點頭:“那你再想想發生了什麼。”
“聞人政剛被押送到總府,姚家就起了大火燒死了一家六口。”
庭淵道:“姚家六口不是被火燒死的,而是被人滅口。我們已經抓到了殺害這一家六口的凶手,姚家六口慘遭滅口的原因我們也推理出來了,那麼你再往回推,姚家姑娘真的被奸汙後自殺,她的家人將來到了總府就是有力的證人,屍檢也能發現問題。”
呼延南音道:“可這不是恰巧證明了聞人政奸汙了姚家姑娘。”
“不對。”說完他自己也反應過來了。
庭淵:“相反恰恰證明他沒有奸汙姚家姑娘。”
平安已經徹底聽懵了,“如何證明的?”
庭淵看他們已經被繞進去了,解釋道:“如果聞人政真的奸汙了姚家姑娘,這六人死亡對他就是最有利的局麵,他隻要咬死不認,這就是死無對證,姚家姑娘的屍體和他的家人都被大火燒成了焦炭,一具焦屍已經不具備查驗是否被奸汙的條件,這點可以理解嗎?”
眾人點頭。
庭淵又說:“至於他為什麼認下罪名,是因為他要上京,中州沒有他信任的官員,或者說他信任的官員也扭轉不了這個局麵,隻有上京複核案件這一條路可以走,而他又被殺死在了上京的路上,背後的人目的很明確,就是要把他摁死在中州,他死在中州這個案子就結了,他就是奸汙了姚家姑娘,至於姚家姑娘一家六口的性命是不是他找人殺的不重要,他們本就是被牽扯進來無關緊要的人物。”
伯景鬱猛然意識到一件事,“那麼照著這個思路,他們殺姚家六口,就是為了逼迫聞人政認罪,押解他上京,然後將他弄死在路上,讓他無法沉冤得雪。”
“極有可能。”也是在這一瞬間,庭淵才意識到背後可能比他想的還要陰暗。
這根本就是有人精心為聞人政策劃的一個死局。
無論聞人政是不認罪名留在中州被罷官,還是認下罪名被押解上京,都是一條死路。
“你說,聞人政是否知道這是一個必死的結局。”
庭淵問伯景鬱。
伯景鬱搖頭,他也不知道。
可庭淵卻說:“我覺得他知道,他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卻在向我們訴說千言萬語。”
此話一出,所有人後背發毛。
聞人政那麼聰明,他怎麼會想不到背後的人要他死。
他與巧娘說自己必須上京城,是因為他知道,上京城或許還有機會,可留在中州,他肯定沒有機會。
或許是上天眷顧,讓他與伯景鬱相遇,讓伯景鬱卷進他的案子,這才能讓他們查到這裡,冥冥之中一切都關聯上了。
猛然間,庭淵的腦海裡一根弦像是被人撥動了一下。
“不,不對。”
伯景鬱看他有點神神叨叨的,問道:“什麼不對,哪裡不對?”
庭淵道:“我分析錯了。”
“啊?”呼延南音也懵了。
庭淵猛然轉頭看向伯景鬱,給伯景鬱看得毫無防備心頭一跳。
“浮光縣那晚雨夜,你仔細回想一下,你初見聞人政時的情形。”
伯景鬱認真回想了一下,說道:“他除了慘,沒彆的了。”
當時的聞人政確實很慘,手腳被磨得皮膚潰爛。
庭淵問:“他可曾看過你?”
伯景鬱又認真回想了一下,點頭:“看過,他在角落裡靠著,應該看過我們每一個人。”
伯景鬱知道庭淵不會毫無由頭地問他這些話,“你可是在懷疑什麼?”
“他是上一屆科舉的考生。”
伯景鬱也被庭淵這個想法嚇到了,“你是說他認出我了,想和我傳遞消息,所以才被殺了。”
庭淵輕輕點頭。
“你這個想法太大膽了,震撼到我了。”
伯景鬱原本平靜的一顆心,也被庭淵這一句話攪弄翻湧無法平息。
早幾年的官員,確實不認識伯景鬱,可上一屆科舉他是巡考。
每一屆考試結束後都有謝考宴,他作為王爺,肩負王室責任,自然要與學子們一同參宴。
宴會連辦三天,他也出席了三天。
三年前的他與現在的他容貌並無太大的分彆,聞人政若是認出他,也不是不可能。
若真的按照庭淵所說聞人政認出了他,那麼他被殺,就真的可能是他想要和自己傳遞信息。
再聯想庭淵剛才說的那句話——他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卻在向我們訴說千言萬語。
庭淵也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到了,“但願是我想得太多。”
若真是如此,那聞人政便是在用生命向伯景鬱傳遞信息。
一切都太巧合了,從聞人政被殺一案一路追查,又查回了他被殺的案子,這背後到底隱藏了什麼?
“一切等我驗了姚家姑娘的屍體,就有了答案。”
呼延南音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了,“你還要去驗屍?”
“怎麼驗?”他問,隨後腦子裡冒出一個想法:“你該不會是要去挖墳吧……”
庭淵道:“是。”
呼延南音:“!!!”
他怎麼感覺自己上了一條賊船。
知道了這麼大秘密,然後又要去跟著挖墳驗屍……
看庭淵這張臉說出這麼冰冷的話,真的能讓人不寒而栗。
風一吹就能跑的人居然要去挖墳,身體不見得有多堅強,可這人是實打實的堅定。
一行人吃了晚飯回小院,還順帶從工會拿了幾把鋤頭和鏟子。
驚風他們各處找了後回到小院等著。
看平安他們拿著鋤頭回來,問道:“這是要什麼?”
平安平靜地說:“挖墳。”
驚風懷疑自己聽錯了,“挖什麼?”
“挖墳。”
驚風上下掃了平安兩眼,“隻是半天沒見,你就這麼野了嗎?”
赤風嘴裡叼著狗尾巴草,斜靠在圓柱上,有點吊兒郎當地說:“挖墳不太道德吧。”
“挖誰的墳?”颶風有點好奇。
伯景鬱與幾人說道:“準備一下,等天黑外頭沒人了出門去姚家。”
颶風:“這是要去挖姚家的墳?”
伯景鬱點頭。
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還真沒乾過這種缺德事。
驚風看向庭淵,“又是你想的缺德招吧?”
庭淵朝他笑了笑:“提前給你說聲辛苦了。”
驚風指著庭淵的背影問赤風,“他什麼意思?”
赤風與颶風對視一眼,“字麵意思。”
颶風彈了驚風的腦瓜一下,“蠢貨,還能是什麼意思,晚上挖墳我們幾個上。”
驚風瞬間炸毛:“不是他有病吧,這種缺德事自己不乾讓我們乾。”
颶風:“我看他想乾也乾不了,難不成你想讓王爺乾?”
驚風瞬間搖頭:“不。”
怎麼能讓伯景鬱去挖墳,那不是瘋了嗎。
“那不就是嘍~”赤風也彈了一下他的腦瓜。
就隻剩下他們幾個了。
“這缺德玩意,他也不怕自己不得好……”
還沒說完嘴就被颶風捂住了。
這話可不能亂說,啥都能說,對庭淵不敬的話不能說,要被王爺趕走的。
亥時二刻,一行人輕手輕腳前往姚家的房子。
大門掉了半扇。
伯景鬱提著燈,進門前就握住了庭淵的手腕,將他拉到自己的身邊。
僅僅是過了半年,院子裡就已經長了很多雜草。
驚風幾人在前頭開路,確認沒有任何的危險。
杏兒和平安則是跟著呼延南音,由他保護二人。
但對於呼延南音來說,他也挺害怕這種死過人的宅子。
隻有庭淵看著是一點也不怕。
呼延南音與杏兒說:“你家公子膽子可真大。”
旁人都是不敢四處亂看,生怕看到不該看的,他恰恰相反,四處亂看。
杏兒素來也是膽子大的,但這宅子可是死了六口人,她即便是再不害怕,也多少心裡不夠踏實。
她也覺得挺神奇的,庭淵好像確實不怎麼害怕這些,永遠淡定自如。
“哢嚓——”
驚風腳下踩到一根乾樹枝,讓所有人高度緊張的精神在這一刻到達了巔峰。
他連忙抬腳。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寂靜的深夜裡搞出任何一點動靜都讓人毛骨悚然,何況他們現在身處的是一座死過人的宅子。
前院是正堂,並沒有被燒。
伯景鬱有些納悶:“不是說他家被燒了個乾淨嗎?”
庭淵也覺得奇怪。
往後院去,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廢墟。
真正被燒的是後麵的院子。
後院主屋和東廂房西廂房都被燒了個乾淨。房子已經被燒成了一片廢墟,僅剩的也就是一些殘破的瓦片和青磚牆體。
庭淵拿過燈籠,往前走去。
“這燒得也太乾淨了吧。”
得是多大的火才能燒成這個樣子。
杏兒說:“當日無風的情況下,能把房子燒成這樣,都不敢想當時的火有多大。”
平安:“隻怕那晚整個村子的天都亮了。”
庭淵看著這房子大小麵積,還有剩下的半人高的青磚牆,木質結構的東西能燒完的全都燒了。
伯景鬱問他:“看出什麼了?”
庭淵:“燒得挺乾淨的。”
伯景鬱:“……”
這不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嗎?
庭淵道:“燒得太乾淨了,肯定有助燃過。”
他打著燈籠進入被燒成廢墟的房子,四處尋找著什麼。
伯景鬱視線是一刻都不敢離開他,生怕他一個不留神摔倒。
“你在找什麼?要不要我讓他們過來幫你一起找。”
庭淵往外看了一眼,大家都默契地停在了院子裡,聚在一起。
他道:“算了,還是我自己找吧。”
即便是他說了,這些人也找不到,因為他們不明白什麼是起火點。
終於,他在地麵靠近牆角的牆上找到了自己想找的東西。
從廢墟出來,和伯景鬱說:“找到了。”
伯景鬱:“你找到什麼了?”
他並未看見庭淵手裡有什麼東西。
庭淵道:“起火點找到了,看那個位置和屋裡燒壞的東西,那裡應該是臥房的床鋪。”
起火點通常是火災現場燒得最嚴重的地方。
庭淵去其他的地方看了看,都是在床邊附近發現的起火點。
“按理說從屋內著火,應該是屋內燒得比較嚴重,怎麼會連著整個房屋主體都燒沒了?”
這是庭淵覺得奇怪的地方。
伯景鬱問:“你有什麼疑慮?”
庭淵道:“林玉郎說他殺了人後放了火就走了,可這現場絕不可能是他幾把火就能燒成這樣的。”
“你是懷疑還有人加重了這把火?”
庭淵點頭:“鄭延輝說他們看到的時候隻是小火,等他們趕到之後基本燒沒了,成了一片火海,不僅沒往鄰居家燒到分毫,連自己家的正堂都沒燒到,你不覺得這過於奇怪?”
“是挺奇怪的。”伯景鬱問他:“那你覺得是怎麼回事?”
庭淵:“林玉郎走後,有人在周邊灑了燃油或酒助燃,要想不燒到彆家,隻有對燒能夠做到。”
“對燒又是什麼?”
庭淵拿燈籠手柄舉例,“點燃一端,那麼必然會燒到另一端,如果兩頭都點燃,最終肯定是在中間燒完。”
“你的意思是有人從房頂開始往下燒,然後下方的火往上燒,才把房子徹底給燒塌了?”
庭淵點頭:“不錯。”
伯景鬱覺得很奇怪:“可是這火不是通常都是往上燒?”
庭淵搖頭,“隻要有助燃的東西,自然就能往下燒,就像你上香一樣,香就是往下燒的。”
“這是什麼仇什麼怨,要再添上一把火?”
庭淵也不清楚,這都過去大半年了,誰知道是誰這麼乾的,就算是有蛛絲馬跡,現在也消散了。
“或許是買/凶/殺/人的人擔心林玉郎處理得不夠乾淨,萬一被人看出點什麼破綻,於是加了一把火,火大了救不過來,自然就沒有人敢上前救,隻能等著燒完。”
可能性太多,燒都燒完了,現在想查也找不到證據。
“走吧,去挖墳。”
來姚家的房子隻是為了驗證林玉郎的話,現在基本已經驗證了他的話,這一家六口九成九就是林玉郎殺的。
接下來就得去挖墳再查驗一遍他們的屍體。
挖墳一是驗證林玉郎的話,二是庭淵想驗證姚家姑娘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
這才是關鍵。
驚風看他在廢墟裡一通找,到頭來好像也沒拿什麼東西,不知道他到底在找什麼。
趁著月色,大家來到墳場。
說是墳場,還不如說是墳山,一座山都是墳。偏偏還是背光麵,山把月亮給擋住了。
樹葉晃動,林間窸窣,還有附近田裡蛙聲一片。
呱呱呱叫得人心驚膽戰。
驚風幾人邊走邊拜,“諸位鬼神無意打擾,無意打擾。”
陰風吹過,眾人打了一個哆嗦。
驚風一邊給自己壯膽,一邊吐槽:“怎麼想得大半夜來挖彆人的墳。”
赤風也是握緊了手裡的鋤頭,“大白天挖墳更奇怪吧,會被當成奇怪的人抓起來。”
他們這又不是正經調查,是暗地裡在調查,怎麼好大白天來挖墳。
這是沒得選,隻能夜裡挖墳。
隻是這苦差落在了他們幾個的頭上。
庭淵與伯景鬱說:“你話這麼少的一個人,跟他們待在一起,不會覺得他們是個碎嘴子嗎?”
出村之後驚風都叭叭一路了。
伯景鬱:“習慣了就好,乾正事不耽誤就行。”
呼延南音在後頭偷笑。
大半夜挖墳這事確實很恐怖,有點聲比沒聲好,這要是一個個的真不說話,豈不是更恐怖。
他原本是不太想來的,誰家好人大半夜地往墳場跑,可他又想看看庭淵能驗出什麼名堂,實在是好奇心驅使,否則他才不會大半夜跑到墳場來湊這個熱鬨。
庭淵拎著燈籠準備上前去看墓碑的名字,被伯景鬱一把拉住,“你乾嘛去?”
“我去找他們的墳啊。”庭淵被他問得莫名其妙,“總不能我自己躺進去吧。”
墳又不會找過來,那不得他找過去。
庭淵問伯景鬱,“你害怕?”
伯景鬱:“大半夜進墳場,你不怕?”
庭淵:“堅定的唯物主義,怎麼會怕呢?”
都是死人,又不會從墳裡爬出來,有什麼好怕的。
伯景鬱覺得庭淵真的挺奇怪的,“滿山墳頭你不怕,徐府的荒宅你反倒害怕。”
“那不一樣。”
小時候嚇到他的僵屍片僵屍出現的就是荒廢的宅子,給他造成了刻板印象,那就是荒宅裡麵會有僵屍,他又沒看過那種墳場裡蹦出來僵屍的片子,自然不怕墳場。
伯景鬱:“……”
他是拒絕進墳場找墳墓的,可庭淵要去,他就隻能跟著。
庭淵看他猶猶豫豫地,說道:“你要是害怕,就留在底下,找到了我喊你。”
伯景鬱:“我還是跟你上去吧,我怕你等會兒受傷。”
阿爹說過,寧願跟死人睡一起,也不要跟不認識的活人一起睡。
杏兒小時候在義莊裡睡過覺,也在墳地裡睡過覺,竄到庭淵身邊,“公子,我不怕,我跟你一起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