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文浩一聲嘶吼, 極力否認:“你胡說!”
“真是我胡說嗎?”
懷疑的種子一旦埋在心裡,隻需要稍稍助力,就能破土而生。
庭淵便站在他的角度思考問題, “就如你所說的那樣, 人是你殺的, 東西是你藏的,那屍體去了哪裡?你搶來的財物又去了哪裡?”
這根本說不通,如果沒有第三人知道這一切, 完全說不通。
文浩替自己找理由, “或許是我殺人被其他人看到了。”
“好,我們假設你殺人的時候被彆人看到了,他為什麼要幫你藏屍體呢?”庭淵順著文浩的思路往下推。
這條路根本走不通。
庭淵道:“人是你殺的, 與他有什麼關係, 若真是貪圖財物, 他沒必要幫你藏屍體,拿走財物就好了。”
文浩努力地去想,去尋找一個合適的說辭, 卻發現自己怎麼都找不到。
庭淵也不再逼問他什麼, 讓他自己去想,自己去煩惱。
丁嬌兒的屍體, 為什麼會消失?
起初伯景鬱和庭淵都以為是文浩返回現場偷走了屍體, 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撞見伯景鬱和驚風,才把屍體偷走。
可一路追查到這裡,這個結論已經完全被推翻了。
很顯眼文浩隻是一個煙霧彈,而他還傻傻地以為自己用情至深,根本沒意識到自己被人當槍使了。
隻是這點讓庭淵也想不明白, 人既然是文浩殺的,背後那個人究竟為什麼要把屍體轉移走?
這種行為簡直就是多此一舉。
偷走屍體,到底是為了隱藏什麼?或者是達到一個什麼樣的目的?
凶案三要素,殺人動機,殺人手段,殺人場所,本案三要素集齊,卻處處透露著不合理。
費這麼大的心思,搞這麼多疑點出來,藏在背後的人究竟要做什麼?
庭淵實在想不出來,屍體和財物同時成為殺人動機的情況是哪種。
給足了文浩時間,文浩還是沒想出一個合理的說辭。
庭淵問他:“如今你還覺得自己沒有被人當擋箭牌嗎?”
文浩看著站在對麵的蘇月娘,她始終都不曾正眼看過自己,心中還是不願意相信蘇月娘對他沒感情。
過往的一幕幕在腦海裡浮現,他堅信蘇月娘是喜歡他的。
一口咬死:“此事與月娘無關,雖我不知道為何屍體丟失,也不知道為何財物丟失,但這件事與月娘毫無關係。”
這讓庭淵有些詫異。
他沒想到這文浩對蘇月娘用情如此深,即便是發現問題,也不願意相信,不願意將她供出來。
庭淵:“好,既然你說與蘇月娘無關,那我便查一查蘇月娘的背景,既然毫無關係,又何懼一查。”
文浩有些崩潰,“我都說了與她毫無關係,你為何非要揪著她不放!”
庭淵道:“你是凶手,我總要找到你殺人的動機,你搶奪丁嬌兒的財物是為了和月娘過好日子,若月娘真與這件事無關,自然不懼一查,丟失的財物和丁嬌兒的屍體自然是要找出來,找不到財物和屍體,這個案子就不算完。”
顯然文浩不知道屍體去了哪裡,也不知道財物去了哪裡。
找不到這兩樣,明日任何人都彆想順利出城。
東西在城內,掘地三尺,一寸寸地找,把全城翻個遍,也要找出來,總不見得一具屍體能把珠寶拿回來然後不翼而飛。
一日找不到,就找兩日,兩日找不到,就找三日。
若是一直把人關在城內,時間久了,自然會有人受不了,幫忙尋找或者主動提供線索。
庭淵:“你既承認了殺人,那與你有關的人,都應該接受調查,而你這自稱與你兩情相悅的心儀女子,自然是重中之重的要被調查。”
庭淵轉而看向縣令:“縣令,如今這情況,還請你調人去將月娘的家人控製起來,先搜一遍他的家。”
事情都鬨到這一步了,陳縣令哪還能在意什麼農神不農神,不查清楚,城中百姓隻怕也是惶恐不安,“去把他月娘的家人帶過來。”
即便到了這一步,月娘依舊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還是那麼淡定。
庭淵就更覺得奇怪了,即便是對自己的情郎視而不見,那自己的家人要被捆起來,還能這麼袖手旁觀?
他開始懷疑,莫不是這月娘真的是個情感淡漠的人?
確實有些人天生情感淡薄,有情感障礙。
一切隻能等蘇月娘的家人被帶來問話才能確定。
文浩如今再看蘇月娘,她依舊沒有拿正眼瞧自己,他承認自己殺人這可是死罪,案情查清他就要被斬首,可月娘真的毫無反應。
庭淵特地讓開,讓他二人的視線能夠暢通無阻。
月娘的心態確實很穩,一直到她家人被綁過來,也沒有露出過其他的情緒。
蘇月娘一家四口人,除了她之外,還有一個弟弟,父母健在。
從他一家衣著上來看,不似富貴人家,她娘身上也沒有佩戴任何的首飾,固定頭發用的都是木質的簪子。
之前聽這些農神女說,被選中成為農神女的女子,基本等不到第二年再選就會有人上門說親,想來蘇月娘家應是條件不好,也想讓她通過被選中為農神女,嫁個不錯的人家。
蘇月娘的家人被捆到農神殿裡來,看到蘇月娘時,她娘哀嚎著喊著她的名字,“月娘,月娘,快救救我們。”
她爹也是如此,“你快叫這些人給我們鬆綁,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至此,蘇月娘也沒抬頭看他們。
這就讓人有些納悶了。
庭淵看著蘇月娘如此,真的以為她有情感障礙。
蘇月娘她娘往女兒身邊靠近,被捆的目的地是農神殿,而今夜又是農神祭祀第一夜,月娘成為農神女,她便有了懷疑,“月娘啊,是不是我們讓你嫁給鄭老爺做填房惹怒了農神?農神要懲罰我們呀?”
蘇月娘不語。
庭淵卻抓住了關鍵信息,問蘇月娘她娘,“你說的這位鄭老爺是誰?”
蘇月娘她娘道:“是我們那一片很有錢的地主,看中月娘很久了,想要讓月娘做填房,月娘的弟弟阿郎要娶媳婦,人家給的聘禮很豐厚,我們就同意了。”
縣令一聽這話,覺得實在荒唐,“那鄭老爺今年已過花甲,月娘一個妙齡女子,實在是荒唐!”
庭淵:“……”
他看這蘇月娘不過十六七歲,這個世界與庭淵所在世界古代成婚的年齡不同,女子和男子過了十六才可以議親,若非早早的定了娃娃親,多數都是過了十六才開始婚配,多數都是在十八歲以後才成婚,考科舉的男子一般成婚更晚,都是二十以後。
這些男子若是科舉拿了好名次,將來要娶的必定是達官貴人家的女子,因此上層的男子普遍晚婚,不願意早早婚配,將來斷了自己的姻緣關係,從而上層的女子結婚也晚,普遍都是十八以後才開始議親。
就算蘇家想攀高枝,也未免攀得太過了,這鄭老爺的年紀蘇月娘的父母看著都要大上一番。
這哪算是一門親事,這是要賣女兒。
連縣令都覺得離譜,說明在這個世界上的人也無法忍受這裡離譜的事情,不單單是庭淵一個人覺得離譜。
縣令質問蘇月娘的母親:“你確定這是一門親事,而非買賣人口?”
本朝雖議親要遵循父母的意願,子女卻也不是完全沒有選擇的權利,若子女不願意,這親就不能結,需要雙方自願簽訂婚書。
“你可有婚書?”縣令問。
蘇母道:“這親還沒定下來,自然沒有婚書。”
縣令:“連你都知道這親訂了算喪儘天良,這是把女兒往火坑裡推,你還要定,這女兒難道不是你親生的嗎?”
蘇母無奈地說:“若是家裡的條件好,誰想讓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快死的老頭,讓街坊戳脊梁骨。”
“這不是家裡條件不好,我兒也要娶妻,她反正要嫁人,嫁給誰不是嫁。”
說白了就是重男輕女,不把女兒當人看,庭淵氣不過懟她:“嫁誰不是嫁,你怎麼自己不嫁?”
蘇母怒瞪庭淵,“你這小兒說話可真難聽。”
庭淵:“你自己做的事,還不讓人說?十六七歲的女子嫁給六十多的老頭,這不是喪儘天良這是什麼?”
蘇母:“我兒要娶妻。”
庭淵冷笑:“這妻非娶不可?我看你兒子手腳健全,要娶妻自己不憑本事靠賣姐姐賺聘禮,你要臉不要?”
“用賣女的錢給兒子娶妻,這聘禮就用得這麼心安理得,也不怕天打五雷轟。”
伯景鬱和驚風跟庭淵認識這麼久了,上次見他這麼生氣,還是在浮光縣衙那晚。
伯景鬱怕庭淵再給自己氣暈過去,這次可沒那麼容易得到及時醫治,許院判還在客棧裡。
他趕緊上前去安慰庭淵,“消消氣,消消氣,彆給自己氣出好歹。”
嗓子養了小半個月才養好,再這麼大聲說話,到時候又要變成啞巴。
庭淵:“你不會覺得這合理吧。”
“當然不合理!”伯景鬱十分堅定地說:“這簡直就是喪儘天良,放心,這事我肯定管到底,但你不要生氣,不要動怒,彆到頭來他們好好的你倒下了。”
庭淵攥緊了拳頭,努力讓自己平複下來。
伯景鬱提醒他:“彆忘了正事,這其他的之後還能慢慢解決。”
此時還有命案在前,蘇月娘這事一時半會兒也不著急,他也不是明日一早就出嫁,可以往後延。
庭淵問文浩,“你是不是計劃奪了丁嬌兒的財物帶著月娘遠走高飛?”
文浩冷笑,“是又怎樣,我不能讓月娘嫁給一個糟老頭子,一輩子都被毀了。”
這話落在蘇母的耳朵裡,她撲過去用頭撞文浩,“好啊你竟然攛掇月娘私奔,你是想害死我們蘇家!勾引我家月娘就算了,還想帶我們家月娘私奔!”
她還沒撞到文浩,便被衙役抬手頂住,前進不了半分。
文浩與蘇母互罵,“你個黑心的老婆子,賣女兒,毒婦,月娘投胎在你們家倒了大黴,她不欠你們什麼,是你們欠了她的!”
“我就是要帶月娘走,遠離你們,讓你們吃進去的每一分錢都吐出來,讓你們家名聲徹底發臭,讓你的兒子娶不到娘子,徹底的斷子絕孫!”
“還想攀高枝?你回家找個歪脖樹吊死吧!來年風乾吹到哪是哪,埋到地裡的都覺得你臟。”
蘇母也不甘示弱:“一個窮畫師,名聲比我的裹腳布還臭,你憑什麼拐我女兒,她是我生的,我讓她嫁給誰她就要嫁給誰!”
文浩又罵回去,情緒更激動,“做你的白日大夢去,我的名聲是臭,你家的名聲更臭,把自己的女兒賣給六十歲的老頭,還想娶媳婦?誰家好姑娘會嫁到你們家,你走過彆人家門口人家都得潑三盆水,一盆怕洗不乾淨你的腳印。”
庭淵:“……”果然,罵人他還是弱。
但是他也發現了問題,這都到這個地步了,自己的家人和自己的情郎已經互相罵得難分高下,讓旁人看了笑話,這月娘還是沒有什麼反應。
難不成真是有情感障礙。
“姐,你到底是我蘇家的人,你就這麼看娘挨罵嗎?”一直沒說話的蘇小弟開口了。
蘇月娘在聽到他的聲音後,突然爆發:“她活該!”
這一吼,又給庭淵嚇一跳。
伯景鬱從後麵撐住了他的腰,輕輕拍了兩下,像哄小孩一樣,難得柔聲安慰:“不怕不怕。”
庭淵:“……”
庭淵也是真的無語了,怎麼大家都是這種突然發瘋的體質,情緒轉變得連遞進的過程都沒有,說爆發就爆發,一晚上已經被嚇了很多次了。
蘇小弟被吼懵了一瞬間,隨即道:“可她是我們的娘。”
蘇月娘這才有了不一樣的情緒,“她是你娘,不是我娘,她的心裡就沒有過我這個女兒!”
庭淵自然知道為什麼蘇月娘的情緒會爆發,蘇小弟是既得利益者,從小生活在重男輕女的家庭裡,長大了還被母親賣給六十歲的老漢做填房,換誰誰不發瘋。而之所以這樣做,就是為了讓蘇小弟能夠娶到媳婦。
“我恨你們!”
蘇月娘指著蘇小弟說:“井裡的財物就是他拿走的!”
蘇小弟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什麼財物,我沒拿!不是我。”
蘇月娘:“就是你拿的,弟弟,我們前日說好了,等文浩殺了於嬌兒,你去把屍體轉移走,然後再把財物拿走,到時候把一切都推在文浩的身上,你有了錢財娶媳婦,放我離開。”
蘇月娘情緒激動地說:“弟弟,你怎麼能矢口否認呢!”
“你在說什麼,我根本聽不明白。”蘇小弟十分慌亂。
蘇母對蘇月娘說:“你少汙蔑我兒子,我兒今夜根本沒出門!”
蘇月娘苦笑,看向她娘,“真的嗎?”
蘇母理直氣壯地說:“當然是真的,我能給我的兒子作證,他沒出門!”
蘇月娘已經絕望了,“那你敢發誓嗎?你發誓,弟弟沒出門,否則他不舉,生不出兒子。”
蘇母一聽這話,轉而就朝著蘇月娘這邊衝過來,“好你個黑心的死丫頭,竟想讓我家絕戶。”
她都這個反應了,若蘇小弟真的沒出門,何必如此暴怒。
所以今夜蘇小弟確實出門了。
而文浩那邊也從錯愕中回過神,看向蘇月娘的眼神也是滿臉地難以置信,“月娘……”
他都不敢問出那句話。
蘇月娘垂眸:“文浩,對不起,我騙了你……”
文浩的心瞬間如死灰。
“我們之間的種種,都是假的?你都是在騙我?”
蘇月娘點頭。
文浩難以相信,“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
庭淵問文浩:“所以是你與蘇月娘一起計劃殺了丁嬌兒,你將財物投在枯井中,蘇月娘是知道的?”
到了這一步,文浩的心已經死了,可他還是沒有將蘇月娘供出來。
蘇月娘道:“是我謀劃的,他隻是執行,是我為了逃離蘇家,不想嫁給鄭老爺才謀劃的,我弟弟知道一切,丁嬌兒的屍體就是他藏起來的,財物也是他藏起來的。”
蘇小弟連忙否認:“不是我,我不知情,與我無關!”
蘇月娘:“那你今夜去了哪裡?你可敢告訴大家你的行蹤。”
蘇小弟一時語塞。
蘇母趕緊催促:“你去哪了,你快說啊!”
“你這孩子,是要急死阿娘嗎?”
蘇小弟說不出自己今夜到底做了什麼,而蘇月娘隻指蘇小弟,蘇小弟自然就是偷走屍體的頭號嫌疑人。
蘇月娘的邏輯是完整的,她之所以要被母親賣給一個六十多的老頭,是蘇小弟要娶妻,蘇小弟有了錢能娶妻,她就不用嫁給老頭,於是欺騙文浩,讓文浩去欺騙丁嬌兒,殺了丁嬌兒拿走錢財,蘇小弟將丁嬌兒的屍體藏起來,拿走錢財,放走蘇月娘,文浩做了他們的替死鬼。
這個局裡他們姐弟二人是獲益者,文浩是替死鬼,而丁嬌兒完全就是個倒黴蛋。
庭淵問:“既然你說是你與蘇小弟商量了後麵的事情,是蘇小弟將屍體藏了起來,那麼他把屍體藏到哪裡去了?”
月娘道:“就在外麵的農神鼎裡。”
!!!
所有人皆是滿目震驚。
這還真是一個誰都想不到的地方。
這裡的人都信農神,把屍體扔在農神鼎裡,沒人敢去鼎裡查看,屍體被發現也要等到明天。
往鼎裡添穀物是隔天上午的事情,而城門天亮就開了,等到大家發現屍體時,蘇月娘已經離開了。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很完美的計謀。
若非伯景鬱與驚風聽到聲音出門查看去衙門報案,蘇月娘和文浩確實有機會順利逃脫,即便有人看到是文浩殺的人,殺人凶手都在這裡了,再往後查文浩能幫他們拖住時間,也沒那麼快查到蘇月娘身上,足夠蘇月娘明日一早出城脫離苦海。
一切都毀在了庭淵和伯景鬱他們手裡。
撇開他們來看,這個計謀很完善。
但偏偏不巧,遇上了他們,從衙門報官一路追查到蘇月娘,天都還沒亮,此時距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左右。
蘇月娘的逃跑計劃也就失敗了。
縣令已經派人去農神鼎裡察看去了,驚風也一同跟著去了。
不一會兒衙役在外高呼,“找到了,找到了!”
他們在鼎裡看到了一具女屍。
丁父趕忙往外跑,幾步就跨上了祭台,趴到鼎口查看,鼎中的女屍,不是他的女兒還能是誰。
燈籠的映襯下,丁嬌兒身上的衣服已經被血染紅,臉上毫無血色,死得不能再死了。
丁父伸手想去觸碰丁嬌兒的臉,哀嚎,“我的女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