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悟非看著驟然被掛斷的通話界麵,有一種想扶額歎氣的衝動。
現在的年輕人......未免發展得太快了些吧。
真是後生可畏啊。
他仔細想了想,還是發過去一句善意的提醒。
真不是他鹹吃蘿卜淡操心,隻不過在這種事情上還是得有大人提醒一下,年輕人才不至於失了分寸,釀成大錯。
雖然在感情問題上,何悟非實在算不上是什麼前輩。
暗戀貫穿了他迄今為止的全部人生,而且今後也將繼續如此下去。
他關掉手機,抬頭看了一眼牆上新掛起來的照片。
那是蘇成意特地去學校聯係老師找來送給他的,高中一次植樹節班級活動之後的合影。
許知寒出事之後,學校進行了一次徹頭徹尾的大清理活動。
把帶有她個人信息的文字材料和照片視頻等,都清除得差不多了。
像是要刻意抹去她存在過的痕跡一樣。
蘇成意費了不少功夫,走了王婷婷和李璐的後門,又借著百年校慶紀念活動這個由頭,混進學校資料室裡翻了好幾十本文件夾。
這才好不容易翻出來這樣一張當年的照片。
他原本打算的是去複製一份,但又轉念一想,全世界還在乎許知寒這個人的就隻有何悟非了。
原本就應該交由他保存的才對。
所以就大剌剌的直接拿走了。
事實證明少了這樣一張照片,學校的確根本沒有人會發現和在意。
照片上的許知寒和何悟非站得很近,一個倒數第一排,一個倒數第二排。
許知寒這時候想來已經有些被孤立了。
她旁邊的人都刻意遠離她,使勁擠著另外的人站,好像她是什麼洪水猛獸似的。
隻有何悟非不避不讓,一臉正氣地站在她前麵。
他身後的許知寒笑得春光明媚,快門按下的瞬間,她悄悄舉起手在他腦袋上比了一對兔子耳朵。
如果不是班級合照的話,這看上去就像是一對天造地設的小情侶。
但這張照片何悟非沒見過,當時的活動集合照都是直接交由學校保管的,學生不會收到照片。
所以蘇成意把放進玻璃相框的照片送給他的時候,他還以為是什麼高科技的AI合成照片。
在回憶起當時的場景之後,他捧著相框的雙手都在顫抖。
何悟非想著蘇成意把相框交給他之後,狀若無意地補充的那一句:
“有沒有想過,她其實知道你喜歡她?”
想來應該是的。
那就夠了。
《知足》的歌詞裡說:那樣的回憶那麼足夠,足夠我天天都品嘗著寂寞。
何悟非的眼神留戀地在照片上多呆了幾秒,閉上眼睛躺下。
“又過了一天啊。許知寒,晚安。”
距離我見到你,是不是又近了一天呢?
......
另一邊。
蘇成意看著手機屏幕,字正腔圓地念出了掛斷電話之後何悟非補充的話:
“要記得安全措施。”
陳錦之的臉色尚且很平靜,但她四周散發出的寒意讓被酒精衝昏頭腦的蘇成意都短暫清醒了一瞬。
他趕緊關掉了手機屏幕,老老實實地躺了回去。
縱然他閉上了眼睛,也能感受到陳錦之的眼神停留在他臉上某個位置。
“不是要我陪你說話嗎?”
陳錦之的聲音悠悠響起。
裝睡不成,蘇成意隻好又睜開了眼睛。
“為什麼喝這麼多酒?”
陳錦之問話的語氣就像例行查酒駕的交警一樣認真嚴肅。
“沒喝多少。”
蘇成意和每一個醉酒的人所說的話一樣,主打一個嘴硬。
我還能喝!我還沒醉!
“那你解釋一下什麼是量子霍爾效應。”
陳錦之想了想,提了一個物理學問題。
這個問題之前她偶然在蘇成意的筆記本上看到過,他就相關理論寫了一大堆總結和思考,但是陳錦之隻是瞥了一眼就全部略過了。
看上去就是和高中物理沒多大關係的東西。
沒想到蘇成意連想都沒想,開口就回答道:
“量子霍爾效應是指低溫強磁場時,霍爾電阻不再隨磁場連續變化,而是在一些特殊值處出現不隨磁場變化的恒定值平台。這些平台出現在朗道能級被電子整數填充時。關於這一點,很有趣的是......”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捂住了嘴。
“嗯?”
嘴唇被陳錦之柔軟的手掌覆蓋住,蘇成意有點茫然地發出疑問。
對方的臉上寫著“嗯嗯嗯對對對這很有趣但是沒人想聽”。
陳錦之看著他清澈的眼睛,突然覺得這種專業知識對他來說大概是刻在腦子裡的,都不用思考,隻需要條件反射就回答出來了。
於是她想了想,不如問點大人經常用來考小學生的那種問題。
“最重的恐龍是哪一種?”
“腕龍。”
“那最笨的恐龍是哪一種?”
“劍龍。因為它的總體大小和大象差不多,腦子卻隻有一個核桃大。”
蘇成意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了一下。
算了,蘇成意看上去就對恐龍什麼的史前生物很感興趣。
陳錦之決定換地理問題。
“世界上最長的山脈。”
“安第斯山脈,縱橫七國,總長度約九千千米。”
“喀斯特地貌是什麼。”
“地表的石灰岩等其他碳酸鹽類的岩石受到水和二氧化碳的溶解作用以後形成的地貌特征。最早是在亞得裡亞海邊的喀斯特地區發現的。”
......
行,換曆史。
“皇帝的龍袍上有幾條龍?”
“九條金龍。古代皇帝崇尚九五至尊的說法。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但明朝有例外......”
看上去蘇成意還想細說,陳錦之乾脆順著他的話又接著問:
“明朝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是哪一位?”
“萬曆帝,朱翊鈞。”
......
這下陳錦之真的有些懷疑這個人腦子裡裝了一個百科全書的搜索引擎。
躺平的蘇成意看著她一臉吃癟的模樣,忽然揚起了嘴角。
看上去居然有幾分得意。
這人到底喝醉沒有?
這下連陳錦之都有些懷疑了。
她湊近一點,伸手捏了捏他的臉。
蘇成意的臉生得棱角分明,其實捏不起來什麼肉。
但捏臉對他來說顯然是不會被輕易接受的動作之一。
此時還在傻笑,沒彆的反應,那應該就還是醉了。
於是陳錦之也跟著勾起嘴角,重新開始問:
“今天早上吃了什麼?”
“不記得了。”
“你是什麼星座的?”
“......不太清楚。好像是天蠍座。”
蘇成意皺著眉頭認真想。
“我甚至問的是你自己的星座。”
“嗯,但是我不知道。”
“你是天蠍座的,笨蛋。”
陳錦之笑著歎了口氣,還沒等蘇成意表示驚訝就問了下一個問題:
“你第一次見到我是什麼時候?”
“嗯......不知道。”
陳錦之問這個問題出於無心,蘇成意想的卻是前生第一次看到Iris的廣告是在什麼時候,那當然是早就不記得了。
連續三個問題沒答上來,這對蘇成意來說可是奇恥大辱。
他的表情剛剛還是得意洋洋的,轉眼又是愁眉苦臉的了。
陳錦之暗自好笑,清了清嗓子,決定不為難他了。
“那換個類型好了。三歲的我和三十歲的我,如果有機會短暫地見一麵的話,更想見到哪個?”
題型換成了選擇題呢。
蘇成意看著陳錦之的臉陷入了沉思。
“乾嘛,有這麼難選嗎?”
陳錦之挑了挑眉,佯裝嚴肅。
因為她覺得大多數人應該都會選未來的吧。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沒有辦法改變,所以未來是什麼樣子更加令人好奇。
“我選三歲的陳錦之。”
沒想到蘇成意的回答卻和她想的不一樣。
“為什麼?”
“雖然三十歲的時候也很漂亮,但是我更想見到三歲的陳錦之。然後在那時候就告訴她,以後她會成為萬眾矚目的大明星。”
蘇成意似乎在這個選項裡一陣糾結,但最後還是更傾向於這個答案。
因為接近三十歲的陳錦之他多少也已經算是見過了。
陳錦之瞧著他篤定的神色,始終不明白為什麼他對於自己可以成為明星這件事這樣確信。
但他這個答案依舊讓她心裡隱隱被觸動到了。
“好啦,答案正確。”
稍微壓抑了一下情緒,她才又重新提問:
“一百年內隻見到我,和一年之內見不到我,選哪個?”
蘇成意想了想,理性分析道:
“如果自然死亡的話我大概還能活六十年左右,在這六十年裡有一年見不到你的話,應該是可以接受的吧。”
“......”
陳錦之沉默。
蘇成意還在自顧自地繼續分析。
“一年以三百六十五天來算,平均分攤到六十年裡的話,一年也就隻有六天時間見不到你,不到一個禮拜。如果再分攤到月的話,一個月隻有半天見不到你。如果再分攤到周的話......”
“那就從現在開始計算好了。”
陳錦之起身就走。
“......那我選第一個。”
蘇成意趕緊拽住她的手腕改口道。
“你已經交卷了。”
“答題卡還沒交。”
蘇成意又把她拉回原來的位置上。
陳錦之睨他一眼,沒有說話。
雖然答案不儘人意,但從這個問題恰好可以看出來,蘇成意在“酒後吐真言”和“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淚”這兩類醉酒人群中是前者。
“還有問題嗎?”
蘇成意仰起臉問。
他隱約感覺到剛剛那個問題自己回答得不太好。
但是也不知道為什麼不好,隻是覺得出題人對這個答案似乎不太滿意。
一道題答錯了的話,就多刷幾道。
這是刻在學霸們DNA裡的反應。
陳錦之低頭垂眸,眼神掃過兩人依舊交握在一起的手。
蘇成意的手指骨節分明,修長好看。
手腕上的老式石英表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不鏽鋼的表帶折射著光線,映著手臂的線條和青色的血管。
“有啊。”
陳錦之忽然抬起頭來,看著他笑。
“你喜歡我嗎?”
蘇成意還沒從她這漂亮得晃眼的笑容中回過神來,就又被後麵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撞得頭腦發暈。
“......”
沉醉下去的酒意又翻湧上來,這種氛圍之下,誰都知道應該回答什麼。
酒後吐真言還有個對立麵是——都是酒話,做不得數的。
所以無論是什麼答案,酒精都是個很好的借口。
看著陳錦之如流雲之蔽月的桃花眼,蘇成意到了嘴邊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
但他卻在這時候忽然想到了另外一雙明淨澄澈的眼睛。
那同樣也是一顆不能辜負的真心。
所以隻能看著她嘴角的笑意因為他此刻的沉默而逐漸冷卻下來。
“我不知道。”
他隻能這樣回答。
今晚的酒桌上徐洋的話又浮現出來。
不管喜歡誰,都勇往直前去試試看就知道了。不試試怎麼知道自己真心喜歡的是誰?
當時自己很爽快的就答應了,可是問題是,這要怎麼試?
至少他現在還沒辦法做到忽視另一個人的感受,隻隨自己的心意做事。
得到回答之後,陳錦之重新低下頭去,幾縷發梢隨著她的動作滑落到眼前。
兩人的掌心依舊交握著,蘇成意卻感覺她的指尖重新變得冰冷起來,不再被他的體溫所染。
又答錯了......
早知道不問了。
蘇成意想。
他伸出手撥弄了一下陳錦之垂到眼前的秀發,這動作在此時的他心裡有種示好的意味。
但在陳錦之眼裡估計是不懷好意的挑釁。
她馬上就想把自己的手從他手裡抽出來,沒想到蘇成意故技重施,就是不鬆手。
“鬆開,我要去睡覺了。”
陳錦之隻好試圖跟他講點道理。
“再等等。”
“你還要乾嘛。”
縱使早就猜到問這種問題就一定會得到這種答案,但陳錦之還是難免被影響了心情。
酒鬼的話或許是做不得數,但在喝了酒的狀態下都還是說不出來中聽的話,或許也能反向說明一些事情。
“想聽你唱歌。”
蘇成意如實說道。
陳錦之唱歌很有個人的特色,他很喜歡聽。
但在學校都沒什麼機會聽到。
“你想聽哪出?”
陳錦之想儘快抽身,此時的她需要獨處。
自我保護機製已經停工太久了,需要重新運作起來。
“都可以,你想唱什麼就唱什麼。”
蘇成意得了應允,重新高興起來,甚至想挪動靠枕坐直。
“躺下彆動。”
陳錦之卻阻止了他的動作,讓他躺好。
“閉上眼睛。”
她的語氣不容商榷,蘇成意隻得聽話。
“唱完你就好好睡覺。”
“嗯。”
蘇成意沒有睜眼,點點頭。
陳錦之看著他因為期待而微微抿起的嘴唇,側身從茶幾上拿過自己的手機。
因為蘇成意的手還不肯鬆開,這個簡單的動作她也做得很艱難。
操作手機也隻能單手,她隨便搜了一個網上的伴奏。
聽上去有些劣質,雜音很重。
怕吵到蘇成意,把伴奏的聲音略微調小了一點。
陳錦之看著歌詞,沒有開嗓,跟著節拍唱道:
“早已忘了想你的滋味是什麼,
因為每分每秒都被你占據在心中。
你的一舉一動牽扯在我生活的隙縫,
誰能告訴我離開你的我,會有多自由。
......
彆對莪小心翼翼,
彆讓我看輕你,
跟著我勇敢地走下去。
彆勸我回心轉意,
這不是廉價的愛情,
看著我,對我說,真愛我。”
她的聲音溫柔中帶有一點喑啞,好像自帶著穩定心神的效果。
半首唱完,沙發上的人明顯已經睡著了。
陳錦之關掉伴奏,輕輕把手機放回茶幾上。
凝視他安靜的睡顏半晌,卻看得自己心裡一陣沒由來的難過。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陳錦之想抽出手來離開,陷入深度睡眠的人卻兀自將她的手攥得很緊,她嘗試著用力,依然紋絲不動。
反而促使他把自己的手又往懷裡拉近了幾分。
......
算了,就這樣將就一下吧。
沒了掙紮的心思,陳錦之看到他手腕上瞧著很堅硬硌人的手表,試圖用左手幫他解下來。
或許是被她解除表帶的動作摸得有些癢,睡夢中的蘇成意略微翻了一下身。
“哢嘣。”
他這一翻動,身上什麼不知道東西被他壓到了,弄出一聲響亮的動靜來。
到底在裝了多少東西在身上啊。
看上去又實在不是個睡覺老實的人。
擔心他晚上會硌到,陳錦之隻好先放棄解下手表的工作,伸手去摸他的西褲口袋。
摸到一個被體溫帶得有些溫熱的塑料物件,顯然已經揣了很久了。
陳錦之心下莫名一沉,輕輕一拽。
那是一個白色的麵具。
被方才他的動作壓破了,一道明顯的裂痕蔓延出來,將左下角那個完整的口紅印切割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