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想象中高端大氣上檔次,帶點科技感的樣子不同,這家驗配中心看上去並不起眼。
店內有一些零零散散的顧客,多數是子女帶著家裡由於年邁聽力下降的老人在配助聽器。
店員不斷從玻璃櫥窗裡拿出各式各樣造型的助聽器給老人戴上,再試圖跟他們對話,似乎在測試。
看樣子大概和配眼鏡一樣,需要測試聽力損傷程度,然後調節助聽器的數值。
大多數則和蘇成意刻板印象裡的助聽器一樣,有一個掛在耳朵後的塑膠。
有些助聽器看上去像普通的藍牙耳機,比較小巧,塞進耳朵裡不仔細看的話幾乎看不出來。
一般的在幾千塊錢左右,稍微貴一點的,價格就要五位數往上了。
梁妮娜沒有理會上來搭訕的店員,帶著他徑直走向最裡麵的櫃台,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麵。
“修東西。”
裡麵坐了個帶著金絲眼鏡,略微有些禿頂的男人,正低著頭在手機上聊微信,似乎沒注意到麵前的兩人。
梁妮娜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手上的力度驟然加大,開始哐哐拍打玻璃櫃台。
跟在身後的店員嚇了一跳,趕緊上來想拉住她。
眼鏡男人顯然也被嚇到了,茫然過後,怒氣衝衝地抬起頭來問道:
“搞什麼?拆店啊?”
“來這兒還能搞什麼?修東西唄。”
梁妮娜毫不畏懼地迎上他憤怒的目光,瞪了回去。
蘇成意咳嗽了一聲,從襯衫口袋裡拿出助聽器,輕輕放在玻璃櫃台上。
“麻煩你看看這個能修嗎?”
眼鏡男壓根沒理會他的話,還在跟梁妮娜互瞪。
“你是來修東西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來收保護費的呢,現在的小姑娘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他媽到底修不修?”
梁妮娜又是“咚”的一聲敲到他麵前的櫃台上,這一下把店裡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
“不修!你愛去哪修去哪修!”
這下眼鏡男自覺在眾人麵前丟了麵子,脾氣也上來了。
梁妮娜聽了他的回答,立馬開始在櫃台四周探查,看著像是在尋找從哪裡可以進到櫃台裡麵去。
蘇成意立馬把放在櫃台上的助聽器收了回去,避免殃及池魚。
眼鏡男看到她的意圖,馬上縮到了椅子另一邊,同時向店員求救。
“哎!彆讓她進來!”
不知內情的店員們都圍了過來,略帶警惕地看著兩個年紀不大的少年。
見過搶金店,搶便利店,搶手機店的,還沒見過搶助聽器店的...
“沒事,換個地方吧。”
蘇成意衝梁妮娜搖了搖頭。
“等一下。”
方才梁妮娜在櫃台周圍逛了一圈,似乎已經找到了店內的工作牌。
她掏出手機拍了張照片,隨即開始劈裡啪啦地打字。
“嘁,投訴我啊?投唄。我一個月裡不被投訴十次也有八次了,怕什麼?”
眼鏡男顯然沒把她的行為放在心上,吊兒郎當地翹起了二郎腿。
“小夥子,我瞧著你倒是蠻順眼的,應該是個好學生。怎麼會跟這種小太妹在一起玩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麼簡單的道理,應該曉得吧?回頭是岸,也應該曉得吧?”
這時眼鏡男又發現了站在旁邊的蘇成意。他把眼鏡取下來,一邊口頭教育著,一邊用自己T恤的一角擦拭著鏡片。
蘇成意聽得想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這樣的小太妹,以後沒什麼出息的。你好好學習,考個二本不難,工資低是低了點,但多少也能乾點坐辦公室的工作。她呢?打螺絲都算好的了...”
“伍斌,是你吧?”
他還在侃侃而談,梁妮娜已經走了回來,冷冰冰地看著他。
“是我,怎麼了?投訴流程走完了?”
伍斌依然還是那副無所畏懼的模樣。
他正想給這兩位不諳世事的少年科普一下,驗配中心的投訴流程走下來基本要半個月起步,而且服務態度不好最多也就是扣點獎金。
笑死,本月的獎金額度早就被扣完了,不差這次。
結果手機忽然就響了起來,伍斌下意識以為是剛剛在微信聊的靚女見他半天不回消息,彈了語音過來,沒想到來電顯示上寫著:譚總。
伍斌歪歪扭扭的坐姿一下就直了起來,顫顫巍巍地點了接聽鍵。
“譚總,是,對,今天我值班。...誰?梁董...”
不知道電話那邊的人說了什麼,伍斌看向梁妮娜的眼神立馬就變得唯唯諾諾,躲躲閃閃。
“是,對不起,我的問題,我馬上道歉。對,肯定道歉,譚總,麻煩您幫我跟梁董那邊解釋一下。實在對不起...”
通話到這裡似乎就被掛斷了,伍斌的手機卻還放在耳邊沒動。
蘇成意猜測他是不知道放下手機之後該怎麼麵對梁妮娜。
一邊圍觀的店員們顯然也猜測到了麵前這位戾氣有些重的少女是什麼來曆,有眼力見的立馬就拖了一把滑輪椅到梁妮娜旁邊。
沒想到她看都不看店員,馬上揚起笑臉說:
“學長坐。”
店員們心裡一驚,已知這少女是跟梁董有著比較親近關係的人,她又對這少年態度這麼殷勤,難不成...
他是梁董的兒子?!
蘇成意搖了搖頭,剛想拒絕,另一把滑輪椅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身後。
他索性也不再推遲,坐了下來。
梁妮娜學著方才伍斌的樣子,吊兒郎當一坐。
“小太妹?打螺絲?”
伍斌握著手機的手都僵了,突然一下站起身來,彎腰九十度鞠了個躬。
“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的話,還要我小太妹做什麼?”
梁妮娜難得當一回正義使者,蘇成意看得直想笑。
“實在對不起,您看...實在不行這次你們維修的費用我自掏腰包,成嗎?您千萬彆再跟譚總投訴了,我這上有老下有小的,我要是丟了工作,他們可怎麼活啊!”
伍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開始哭訴。
梁妮娜卻冷笑了一聲,
“你不是三十二了還在打光棍嗎?哪來的小?”
該死的,怎麼這種隱私都被泄露給她了?
伍斌見瞞不過去,隻好從手機裡調出一張照片,向他們展示出來:
“我說的小是它。”
是一張奶牛貓的照片,正慵懶地伸著爪子曬太陽。
看到可愛貓咪,梁妮娜沉默了半晌,態度似乎鬆動了點。
伍斌立馬趁熱打鐵,繼續賣慘:
“每被扣一次獎金,它就少吃一頓罐頭,你看它瘦的......瘦在它身,痛在我心!”
是挺瘦的,跟學校的大胖橘都有得一拚了,蘇成意在心裡掂量了一下這兩位的噸位誰會更重量級一點。
“行,算你爛人有好貓。”
梁妮娜冷笑了一聲,
“反正你在公司的檔案已經被記了一筆,下次如果再被投訴,就不是扣獎金的事兒了。”
“是是是,這我知道。”
伍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心裡隻覺得自己今天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蘇成意見兩人交涉完了,這才把口袋裡的助聽器重新拿了出來。
伍斌一拿起來,嘴上就忍不住吐槽道:
“這都多少年前的老款式了,怎麼還有人在用?助聽器就和食物一樣,是有保質期的,過期了還怎麼吃呢?”
林桐把助聽器給他的時候,隻說了是去年摔壞的,沒說是什麼時候配的。
但不用想也知道是很久很久以前,以姐弟倆的經濟狀況,配這個看上去很劣質的助聽器也多半已經是掏空積蓄的程度了。
伍斌麵帶嫌棄地檢查著助聽器的基本功能,本來還想再發幾句牢騷的,抬起頭看到梁妮娜馬上要吃人的眼神,立馬就憋了回去。
“...但是這些都無所謂,不然要我們維修師乾嘛呢?我的技術就是這時候用的,不過配件倒的確是個問題...型號太舊了,不知道還找不找得到對應的。”
說完這句話,他就轉身打開暗門,進了維修室。
店員給在外麵等候的兩人倒了杯兩杯水。
為了方便顧客看到櫃台內部的商品,店裡的滑輪椅調得很高。
蘇成意個子高,腳還能踩到地麵,梁妮娜就完全懸空了,正百無聊賴地晃著一雙細腿。
“謝謝學妹,我來之前還沒考慮過助聽器使用年限的問題,想來很多地方應該都不會給修的。麻煩你了。”
蘇成意看著透明塑料杯子上升騰的水蒸氣,斟酌著道謝。
“不用謝,學長。”
梁妮娜無所謂地笑了笑。
蘇成意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今天約她出來其實是想嚴肅聊聊她行為上有些極端的問題的。
如果能說得通,那至少還能保持學長學妹這種可以稱作普通朋友的關係。
如果說不通,那就沒辦法了。
但很顯然,梁妮娜在和他單獨相處的時候,隻是個脾氣有些暴躁的普通女孩而已。
而且這脾氣還是專門針對其他人的,在他麵前主打一個百依百順。
心裡準備好的一些有點絕情的話,在這種時候忽然沒法再說出來了。
另一個原因其實是,在他沉默而自閉的從前,梁妮娜不是抱著獵奇的心態在關注他,而是真的覺得他保持那樣也很好。
正在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暗門被打開了,伍斌從裡麵走了出來。
“這樣應該就可以了,但是也得用的人自己試試看才知道合不合適。”
他把修好的助聽器遞到蘇成意手裡。
速度比想象中還要更快一點,看來這家夥的業務能力的確是過關的。
“雖然修好了,但是隻能將就用。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失靈了,還是會帶來很多麻煩的。有條件的話,還是要來重新檢測然後換新型的才行。”
蘇成意看了看手裡的小物件,瞧著跟剛剛沒什麼區彆。
“聽力障礙就像我們熟知一些的近視一樣,如果不配眼鏡,度數就會越來越深。那換到聽力的話,就是對聲音的感知度越來越低。”
這時候的伍斌言之鑿鑿的,看上去倒是像個正經人。
“人家有條件能配新的的話,還有必要來修現在這個嗎?”
梁妮娜估計是被他念叨煩了,陰惻惻地說道。
伍斌一聽她說話就害怕,低著頭推了推眼鏡。
“學長你也看見了,這家店和我家有那麼一點關係。”
梁妮娜忽然轉過頭跟蘇成意說,
“你介紹那個同學的姐姐來這裡配助聽器的話,所有費用全免。”
蘇成意就知道今天那頓飯不會這麼簡單就過去的。
梁妮娜估計是早就看出來這款助聽器的老舊,知道他遲早會帶人家來重新配置。
沒什麼辦法,蘇成意沉默了一會兒,先點頭同意了下來。
兩人走出店門口之後,梁妮娜還記著他說要剪頭的這件事情,又帶著他去彆的樓層。
“學長想剪什麼發型?”
“不知道,就剪短一點就好了。”
蘇成意隨手薅了一把額發,有時候都有點遮眼睛了。
但是最好也彆太醜。
他想到偶然看到的一些好笑的媒體新聞標題。
“Tony老師你睡了嗎,我睡不著。”
“男朋友剪完頭發太像精神小夥了,好想分手,怎麼辦?”
“某女子稱後腦勺頭發被理發師剃掉一半。”
感覺發型對整個人的顏值和氣質影響都真的很大。
蘇成意從小到大都幾乎沒怎麼折騰過自己的發型,基本就是長長了就去剪掉一點,也沒有燙染過。
想來好像也有點遺憾,不然高考之後去搞個特立獨行的發型好了。
“我知道學長適合什麼發型。”
梁妮娜看著他的側臉笑著說。
“哦?是什麼發型。”
她這一說,蘇成意就有點好奇。
因為梁妮娜從之前那個蘑菇頭四眼妹到現在這個黑長直哥特風小美女,隻用了很短的時間。
多少是在時尚方麵有些造詣的吧,她的意見應該很有參考性。
“和尚頭。”
“......”
梁妮娜帶他去的理發店是蘇成意上輩子打死都不會去的那種類型。
放眼望去,裡麵全是些五顏六色的潮男潮女。
這種衝擊力直接害得蘇成意很久沒發作的社恐現在又有點隱隱作祟。
他覺得要不然還是去村口剃刀王師傅那剪個五塊錢的得了。
但梁妮娜似乎跟裡麵的人都挺熟,點點頭示意:
“這個男生剪,我的學長。”
於是蘇成意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按到了椅子上,圍上了圍裙。
有一種人為刀俎莪為魚肉的感覺。
突然想到那個“男朋友剪完頭想分手”的帖子下的評論都說:
“眾所周知,男友的頭發是情侶的共同財產。”
“沒事的,我們這幾個月先不要見麵了。”
“剪完直接從這帥哥變成了那男的。”
梁妮娜正在和頂著火紅鮮豔的爆炸頭Tony老師交涉。
蘇成意對著鏡子思考了兩秒,拿出手機拍了張照,先發到了“拯救宇宙小分隊”裡。
反射弧長到月球:“?”
“你在乾嘛??”
楚傾眠的回複速度很難不讓人覺得她給微信也研究出來了一個特彆關心功能。
徐洋:“沃日,意總你剪頭不叫我?我幫你參謀參謀啊!”
韓冰:“得了吧你,你想讓他和你一樣留一輩子的寸頭?”
徐洋:“我現在這種叫做個性刺蝟頭,謝謝。”
蘇成意暗自好笑,回複了一句:
“在準備剪頭。”
反射弧長到月球:“打咩!快住手!你彆呀!!!”
“你為什麼偷偷摸摸剪頭呀,為什麼呀!你為什麼不叫我陪你去呢?”
“你不會已經開始剪了吧啊啊啊啊!!!”
?反應這麼大是什麼意思?
韓冰:“彆怕,最次也就是一個鍋蓋頭。”
徐洋:“謔哈哈哈哈哈。”
這時候爆炸頭老師已經走了過來,隨手扒拉了一下他的頭發。
“同學發質不錯啊,年輕就是好。”
確實。
蘇成意不由得想到了二十七歲就發際線危機的程序猿的一生。
馬上要開始剪頭了,蘇成意想了想,又把照片轉發給了陳錦之。
總不會所有人都是這種看笑話一樣的反應吧!
爆炸頭老師給他看了一眼梁妮娜選的示意圖,看上去還可以,有點像以後流行的微分碎蓋。
“小同學長得好,有少年感。剪這發型很合適。”
臨刑前,蘇成意想了想,補了一句:
“不要鍋蓋頭。”
就怕梁妮娜:微分碎蓋,理發師:懂了,經典鍋蓋。
那樣楚大小姐估計要被氣得吐血。
確認了就剪這個發型之後,爆炸頭老師把他的頭發一夾,就開始修理兩邊的側發。
梁妮娜坐在旁邊的位置監工,時不時提出問題和意見。
這實在是幫了很大忙了,蘇成意自己就算被剃成光頭,估計也是不會和理發師出聲交流的。
修理完鬢發之後,又開始剪劉海,蘇成意閉上了眼睛。
感受著冰涼的剪子時不時從鼻梁前擦過,細碎的頭發被剪掉,落在臉上。
“劉海蓋眉不遮眼哈,這麼帥一雙眼睛得露出來。”
爆炸頭老師很專業,一邊剪,還要一邊解說。
手機鈴聲短促地響了兩下,蘇成意低頭想看,被他手背推了一下額頭。
“彆動。”
於是隻好僵坐著等待他剪完。
爆炸頭老師的操作非常細致,蘇成意都已經無聊到開始在腦子裡跟自己下圍棋了。
但成品似乎很成功。
吹風機簡單吹了兩下定型之後,蘇成意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和示意圖上一模一樣的發型,一時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這個發型果然很適合你啊學長。”
梁妮娜看向他的眼神又閃亮了幾分。
......合著和尚頭是隨口胡謅的。
對著鏡子拍了一張現在剪完的樣子,蘇成意站起身來剛準備付賬,梁妮娜就衝他揚了揚手上的小票。
動作這麼快,蘇成意歎了口氣。
點開微信,發現陳錦之的兩條回複來自十分鐘前。
“剪頭發呢。”
“和誰一起?”
......?
這什麼驚人的洞察力。
蘇成意心裡咯噔一下,正要敲回複的手指僵在了屏幕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