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夢。

第二天早上，鬨鐘還沒響蘇成意就睜開了眼睛。

這說明他睡得很好。

睡一個好覺會讓人覺得心情無比輕鬆，蘇成意從床上爬起來，隨手拉開窗簾。

棠安市夏長冬短，現在已經可以算是夏天了，雖然才六點，太陽就已經早早升起。

他靠在陽台的玻璃窗邊，打開手機放了一首樸樹的《New Boy》，聽著輕快的節奏開始洗漱。

“穿新衣吧，剪新發型呀，

輕鬆一下，Windows98。

打扮漂亮，十八歲是天堂，

我們的生活甜得像糖。”

穿新衣就算了，不穿校服連校門都進不去。自己衣櫃裡的衣服配色隻有黑白灰，還沒有藍白色的校服看著青春呢。

而且今天說不定還是李璐執勤。

剪新發型倒是真的有必要。

蘇成意對著鏡子薅了一把自己的頭發，感覺好像是有點太長了。額發再長一點估計就要被教導處逮住，作為不規範發型的典型拍照示眾了。

但這個點沒有理發店開著門，自己動手風險係數又好像有點太高。

這周休息的時候去吧，蘇成意想了想，跟學妹的約隻是請她喝杯東西，應該花不了多長時間。

實在不行也問問學妹有沒有洗剪吹的需求。

但是...蘇成意拉開抽屜，那個黑色的小塑料還安靜地待在裡麵。

事情全部堆在一起了，以前怎麼不覺得高三生能自由支配的時間有這麼少呢。

大概是因為以前自己除了學習從來不管這些閒事吧，每周休息的那個晚上，大多數也都還是在學習。

他收拾好出門的時候，時針才指向六點半。

這樣就不用買麵包在路上邊走邊吃了，可以悠哉悠哉地在早餐店裡吃一屜小籠包，或者一碗熱騰騰的牛肉麵。

蘇成意站在門口，在腦子裡回想了一下有沒有漏什麼東西。

這是他自打一個人住之後就強迫自己養成的習慣。

畢竟家裡沒有其他人，要是忘帶東西了也沒人能幫忙送來。

忘帶鑰匙的後果更加嚴重，隻能坐在門口等著開鎖師傅。初中有一次就是，他下了晚課之後本來就困，還被迫等了開鎖師傅快兩個鐘頭。

確認無誤之後，蘇成意才鎖上了門，迎著陽光往樓下走去。

才剛走到單元樓門口，就聽到一個尖銳的女聲在大聲吐槽：

“昨晚十點多快十一點，不知道哪個可恨的人不睡覺在那製造噪音，吹拉彈唱都快給他玩遍了！他不睡覺，彆人家孩子還要早起上學呢！”

蘇成意一怔，這說的好像是自己，於是有些心虛地探頭往外看了一眼。

在魔都的房子裡住習慣了...忘記老家這種密集的單元樓隔音效果不好了。

對麵的朱阿姨正端了一盆水，重重向路中間潑去，嘴上還沒停：

“大晚上的，在搞什麼文藝表演嗎？才藝展示哦？啊喲早知道不讓我兒子學街舞了，去學敲大鼓，跟他對著敲，看誰聲音響！”

......這倒也大可不必。

這時候她背後的屋子裡傳來一聲咳痰的聲音，緊跟著就走出一個光著上半身的中年男人來。

“我說你大早上在這罵街，不也是在擾民嗎？我昨晚咋就沒聽見什麼聲呢，你自個幻聽了吧。”

他不說還好，他這一說，朱阿姨的火氣更旺了。

“牛先旺你他娘的趕緊給我閉嘴！老娘左耳朵聽你打鼾震天響，右耳朵聽那人吹拉彈唱，你睡得像頭死豬似的能聽到什麼？”

眼看著兩人一副要吵架的架勢，蘇成意趕緊從樓裡走了出去。

“人家就是看你沒本事，才敢踩在你頭上作威作福，你這個...”

“朱阿姨。”

朱阿姨的怒氣在看到背著書包的蘇成意時瞬間消失殆儘，說話的語調變得極儘溫柔婉轉。

“哎呀，我們成意起來上學啦？是不是阿姨剛剛說話太大聲吵到你了，對不起對不起。”

蘇成意微微一笑，先跟後麵的牛先旺也打了個招呼，

“牛叔叔，早上好。”

“哦哦，咱們巷的三好學生早上好。”

牛先旺拍了拍肚皮，憨憨一笑。

蘇成意被他的話逗得直想笑，這個稱呼自打他小學畢業之後就再也沒聽到過了。

“抱歉啊叔叔阿姨，昨晚的音樂聲是我的問題。學校百周年校慶，臨時通知高三年級也要參加，所以我們的節目需要加急排練。

昨晚試音的時候，我沒考慮到時間已經很晚了，打擾到大家休息真的很不好意思，下次絕對不會了。”

解釋完之後，他彎下身子鞠了個躬。

“不不不，小問題小問題。”

麵前的兩人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出奇的一致。

“成意啊，你聽阿姨說，沒關係，根本就沒關係！這麼優美的琴聲，大家能聽到是福分才對啊。那個詞怎麼說的來著？”

她用胳膊使勁懟旁邊的牛先旺。

“陶冶情操！”

牛先旺立馬接上了。

“對對對，陶冶情操。成意拉的是什麼琴啊？小提琴吧，哎真是高雅藝術，阿姨平時就愛聽這些，可惜聽不著。”

小提琴...現在還是不要說是二胡了。

蘇成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真的沒事，成意不要覺得有什麼不方便的哈，以後想排練隨時排練，鄰居那邊阿姨幫你知會一聲就好了。朱古力！上學要遲到了你還在磨蹭什麼！”

朱阿姨的語氣切換速度非常快，突然吼自家孩子的聲音嚇得蘇成意一哆嗦。

牛先旺倒是一副早就習慣了的樣子。

雖然但是，她家孩子居然叫朱古力...還蠻有創意的。

“啊對了，成意啊，徐婆婆昨天回來過一趟，交代讓我平時多照看你一下。還讓我告訴你，彆擔心，她再過幾天就回來了。”

朱阿姨一拍腦門，想到了這件重要的事情。

蘇成意的眼神正停留在隔壁徐婆婆緊鎖的門上，就聽到朱阿姨這番話，終於略微放下了心來。

“謝謝阿姨，那我先上學去了，您忙。”

他說完這句話，正打算走，從樓上跌跌撞撞地跑下來一個小男孩。

圓頭圓腦的，想來就是朱古力了。

“媽媽！給我十塊錢。”

他書包鬆鬆垮垮地背在身上，眼睛還沒完全睜開，就伸出手來要錢。

朱阿姨盯著他攤著的小胖手，一下氣不打一處來，抬手就是重重一巴掌拍在他手心。

“給你個屁！你知不知道你讀的學校多少錢一學期？次次考個倒數還敢要錢？滾去上學！”

朱古力挨了這麼一下，頓時扁著嘴老實了許多。

蘇成意瞧著這小胖子，心裡覺得有些想笑。

“走吧，你是在外小上學嗎？”

一聽他媽媽問他知不知道多少錢一學期，那多半就是外小了。

“嗯！”

朱古力打量著眼前這個乾淨清秀的哥哥，隻覺得比起凶神惡煞的媽媽來說，他要順眼得多。

朱阿姨更是巴不得朱古力多跟蘇成意多呆一會。

畢竟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說學到多少東西，稍微沾點氣質也是好的。

反正也順路，蘇成意就領著朱古力往公交車站走。

一個高高瘦瘦一個矮矮胖胖，朱阿姨看著兩人的背影，心裡一陣感動，馬上掏出手機拍照發了個朋友圈。

“我家有兒初長成。【玫瑰花】【愛心】”

又馬上自己在底下評論了一條：

“對了，右邊的那個足球不是我兒子，大家自己隨意認領。【再見】”

看到評論一水兒的點讚和評論，心裡不禁樂開了花。

過了一會，楊柳在底下評論：？【微笑】我怎麼看著左邊的也不像你兒子。

朱阿姨馬上回複：今天剛認的【得意】。

“你上幾年級了？”

蘇成意走在靠馬路的一邊，隨手把小胖子背後鬆開的書包拉鏈拉上。

“二年級。”

朱古力手裡抓著書包帶，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

“你們小學現在上課也要這麼早了嗎？”

蘇成意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現在還沒到七點呢，不至於從二年級就開始卷了吧。

“不是。我上次語文考試才六十多分，媽媽讓我自己早點去學校早讀。”

說到這點，朱古力重重歎了口氣。

這麼小就有學業壓力了。

蘇成意看了一眼公交站牌上的時間，

“我要坐的102路比你的76路來得早一些，你自己會坐公交車嗎？”

“會。”

“有公交卡嗎？”

“有。”

朱古力拽住脖子上掛的繩子，從領子裡扯出一張公交卡來。

這小子從成績上來看不太聰明，但倒是挺有自理能力的。

瞧著他圓滾滾的樣子，蘇成意暗自好笑。

公交車還沒來，一輛紅色的小轎車卻突然停在了兩人麵前。

副駕駛的車窗被搖了下來，一個小女孩從車窗探出頭喊道：

“朱古力！”

蘇成意越看這梳著羊角辮的小胖女孩越眼熟，心裡正疑惑之時，朱古力就回答道：

“蘇小雪，乾嘛？”

......

蘇成意頓時一愣，還能這麼巧嗎？

這時主駕駛化著濃妝的年輕女人也發現了他，一時有些驚訝地打招呼道：

“成意？”

想到之前那個不愉快的飯局，蘇成意隻覺得這幾個月以來，介懷的心情已經淡去了不少。

於是輕輕點頭，回答道：

“阿姨好。”

蘇小雪也認出了上次這個哥哥來，但她此時關注點都在朱古力身上，所以並沒有跟他打招呼。

“朱古力，上車！我載你去學校。”

這時那年輕女人也撩了撩頭發，眼神裡透出幾分矜持和傲氣，

“對了，成意現在也還是坐公交車上學嗎？都高三生了，不辛苦嗎？阿姨有車，就繞路送你一段吧。”

她這話聽著有點陰陽怪氣的。

蘇成意剛想禮貌拒絕，沒想到朱古力拒絕的比他還快。

“不，我不想跟你一起坐車。”

蘇小雪的臉一下垮了下來，

“你憑什麼不想坐我家的車？你是不是沒見過寶馬車，所以不好意思？”

年輕女人似乎覺得她女兒說這話挺有意思的，嘴角短暫地上揚了一下，才出聲製止道：

“小雪！你怎麼能這麼跟同學說話呢？”

朱古力卻擺出了一副不符合他年紀的泰然處之的模樣，回答道：

“不管是寶馬還是拖拉機都一樣，我不想跟你坐在一起而已。阿姨再見！”

蘇成意“撲哧”一下笑了。

這小子才二年級就已經有鋼鐵直男的氣質了。

從小就被捧在手心裡的蘇小雪可聽不得這種話，頓時氣鼓鼓地打開車門就衝了下來。

“朱古力！你什麼意思！”

朱古力馬上捂著腦袋逃跑，雖然他是小胖子，可蘇小雪也實在算不上瘦。

兩人速度相當，隻能一直繞著公交站牌轉圈，誰也追不上誰。

年輕女人自顧自對著梳妝鏡整理妝容，蘇成意也樂得安靜，靠著站牌站在原地。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朱古力連早飯都還沒吃，實在是跑累了，可身後的蘇小雪還氣勢洶洶，他隻好躲到了蘇成意身旁。

“你彆追莪了，當心我哥揍你！”

“他是你哥？他是我哥！媽媽你說，他是誰的哥？”

蘇成意被這倆小胖一人抓住一邊手，心裡突然對自己以後說不定也會有小孩這件事產生了極度的恐懼。

年輕女人顯然沒想到她會這樣問，臉上顯出幾分慍怒來。

關於她的反應蘇成意倒是不意外，因為他心下早就了然，不隻是他不想摻和蘇澤朗的新家庭，他新家庭的成員本身也並不願意。

“哥哥你說！他憑什麼不坐我家的車！”

蘇小雪攥著蘇成意的手不放，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氣勢。

......這小胖妞人小力氣還挺大的，蘇成意手腕上都被掐出紅印來了，她還恍然不知。

“不能強迫彆人做彆人不願意做的事情。”

蘇成意想了想，還是很官方地回答了問題。

蘇小雪卻壓根不是會聽道理的人，她隻知道蘇成意明明是自己的哥哥卻不站在自己這邊，更加氣急敗壞了。

“不坐就不坐，你倆都一樣是窮光蛋！沒坐過好車！我要告訴爸爸讓他以後都彆理你了！”

車上的年輕女人聽了，馬上就尖聲訓斥道：

“蘇小雪！你給我閉嘴，回車上來！”

她要是真敢這樣去跟蘇澤朗說，必定少不了一番訓斥，就連自己也跟著討不了好。

蘇小雪一見平日裡溫柔和善、有求必應的媽媽也變了個樣，頓時覺得更委屈了，一屁股坐地上大哭了起來。

“你現在知道為什麼我不想坐她家的車了吧。”

朱古力把自己鬆掉的校服扣子重新扣上，一本正經地說。

“嗯。”

蘇成意忍不住笑著點了點頭，又有點八卦地試探道：

“我看她好像挺喜歡跟你玩的。”

朱古力歎了口氣，一副不堪其擾的樣子回答道：

“班上沒人願意跟她玩，所以她隻好纏著我。”

蘇小雪還在地上滾來滾去，嘴裡時不時喊著“鄉巴佬”“窮光蛋”之類的話，年輕女人早已經下了車，卻也製不住她。

平日裡罵幾句也就算了，蘇成意要是一個不爽跟蘇澤朗提幾句，那不是又變成麻煩事了嗎？

想到這裡，年輕女人心裡更加焦急，抬手就掐了一把地上翻滾的蘇小雪。

沒想到這反而讓她哭得更大聲了。

蘇成意抬腕看了眼時間，還好，一分鐘之後公交車就來了。

這種噪音汙染實在是聽得人心裡一陣煩躁。

這時，忽然一陣低沉的引擎聲從遠而近，卷起塵土飛揚。

是一輛全黑的勞斯萊斯幻影，這個級彆的豪車總是自帶一番氣場。

蘇成意心裡有些好奇，這價位的車居然會出現在老城區自家巷子的門口，怎麼想都不太科學。

幾人不約而同地都保持緘默，連地上哭鬨打滾的蘇小雪都安靜了下來，目視著它緩緩停靠在了路邊。

後排的車窗很快降了下來，讓人得以窺見內裡奢華的構造。

這時，一位明眸皓齒的長發少女探出頭來，展顏一笑。

那笑容十分明媚，周遭的陰霾似乎都被一掃而儘。

“蘇成意！早安，我來接你上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