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凜的意識在混沌中蘇醒。
腦海裡一片淩亂,像是被一陣狂風掠過,想不起任何有價值的信息。身上仿佛被車碾過一般,腹部是皮肉抽搐的疼。
他躺在破損的體操海綿墊上,難聞的汗味夾雜著黴味竄進他的鼻腔。喻凜打了個寒噤,幾欲作嘔。
他半眯著眼打量著周遭的環境。
破舊的學校倉庫,廢棄的桌椅橫七豎八地在角落裡壘了一堆,置物的鐵架鏽跡斑駁,泄了氣的籃球隨意丟在地上,灰塵在泄進的微弱光柱下飄動。
【這是哪裡?】
刺痛的大腦裡有輕微的電流波動,下一秒他便聽見一聲電子音:【這是0758世界線。您是這個世界線上的深情男配林晝。】
光影晃動,身量高挑的少年緩步走來,英俊的臉上露出惡劣又玩味的表情,挑起一雙銳利的眉眼,一腳踩在喻凜的肩上,語氣不屑:“醒啦?”
“以後還敢惦記我的人嗎?”
少年的身形在喻凜的臉上投下一大片陰影,手上拿著的棍子有意無意地戳上喻凜腹部的痛處,用力一壓一擰。
喻凜咬牙咽下吃痛的哼聲,睜開眼睛,冷漠地看著他。
【他是誰?】
喻凜在一場爆炸中失去了記憶,再次醒來時就被投入了一個名為深情男配的係統。
大腦隱隱作痛,似是在提醒他曾經的生活並不平靜,但他卻無法勾起任何與之相關的記憶。他試圖在識海裡深挖,尋找一線答案,但隻得到的是更加混亂和刺痛的感覺,仿佛迷失在一片漆黑的森林中,連方向都無法辨彆。
那場爆炸究竟一場意外,還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他都不知道,如果不是007係統的出現,他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
007告訴喻凜,因為精神網受損,他現在正在第一星係的醫院中療養。隻有在各個世界線上扮演好深情男配,獲得足夠的深情值修複精神網,他才可以回到現實。
如果不能完成任務及時修複破損的精神網,他頭疼的時間會更加頻繁,直至大腦死亡。
007說道:【這個世界的主角攻,許澤安。】
喻凜試探地縮了一下腹部,將痛感最強烈的地方從棍下悄悄挪開,不冷不熱地應道:【哦。原來在你們係統裡什麼人都能做主角。】
007歎了一口氣,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這麼倒黴分配到這麼個嚴峻的任務。
宿主來頭不小,是聯盟近二十年來唯一研究成功的人形兵器——其他的要麼傻了,要麼死在研究過程中。最後那項研究被緊急終止,隻留下了這麼一個寶貴的行走“資料”。
人形兵器沒有七情不識六欲,連對傷痛的感知都乏善可陳,讓這麼一個人來扮演深情男配,獲得彆人的深情值來完成任務,無異於天方夜譚。
更不用說這個世界的背景與喻凜所在的那個世界截然不同。
007將世界線傳輸給喻凜。
這個世界裡沒有戰爭、沒有星際海盜,和平得宛如桃花源,而且還有分化出Alpha、Beta和Omega六種性彆的人類。
喻凜現在的身份叫林晝,是一個含著金湯匙長大的Beta。
二世祖林晝從小上房揭瓦,不怕天不怕地。唯獨在十八歲這年栽了跟頭,愛上了同班的一個Omega,也就是這個世界的主角之一謝知讓。
謝知讓父母雙亡,和奶奶相依為命。為了全免的學費和在那群二世祖眼裡根本不值一提的獎學金,被特招進這所學校。就像所有狗血文的開場一樣,他懦弱溫吞的性子吸引了另一個主角許澤安的關注。
兩個人的故事很簡單。起源於許澤安的一時興起與刻意誘導,轉折在許澤安的花天酒地和謝知讓的痛苦與逃離。最後兩人曆經多年糾纏,兜兜轉轉還是過上了幸福平淡的生活。
而在這美好狗血故事之外的林晝,世界線裡並沒有詳細說明他是如何愛上的謝知讓。隻知道他成功具備了一切深情男配的必備要素——
謝知讓傷心,他哄著。
謝知讓逃跑,他幫著。
他在謝知讓身後默默付出,不求回報。因為謝知讓最後一次的消失導致許澤安勃然大怒,為引出謝知讓,他開始針對幫他逃離的林晝,逼得林家公司瀕臨破產。如果不是謝知讓及時出麵阻止,隻怕林晝下半輩子都得喝西北風度過。
這位深情的男配,最終在兩人婚禮時,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現場外,留下一句無人聽見的祝福。
喻凜接收完劇情後,目光直勾勾地看著俯視著自己的許澤安:【……我有病?】
007覺得他的記憶還可以稍微失去得再徹底一點,最好讓他變成一張指哪打哪的白紙。
見喻凜沒有回答自己的話,毫不克製的目光也讓許澤安感到煩躁,甚至像受了挑釁。
他手上的力道一重,把喻凜整個人都掀翻到了地上,然後在掀起的塵土中,回身拉過躲在陰影裡的人。
喻凜這才注意到倉庫裡原來還有另外一個人。
那人十八歲的年紀,身量卻還沒長開,瘦瘦弱弱的像剛抽條的樹枝,渾身上下都寫滿了“營養不良”四個大字,被困在許澤安懷裡時,像一隻雞崽,顯得可憐又無助。
樣貌也稱不上多驚人,丟在人群中都覺得普通,尤其是半耷拉著的一雙眼,不敢看人,唯唯諾諾的。
喻凜下意識地想:【很難想象,完全不是我的審美。】
007很想提醒他,根據後台實時顯示的數據,他還不足以生成“審美”這麼高級的東西。
以及你現在正在心上人麵前被情敵毆打,麻煩表現得稍微屈辱一點。
許澤安捏著謝知讓的下巴,逼迫著他看著地上癱著的喻凜。薄涼的嘴角微微上揚,滿懷惡意地說道:“你說你一個Beta,怎麼就不能有點自知之明呢。連信息素都聞不到的廢物,也好意思和我爭?”
“你能滿足他嗎?你能標記他嗎?我甚至都不需要說一句話,隻要稍微釋放一點信息素,勾勾手指頭,他就會匍匐在我身下,求著我疼愛他。”
“你能給他什麼?”
林晝家庭條件不俗,但和許澤安這種豪門闊少相比完全不夠看。許氏集團的產業遍布各地,以至於後期林晝對謝知讓反抗的幫助在許澤安麵前如同螳臂當車。
喻凜的視線滑過謝知讓的臉,看到了恐懼、慌亂與難堪。
【他好煩,能讓他閉嘴嗎,我疼得心煩。】喻凜粗略估計了一下,自己身上大概有多處軟組織挫傷。看來在他來之前,許澤安已經對他這位覬覦主角受的男配進行了粗暴的毆打。
007隻是冷漠地安慰道:【這是必要的劇情點,再忍一下。】
喻凜垂下眼簾,默不作聲地數著牆邊散落的被人踩癟的乒乓球,想借此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這番舉動在許澤安眼裡則是他服軟的標誌。他像隻鬥勝的公雞,滿足感與喜悅在心底漫開,但更多的則是惡劣的、高高在上的控製欲作祟。
他掰過謝知讓的臉,幾乎把他的臉頰捏得變形,紅痕在上麵漫開。然後心滿意足地在他的嘴角落下一個吻,說:“不對你的護花使者說些什麼嗎?”
“……什麼?”謝知讓細聲細氣地開口,宛如蚊吟。
許澤安思索了一會:“就說,請這種軟弱無能的Beta不要再來打擾我們了。”
謝知讓的睫毛發著顫,嘴巴張了又合,囁喏著不敢開口。
許澤安等了半分鐘,看著他這副猶猶豫豫的模樣,最終還是不耐煩地把人推開。
“算了。”他彎腰撿起被海綿墊壓著的破麻袋,嫌棄地捂著鼻子,隨手將麻袋丟在喻凜的臉上。
陌生的恐懼感從四肢百骸湧上,彙聚在心跳瘋狂加速的胸口。喻凜不受控製地急促呼吸了幾口氣,還沒明白這是什麼感覺,就聽見許澤安繼續說道:“聽說你怕黑,好像是那什麼幽閉恐懼症?彆害怕,隻是一個小小的懲罰——就關你一節課。”
話落,粗糙的布料摩擦上手腕。這種原主身上殘留的生理性恐慌,和生命都仿佛受到威脅的驚懼再無法讓他借助外物轉移視線。
隻是那麼一瞬間的事,許澤安根本沒看清他的動作,就被踹上了小腿。隨後帶著黴味和灰塵的海綿墊籠罩了他所有的視線,喻凜一個挺身從地上站起,抬腿狠狠踹向許澤安的小腹。
後者跌在置物鐵架前,巨大的力道讓他感覺五臟六腑都移了位。
喻凜捂著胸口緩了幾口氣,慢慢走向三米外的許澤安。
他從一開始拿到世界線就有很多疑問。
為什麼林晝心甘情願追在謝知讓屁股後麵那麼多年,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哪怕得不到回應,哪怕最後謝知讓還是選了其他人。
為什麼謝知讓心甘情願地被許澤安掌控、玩弄、拋棄,明明痛苦掙紮,最後卻堅持回到他的身邊。
喻凜理解不了“刻骨銘心”的愛恨,他隻是覺得這個世界線上的所有人腦子都有問題,以及他並不想成為任人宰割的林晝。
“這一腳,是還你的。我不喜歡被人俯視,很不禮貌。”喻凜的聲音還在顫抖,渾身肌肉都因擺脫了恐懼而戰栗。
骨節分明的手哆嗦地捏住許澤安的頭發,但冰冷的手背卻果決地敲上脖頸。
在失去意識的那一刻,許澤安隻聽見喻凜冷淡的嗓音:“聽你剛才說了那麼多,還以為Alpha很厲害。可看來看去好像也不過如此——小垃圾。”
007沒想過剛剛還軟弱地倒在地上的喻凜居然會突然發作,震驚地說道:【你在搞什麼……】
喻凜摩挲著許澤安的後頸,觸碰上陌生的Alpha腺體,臉上露出詫異又好奇的神色。像極了殺雞宰鴨後,還要研究從哪裡放血。
他的聲音又輕又緩,宛若鬼魅低語:【不好意思啊,我不是很喜歡這個劇本。】
……
007不由地想起上個世界經曆的恐懼。
最初將喻凜投入深情男配係統時,後台的監測數據齊齊叫囂,主控室的警告燈瘋狂閃爍。那條代表著精神值的藍線宛若過山車,比九曲回腸的江水還要曲折。
而007戰戰兢兢地把世界線傳送到他的腦海裡,喻凜便一把擰斷了鬼新郎的脖子。
青絲抽長,一襲鳳冠霞帔襯得他宛若索命的豔鬼。手背擦開臉上的血跡,鮮紅的血在蒼白的臉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倏忽,喻凜抬頭淺笑,眉眼間戾氣橫生:“不好意思啊,我最怕鬼了,可以不做這個任務嗎?”
精神閾值直接突破上限,核心NPC的死亡讓整個係統開始崩壞,嚇得007當場登出。
如果不是當時他的上司及時出現,安撫住了狂躁中的喻凜,007甚至覺得強大的精神力會將自己直接絞殺。
匆匆進入係統的男人沒來得及用數據掩飾自己的形象,呢大衣上還裹挾著冬日的風雪。他抬手扣住喻凜緊繃的手腕,另一隻手溫柔地撫摸上喻凜的後頸,低下頭與他對視。
“喻凜,彆怕,隻是一場夢罷了。”
於是,所有戾氣被冷冽的風雪悉數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