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她鬆開我,卻依舊不敢放聲哭泣。
“好了好了。”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這不是沒事了嗎?”
秋南癟著嘴,紅著眼,一個勁兒地點頭。
這丫頭越來越會哭了。
我順手把幃帽摘下,拉著她的手往裡走:“一切都好?”
她抽噎著,目光落到李采薇身上:“都好,就是李小姐受罪了。”
李采薇半睜開眼,麵色蒼白,開口卻不含糊:“趙諼,你還真是獅子大開口,萬兩金都敢要。”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李小姐也不遑多讓,裝病這本事也不是人人都會的。”
“我是沒想到,永安鎮上還有趙小姐的親卒。”
她言語譏誚,動作麻利地坐起身子,“趙小姐可願意為我答疑解惑?”
“我既想來一出偷梁換柱,自然是要做好準備。”我拉了張凳子坐在床邊,懶散地望著她,
“金梧人在澧朝人生地不熟,雖說在帝京呆了半個多月,摸了些門路,但出了帝京城遇到事情,就隻能兩眼抓瞎。”
“我選在永安鎮,一是路途不算太遠,打探消息也方便,二是我得幫戚貴妃殺了李小姐,太遠的話,沒法交差,三是……”
我沒說下去。
李采薇卻不在意,她把額頭上的汗抹了去,好像不甚在意:“三是我表兄選在永安鎮毒殺我,他同你一樣想來一出偷梁換柱,你正好可以將計就計。”
她接著冷哼一聲,朝我道,“那畫像,又作何解釋?”
“這江湖上哪裡有那麼多百曉生,認錢辦事才是王道。”
我打了個哈欠,徹夜未眠,我此時確實有些困倦,“不過還得是李小姐這出戲唱得好,為我爭取了足夠的時間。”
李采薇沒再言語,氣氛頓時有些僵著,我思忖半刻同秋南道:“你現在下去找金梧使臣,就說郡主已醒,請他上來商討回程一事。”
秋南點頭道好,匆匆放下簾帳就往下跑,我隨之站起身子,低頭把幃帽戴好。
“你剛剛給我吃的什麼?”李采薇似乎才想到這出,身子微微往我這邊倒。
“補藥。”我神色如常,反正她也看不清我的表情。
剛剛路上花三文錢買的,比我啃的饅頭還貴些,我哪裡知道是什麼做的。
李采薇似乎還想再問,就聽到門前有些動靜,我們二人瞬時分開了些。
“溫姑娘。”
不熟悉的聲音。
我掀開簾帳走了出去,恭敬道:“高大人。”
那人的穿著打扮一絲不苟,薄唇抿著,威壓的氣勢。
“大人和郡主有要事相商,我不便叨擾。”
我識趣地想要溜之大吉,他卻並不讓我如願。
“溫姑娘醫術甚高,不僅能藥到病除,嘴上功夫也是一絕。”
他伸手堪堪攔住我的去路,並點頭示意我坐下,接著對著簾帳那頭問道,“郡主身子如何?可知是何人下毒?”
李采薇佯裝咳嗽了幾聲,淡淡道:“暫無頭緒,但心中已有人選。”
“是嗎?”
高鶴言看上去溫潤,雖帶著笑,卻不達眼底,他拎起桌上的罐子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何人?”
簾帳後半晌沒有聲音,高鶴言倒是好脾性,沒有催促。
“前丞相幺女,趙諼。”
我真的……,隻能無聲地翻了個白眼。
“郡主和她有何怨懟?”
高鶴言眼睛垂著,隻聽語氣辨識不清他的態度。
李采薇虛弱的聲音傳過來:“想來是她,怨恨我搶了她郡主的身份。”
高鶴言把手邊那隻茶盞翻將過來,倒扣在桌上:“澧朝女子還真是不同尋常,竟有人上趕著遠嫁和親?”
“我也不瞞大人,我與她皆是罪臣之女。”
窸窸窣窣的一陣動靜後,李采薇竟掀開簾帳走了出來。
說她規矩,她畢竟還穿著寢衣。說她出格,她倒還係了麵紗。
高鶴言並未抬頭,臉卻偏側了幾分,恰好對著我。
“我們除了遠嫁和親,可就隻有入教坊司做官妓這一條路了,孰重孰輕,大人也應該明白。”
高鶴言不予置評,語氣漠然:“我聽聞澧朝的皇子殿下皆心係於她,想必她比郡主你要多幾條出路。”
“天子尚在,皇子又如何?”
李采薇倚靠著簾柱,皺著眉頭,似乎還有些難受,
“更何況,她為人心胸狹隘,錙銖必較,過去裝得賢淑溫良,如今早已露出真麵目,皇子們避之不及。”
高鶴言一直沒有表情,他與赫連喻恩不同,寡言少語得厲害,雖看上去溫潤如玉,但氣勢不容忽視。
“此乃皇室密辛,大人不知也是應該。”
李采薇朝我瞥過來一眼,有些挑釁,話卻說得平和,“溫姑娘怕是也知道,畢竟她是皇長子殿下的座上賓。”
……
我想著謝晚和溫予的關係尚且不為人知,硬著頭皮,裝作為難,遲疑道:“座上賓談不上,不過我在帝京遊曆的時候,確實給皇長子殿下看過診,所以和趙姑娘打過幾分照麵,她為人的確……”
哪有人說自己的壞話還能說得下去的,我索性打住,聳聳肩,“不過,終歸與我沒什麼關係。”
高鶴言這才對著門外微抬了下頭:“小王爺,可還滿意?”
“郡主所言,必定為真。”
身後腳步輕快,赫連喻恩大大咧咧地坐在我身邊,桀驁不馴,“今日暫且再休息一日,明日啟程。”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我身上,然後遞過來一張銀票,一千兩。
我欣然收下,接著開口辭彆,他們倒也沒有挽留。
周聞安在客棧外等我。
街市嘈雜,已近午時,但霧蒙蒙的天並不覺得熱。
他抱臂走在我左側,身後有雙眼睛盯著,我們倆裝作不知情晃蕩到另一條街道,隨意尋了間客棧歇腳。
之後我差周聞安去對麵的錢莊把那張銀票存起來。
而我因一夜未眠,困得身體挨到床鋪就沒了知覺。
再醒來時已是深夜。
窗戶半開著,落雨聲淅淅瀝瀝,雨水打濕窗旁桌案上的擺件,風吹起簾帳,透進幾縷天光。
“小王爺還真不見外,女子閨房也敢闖。”
我披上外衣,對著桌前那人走去。
赫連喻恩的衣衫被雨水打濕,頭發也往下滴水,滴答滴答的,他倒不在意,隨口道:“你的那位同伴警惕心太差,溫姑娘最好換個人同行。”
“我又無仇家,不必處處小心謹慎。”
我把窗戶掩了些,雨夜的風總是有些涼,“小王爺深夜前來,所謂何事?”
衣袖有些濕,我捉著袖子,歎了口氣,“你我之間,可隻有欠債還錢的關係。”
赫連喻恩突然起身,把他的手伸將過來。
我有些不解,抬眼就撞進他暗藏探究的眼睛。
“溫姑娘,我近來身子有些不適。”
他果斷地抓住我的手就往他手腕上放,“勞您幫我診斷診斷。”
冰涼徹骨的手腕,跳動有力的脈搏。
他說他有病?
我忍住想要抽回手的欲望,挑眉看著他,嘴角扯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不治之症。”
“萬兩金怕是不夠花。”
他並不躲閃,雨珠順著他的額頭流進眼裡,他也不去擦拭,他就像是心思難猜的稚童,一舉一動都難以用常理去解釋。
過了許久,他放下手,似笑非笑道:“千兩金我已差人送去藥王穀,至於萬兩金嘛。”
“小王爺把剩下的再折合成銀票,存進我的戶頭就行。”我不以為意,對著窗外微揚了下下巴,
“樓下便有一家錢莊,雖是深夜,但有這麼一筆大買賣,掌櫃想來不會推拒。”
他坦然道:“本王沒那麼些錢,所以前來邀溫小姐同行,到了金梧,我自當奉上。”
“小王爺想來不會賴帳。”
我微微挪開了些,把窗前的位置留了出來,“我已有去處,與王爺同行還是算了。”
赫連喻恩沒再言語,捉住我的衣袖胡亂抹了把臉,隨即翻窗而出,消失在雨幕。
他應該是真的有病!
我拎著濕漉漉的袖子,對著窗咒罵,無奈隻能換了件外衣,點了盞燭火坐在桌前。
不多時,周聞安便扣了門,我讓他自己推門進來。
吱呀一聲,卻再無動靜。
我甫一回頭,他站在門外有些局促,見了我立刻把頭埋下去,不敢來看我。
恐怕是他見我如此穿著,有些不好意思,我隻好起身把他拉進屋來。
“如何?”我開門見山,留給我的時間實在是不多了。
他臉有些紅,說話也有些磕絆:“我今日在同慶錢莊見了老李,他說小姐交辦的事情,他都已辦妥當。但今日那個畫師是臨危受命,不知道有沒有壞了小姐的事。”
幸虧老李機敏,能夠隨機應變,否則今日我在同福客棧難逃一劫,但他的話還是提醒了我。
“對了,你讓他們再花重金請個畫皮師傅,赫連喻恩見過我的臉,若是按照原計劃怕是瞞不住。還得勞煩他們近日辛苦些,接下來才是重頭戲,可千萬彆出了紕漏。”
周聞安點點頭,語氣鬆快了些:“錢莊的徐掌櫃說宋小姐交辦的事情也已經落實,以後同慶錢莊會認小姐為二東家,他還托我把這兩封信轉交給你。”
他緊接著從胸前摸出兩封信來,擱在桌上,“說是前日夜裡宋小姐怕人快馬加鞭送來的,兩封信之間隻差了半個時辰。”
那兩封信有些皺,封口卻齊整。
我隨意揭開一封,足足四頁紙,密密麻麻的字擠進眼裡。
通篇都是在罵我胡鬨,罵我想一出是一出,說讓我死了這份心,我想讓她做的事情她是一件都不會做。
最後一句言辭最是激憤。
「趙諼,閻王爺你想就去見!我樂得清淨!」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隨後便打開了另一封。
啪嗒,裡麵掉出來一個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