瞞天過海 今日,是四月初六。……(1 / 1)

晚來天欲雪 留枝 4687 字 11個月前

李采薇綬封成為合宜郡主的第二天,也是我趙家發喪的第五天。

我進了宮。

蘿筠殿內擺滿了盛開的牡丹,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次戚貴妃吃花的場景,打了個寒噤。

這些花難不成都用來當飯吃?

“趙諼,你真好大的膽子。”

戚貴妃掀簾而出,水晶珠簾劈裡啪啦響了好一陣才停歇。

她今日依舊穿著素色的長褂,胸前掛著一串成色極好的和田玉珠鏈。

我當然知道她在氣什麼。一是我利用她重提了十多年前的謀逆舊案,二是她好不容易才甩掉李耀這塊燙手山芋,而我又把李采薇和她綁在了一塊兒。

我神色如常地行禮:“貴妃娘娘,氣多傷身……”

她鼻間冷哼一聲,手裡的佛珠猛地摔在我身上,我立馬彎身去接,生怕落到地上。

宮裡的這兩位都信佛。

佛口蛇心。

“聽說那位為了你,也闖了太和殿。”

她抬手矜持地攏了攏耳邊的發,“趙姑娘還真是有本事。”

我假裝聽不懂她話裡的意思,把手裡的佛珠捧上前去:“多謝娘娘抬愛。”

她慢條斯理地伸手來接,狹長的指甲劃過我的掌心,杠起一道紅痕。

她虛握住我的手,把我拉到她身邊,唇色嬌豔比牡丹更甚,她湊到我耳邊,輕聲道:“我是真的很想殺了你。”

我斂下眼眸,沒有吭聲,等著她的下半句。

她鬆開我的手,用力鉗住我的下巴,逼著我抬頭去看她,她歎了口氣,有些惋惜,“但是又舍不得。”

不是舍不得,是隻有我活著,他才能有軟肋。

人有軟肋,就會舉棋不定,拖泥帶水。

她盯著我的眼睛,眸中綻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狠戾。

“把她殺了。”

“謀害皇室宗親,是死罪。”

我沒覺得害怕,任由她捏著我的下巴,“破壞兩國和親,更是……”

“趙諼!”

她用力地把我往前一拽,指甲嵌進皮肉,像是烈火燒過的刺痛,

“我平生最討厭被人掣肘,而你三番兩次試探我的底線,你當我和鳳棲宮的那位一樣,貪生怕死瑟縮不前嗎!”

她一把甩開我,嘩啦啦的碎裂聲砸裂在耳畔。

破碎的瓷片,潤濕的花泥,淩亂的殘枝花葉,我根本來不及細看,一片冰寒就抵住我的眼角。

殷紅的血滴落,滑進我的耳朵裡,濃厚的血腥氣味像是陰霾占據我的眼眶。

那不是我的血,是戚貴妃的血。

她不以為意,抓著瓷片的手又加重了幾分力道:“殺了她!”

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手覆上她的手:“娘娘,我做不到。”

“那是陛下親封的郡主,是金梧未來的皇妃,而我一介庶民,一舉一動都在旁人監視之下。娘娘委我如此大任,我實在是承受不起。”

臉上的潤濕帶來的徹骨冰寒麻痹我的神經,她滿目猩紅,試圖用粗暴狠戾的舉動讓我對她俯首稱臣。

她在害怕,害怕李家脫離她的掌控,害怕陛下真的低頭,害怕……

害怕我,另有企圖。

“趙諼……”

她呢喃開口,伸出幾根手指蓋住我的眼睛,“殺了她。”

“否則我,就先殺了你父親。”

我心底冷笑一聲,卻還是裝作無奈惶恐惴惴不安,隻敢點頭應和。

因為害怕,所以想把我除之而後快;因為害怕,所以想把我牢牢抓在掌心以控他人。

戚貴妃是,陛下亦是。

他們都希望我活著,卻不希望我好好活著。

臉頰上的血跡被清洗乾淨,眼角下壓出的血痕微微刺痛,午間的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領口的臟汙更是讓我難以忍受。

我低頭快步走著,直到一雙寶藍團花紋繡鞋撞進我的眼簾。

“問寧妃娘娘安。”

我沒做太多思考,站在原地恭敬地行禮。

同色係的鎏金大褂,金玉串珍珠禁步垂至腳麵,許久沒有動作。

“阿滿。”

我很久沒有聽到帶著這般思念的聲音了。

這一瞬天地間安靜地隻有我的心跳,我捏著手,眼下的那處傷口隱隱作痛,連帶著眼眶都止不住的顫抖。

她向我走來,每走一步,禁步搖晃都像是深秋寂寥的雨幕。

她身上沒有熟悉的玫瑰香膏味道。

她的腕上也沒有粉晶琉璃手鐲,而是一隻繁複的絞絲嵌花鎏金手鐲。

她抬起手來摸我的頭。

“寧妃娘娘。”

我眼看著她的手懸在半空,我嘴角帶著疏離溫和的笑,對上她的眼,“我母親和您很像。”

她的手顫抖著,掙紮著依舊想要來摸我的頭,我也並沒有躲。

可她終究沒有勇氣,那隻手終究還是垂落在身側。

她逆光站著,周身淡淡的光暈模糊了她的輪廓。

“阿滿。”

她堅持喊我的名字,試圖通過這點親呢,哽咽著向我訴說她的思念。

可這裡是皇宮,她不會是我的母親。

眼睫顫動,最終還是我先避開她的目光:“寧妃娘娘,我得出宮去了。”

她側過身子,陽光直射,刺得我睜不開眼,我沒猶豫抬腿就往前走。

溫熱的手掌從我頭頂撫過,我卻也不敢停留。

她的聲音輕柔,像是清晨時分燃起的炊煙,落在碧色天空成了點綴的一抹雲。

“彆做傻事。”

“有我在,沒人能動得了你。”

晚些時候,外公遞信回來說不歸家用晚膳。

我樂得自在,吃了好些零嘴。周聞安起先沒說什麼,過了會兒,從廚房端來一碗米粥,把我的零食袋子搶走了。

“沒瞞住。”

他的語氣聽不出情緒,我卻知道他在自責。

“我知道。”

我望著冒著熱氣的米粥,上麵還擱著我愛吃的醬菜,“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我坐在廊下,發了好久的呆,春秧偷摸來看過我,卻也沒打擾。

夜深人靜,最難將息。

“阿滿。”

微帶些惱怒,驚跑了我的睡意。他輕咳了一聲,許是白日裡瑣事煩身,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你想做什麼?”

我打了個哈欠,眼睛蒙上一層水霧,衝著他撒嬌:“要抱抱。”

他的手擦過我眼下那道血痕,一聲歎息隨後把我擁入懷中。

樹影婆娑,葳蕤生香。

我望著灌木叢裡肆意的薔薇,掙紮著開口想要說些什麼,可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他環著我的肩膀,吐息打在我的發心,溫熱帶著潮濕。

“你為什麼,總是不能乖乖聽話……”

我的腦袋往他身上蹭了蹭:“我今日進宮,真的見到了寧妃娘娘。”

“至於戚貴妃……我哄騙了她,早該受到懲罰的。”

我咬著下嘴唇,微抬了下眉,仰起脖子看他,

“疼得厲害,你幫我吹吹。”

他的眸子幽深,像是探不到底的寒潭。

我在等他妥協。

風帶著涼意,從廊下穿來,衣袂翻飛作響。

“阿滿,我該拿你怎麼辦?”

他低下頭,好像滿天星辰都跑到他眸子裡,“彆再騙我……”

他的手撫過那道傷口,原先那裡也受過傷,還是他給我上的藥,確實沒留下疤痕。

有些癢,惹得眼裡積聚的睡意奪眶而出,潤濕了他手指與我肌膚相交之處,我深吸一口氣,對著他笑。

他的呼吸明顯一滯,顫抖著替我抹去了那滴眼淚。

我不想做絲蘿,不想終身躲在他人羽翼之下,我想用儘氣力為我自己搏一份前程。

“我哪有騙你……”

我歪著腦袋望著他,“她們安全出城了吧?”

我把這難題丟給他,也不管他有多難做。

他把我摟緊了些,低低地嗯了一聲。

我接著問,“兄長的傷如何了?”

他的手移托在我的後頸處,修長的指骨慢慢揉捏。

“藥王穀尋得了一味極稀罕的藥材,不日便可送到京。”

我伸手環抱住他的腰,微眯起眼睛,索性往後靠。

“兄長向來閒不住,你們可定好離京的日期?”

他好像沒聽見我的問題,專注地給我揉捏脖子,我也識相地沒再追問。

像是雲端漂浮的失重感,思緒因找不到落腳點,不斷碰壁,讓人煩悶地凝不了神。

他身上的烏沉香香味更像是罌粟,誘使著我更進一步。

我猛然直起身子,夠吻住他的唇,他早有預料般護住我的後腰,這般近的距離,我才看得清他的眼眶有些紅。

“停舟……”

我輕輕啄了一口,隨後在他唇上輾轉摩挲,“我心悅你。”

他半闔著眼,略有些無奈,唇微微彎成一個弧度。

發苦,發酸。

不好吃。

不喜歡。

我偏要甜的,膩的。

“謝停舟,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我一轉身就把他壓在矮桌上,我少有強勢的時候,可對著他,總是容易失控,“我就知道,你不喜歡我。”

可他就這樣看著我,沒有喜怒,像是看幼童撒潑胡鬨卻置身事外。我不依,我伸手去解他的衣帶,毫無章法,扯了半天也沒個結果。

可我今日非要問出個結果。

“你為什麼不說話……你為什麼不說喜歡我……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歡我……”

他還是不說話,還呼吸都沒有絲毫波動,月光照在他身上更襯得他高潔清冷宛如謫仙。

他越是這樣,越顯得我齷齪。

我齷齪到伸手去解我自己的衣帶。

他猛地拽住我的手,把我拉進懷裡:“彆哭了……”

我貼著他的胸膛,炙熱的溫度,輕緩的呼吸,那顆心臟的躍動都平穩如常。

我不喜歡。

憑什麼我投懷送抱得如此狼狽,他卻平靜的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眼淚洇濕他的心口,黏膩地和我的那道傷口粘連,難舍難分。

苦的,酸的,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甜的,膩的。

心臟像是被人攥住,膨脹到幾近窒息,痛苦如潮上湧,將我整個淹沒。

“今天是……四月……”

我不由抓緊了他的手,往他懷裡縮了縮,顫抖著想要把話說完,

“初六……”

“十二……”

他的聲音很輕,與我的聲音相撞,又適逢風過,全都被海貝風鈴湮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