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快樂 我向你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1 / 1)

晚來天欲雪 留枝 4373 字 11個月前

“小姐,你早就知道邀你出來的人不是皇長子殿下是不是?”

“你是故意支開我的是不是?”

“你怎麼可以這樣啊……”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高昂的頭顱也慢慢垂了下去,

“明明是我的錯,小姐你怎麼可以這樣啊。”

我一把抱住她,摸著她的腦袋,輕聲說:“我們回家,今天有你最喜歡的糖醋魚。”

這大半年來,我好像從來都不是我自己。

哥哥衛國戍邊,我偶夜半心驚,害怕他是下一個祁叔叔。爹爹日漸式微,我時呆坐庭中,害怕趙家成為下一扇不複開的朱門。

從一開始,我就是局中一步棋。

我應當是不能動心的。

又下雪了。

雪花輕盈,被風吹著在空中搖晃,相府門匾上也積了厚厚一層。

父親站在門前迎我,手裡拎著不知哪裡捉來的兔子,他一見我就笑彎了眼:“幺妹,可還有肚子吃飯?”

我跟著他踏進院子,用手戳了戳一直蹬腿的兔子:“烤來吃?”

那兔子一聽,蹬腿蹬得更厲害了。

“不烤了,養肥了再吃!”

父親笑嗬嗬地把它往地上一扔,它一下子就竄沒影了,隻在雪地裡留下一串雜亂的腳印。

外公自入秋以來,身體一直不太好。

他拄著拐杖站在庭間,雪花落在他的胡須上,和白花花的胡須融為一體。

“外公天冷咯。”我朝他走去。

父親先我一步上前攙住外公:“幺妹回來了,咱們開席!”

時間仿若又回到了去歲皇上下旨賜婚那日。

那日我在西郊摸魚被父親拽回了家,外公也和今日一般拄著拐杖站在庭間。

依舊是庭中白雪皚皚鬆柏常青,廳堂燈火通明銀炭灼灼。

席間氛圍卻好上許多。

父親喝得麵頰紅透,敲了下我的腦袋,欣慰道:“又長一歲咯。”

外公少見地給父親斟了盞酒,嚇得父親止不住地點頭哈腰,一個勁兒的傻笑。

如此這般,其樂融融。

院裡的櫻桃樹被宋淑芸砸歪了,竟就歪著長了,光禿禿的樹乾堆了一層雪,也不知道能不能活過這個冬天。

那隻兔子不知怎地就跑到我院裡,窩在廊下,一看到我,撒開腿就跑。

我往宋淑芸的院子裡丟了塊石頭:“該死的宋淑芸,我的生辰禮都不給。”

雪停了,圍牆上積了一層雪。

許是喝了些酒,我竟覺得有些熱,抬頭也覺得月亮很好看,索性就翻坐在圍牆上,倚著屋簷角吹風。

不一會兒就聽見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宋淑芸我的生辰禮呢。”我也不看來人是誰,嘴比腦子快。

那人翻上圍牆,一件帶著溫度的披風就罩在我身上。

是宋觀棋。

“怎麼隻惦記著我姐姐送的生辰禮?”他依著我坐,擋住了該是有些刺骨的寒風。

“你才想起來給我送生辰禮?”我笑笑,往他身上灑了把雪,“君子不受嗟來之食!”

宋觀棋驚呼道:“趙阿蠻,你什麼時候養了隻兔子?”

我不以為然。

他也不等我回答,又自言自語:“等養肥了,烤著吃?”

我無聲地翻了個白眼,回應我的是一個響亮的噴嚏聲。

原來今晚的風那麼冷啊。

“宋小六,我請你喝酒!”我麻利地爬起來往下一跳。

他縱身一躍,卻是落在了另一頭。

我看不見他了。

“阿滿,這不合時宜。”我聽見他說。

原來這低低的院牆,真的能攔住很多東西啊。

“生辰快樂。”

他的聲音將將傳到我耳邊,就如同風吹雲散般隱匿無蹤。

我張開嘴巴,卻發不出聲音來。

“這夜裡涼得很,小心著涼。”

“以後彆自己一個人坐在院牆上看月亮,你容易犯困,摔下去可不好。”

“酒也少喝些,省得明日頭疼後悔。”

他約莫又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

他的披風裡抖落下一根白玉簪子,墜了兩朵鈴蘭花。

是我最喜歡的樣式。

“送你的生辰禮,可還喜歡?”

我呆呆望著磚紅的院牆,我仿佛看見對麵的宋觀棋在對我笑。我也跟著笑。

我彎腰拾起那根簪子,握在掌心,如今,我著實不知道該如何對待這片心意。

“收起來吧,這種樣式的簪子可不多見。”

他好像永遠先我一步,先我一步把我的話堵在嘴邊。

“宋小六,你是攢了幾個月的零花錢呐。”我憨笑,“等到你生辰,我也送你!”

“好。”

他是在同我告彆,正如七夕那天我與他告彆一樣。

我們終究是長大了。

先長大到分得清男女有彆、世間情愛,然後看得清家族榮辱、世道變化,最後懂得哪些該舍得。

我隻希望,我們都能在有限的選擇裡,抓緊最不該舍棄的。

所以停在這一步就很好了。

春秧抱著滾圓的肚子,是被秋南拽著耳朵,拽回來的。

“哪裡來的兔子?”

秋南沒看見我,反倒一眼看到了院子裡的兔子。

我一時語塞,這種和雪地的顏色融為一體的生物竟然比我更重要!

“我要回去睡覺。”我抹了一把臉,就往屋子裡鑽。

不知道過多久,院外隻剩雪落的聲音。

“殿下何時也學會翻姑娘家的院牆了?”

我打開半掩的門。

月色襯得他的膚色愈發白了,黑色的大毣沾著零星白雪,就像夜裡的星星。

我冷漠的聲音落在他耳朵裡,化作他嘴角的溫潤:“生辰快樂。”

“不勞殿下記掛。”我壓住我想去替他撣去飛雪的手,硬邦邦道,“染上風寒就不好了。”

“是我來得晚了。”

他周身環繞著一股淡淡的草味藥,許是天寒地凍,所以並不明顯。

“柳南知既已到京城,殿下還來我這做什麼呢?”我昂首對上他的眸,“我可幫不上殿下什麼忙。”

“阿滿。”他的聲音很輕,他很疲累。

“不管如何,還是感謝殿下救了春秧一命。”我逼著自己不去在意他無奈失落的神態,“沒讓小女的生辰……”

他趕忙伸手捂住我的嘴,手涼得厲害,難不成是在雪夜裡站了太久的緣故?

他迅速抽回手:“是我思慮不周。”

謝晚慣用金花箋,可他遞與我的帖子,除了乞巧那天,都是用透著粉的浣花箋。這是其一。

那個侍衛和謝晚身邊的暗衛極像,除卻耳後少了一塊疤。世間鮮有毫無關聯卻如此相像之人,這是其二。

“我賭他是你的人,還真賭對了。”

我把手裡的暖爐塞給他,他眉心微動,卻沒說話。

這夜越發涼了,我瞪了他一眼,就拉著他的袖子進了屋。

我把他晾在一旁,隨手從架子上拿了個小擺件在手裡顛來倒去,銅製的兔子擺件在手心裡漸漸有了溫度。

耳朵裡是異常輕緩的呼吸聲。

“所以……”我轉過身去看他,“為何來得這般遲?”

他站在那裡,纖長的睫毛垂著。

我見猶憐。

我接著又說了下一句。

“你病了。”

他走過來,帶著雪夜的寒氣。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有事隱瞞,但他不說,我也不問。

隻要是人,誰都會有秘密。

“她來帝京是尋你的。”我看著他的眼睛,篤定又平靜,“你,病了。”

否則,溫令的女兒不會如此著急進京,不會為了替他不值而對我惡言相向,不會她初到京城,他就出現在我麵前。

謝晚他,已經消失整整二十三天了。

他的唇慢慢有了血色,臉頰看上去也熱乎不少。

“為了旁人不起疑心,你連命都可以不要?”溫熱的眼淚從眼角滑落,我控製不住地顫抖,

“謝停舟。”

“你彆忘了。”

“這一切才剛開始。”

“十年。”他驀然開口,溫和地就像是在和我講故事,“我已經等了十年。”

三個月,他在帝京消失的三個月裡,該是不得停歇的試探。

“那毒我試過無數次了,不會有事的。”

他輕飄飄的一句解釋,卻說得我更加憤怒。

不會有事的?

那為何這麼些天消失不見?又為何需要神醫之後來救?

這一切的一切都說明,他的身體快不行了!

他會死的!

“所以呢?”我梗著脖子,惡狠狠地盯著他,“那你憑什麼來招惹我!”

毫不相乾的兩句話,卻說得我口乾舌燥。

他是一個瘋子!

一個連命都不想要的瘋子!

這樣的人,我憑何交付真心!

他跨步上前一把將我拉進懷裡,我的腦袋僵硬地抵在他的胸口,那顆心臟隔著衣裳在我額心跳動。

“我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

他胸腔傳來的震顫,像是要把這些年的心酸一股腦兒地吐露出來,可他隻是親昵地用下巴蹭著我的發頂,

“阿滿,我向你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

他總是知道隻要他示弱,我就會心軟。

還會有下次嗎?

會的。

還會有的。

倘若換作是我。

會的。

我也會的。

“那隻兔子可還喜歡?”他的手摟住我的肩,偏過頭來看我。

嗯?

“南知說西域有一種垂耳兔,甚是小巧可愛。”

“我想著你該會喜歡。”

他的眼裡有著期待。

我很害怕。

我害怕我的侍女烤兔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