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蓴鱸(1 / 1)

華枝春 懷愫 7381 字 11個月前

華枝春/懷愫

朝華乍聽他來,耳廓微熱。

青檀幾人都覺姑娘辛苦奔波,又知姑娘與沈公子私下已有默契。

早先老爺幾回請,他都婉拒了不來,浴佛節才過了幾天呀?巴巴的上門來了,可不替姑娘高興麼。

幾個丫頭彼此互望,眉間的喜意藏都藏不住。

沈公子一來,司書趕緊來濯纓閣報信,青檀一聽就給他塞了把大錢,又給他一盤糕餅果子,吩咐他:“再有什麼,你都趕緊報過來!”

青檀接著稟報:“聽司書說,原本浴佛節那日沈公子是應了老爺要一道去二潭印月放生的,隻是忙課業,就寫信送來,說改日再上門向老爺請教文章。”

“老爺回信說課業是正事,讓沈公子不論何時,得了閒再來。”

沈聿那日忙的正事,就是帶一份結緣豆去二天竺。

這個改日,就改到了今日。

朝華越聽越是耳廓發熱。

幾個丫頭方才還互換眼色,見姑娘臉色越來越肅正,知道姑娘這是害羞了,都不敢再笑。

人人心裡都明白,沈公子這是用一個由頭,見姑娘兩回。

甘棠瞧了青檀紫芝一眼:“青檀,花房送了芍藥來,你選兩枝剪下來插瓶。紫芝,你去收點一下餘家帶來的回禮,把那兩張硬黃歸庫。”

餘世娟怎麼也不肯留下那兩張吳彩鸞的硬黃,說她借去賞玩已久,再不還失了美意。

“我也不舍得,但我猜容妹妹箱子裡好東西還多,有借有還,再借不難,若有好的你再借給我臨摹。”

非把那兩張硬黃放到匣中,讓朝華帶回來。

待紫芝青檀全退到外間忙活,甘棠便將朝華剛換下來的衣裳掛到衣桁上:“姑娘去了餘府回來,是不是得往老爺那請個安?”

朝華耳上熱意剛褪,被甘棠一句話說得又熱起來。

“是該去請安。”

甘棠忍笑問:“既要去請安,姑娘要不要換一身衣裳?”

身上這件就是家常穿的藕色紗衫,花色紋樣都素雅,上回見沈公子一身素衣是因姑娘在寺中舍藥,今兒倒是能換件更鮮豔的。

朝華心頭略動,換衣見他,會不會太鄭重了些?

甘棠手上動作不停,她雖背對著朝華,但姑娘麵對妝鏡一言不出,就知姑娘正在猶豫。

她上回特意問過沉璧,沉璧說沈公子穿佛青色的衣袍。

沈公子沒帶走容家給裁的衣裳,身上來回就那兩件淡青深青的衣服,再加一身書院院服。

來見她們姑娘的時候特意換了一身新的,甘棠一聽抿嘴便笑。

沉璧滿臉的不明白,換身衣裳而已,甘棠為什麼高興?

甘棠正想開衣箱子選兩件,朝華低頭看看裙角上的杏林春燕,對她說:“不必了,就這麼去。”

她雖未換衣,卻走到妝鏡前,將套著細金鏈子的綠環指環從金鏈上取下,鬆鬆攏在大指上

幾個丫頭被甘棠分派了活計,朝華邁出屋門時,都各自忙著。

等到朝華走出濯纓閣的院門,幾個丫頭喜鵲落枝頭似的湊到了一塊兒,互望一眼彼此麵上都是笑意,青檀問紫芝:“幾天了?”

紫芝數著手指頭:“上回見是初八,今兒十四,正好五天!”

每隔五日萬鬆書院休沐,沈公子這是一得著閒就來見姑娘了。

紫芝喜滋滋的:“我去多剪幾枝芍藥來,咱們這院裡一片綠,多擺幾枝花在屋裡也好添添喜氣。”

姑娘雖沒說什麼,但心裡必是高興的。

朝華邁過月洞門,人還沒到竹外一枝軒門邊,就在竹林小徑上遇見沈聿。

沈聿剛繞進小徑,抬頭便望見蔥蘢綠意間一抹藕色,他先是刹住腳,等認出是朝華,眉間一鬆,邁步上前。

一人麵朝彼此,緩緩而行,走到書齋竹門前時,又雙雙停下了腳步。

“容姑娘。”

“沈公子。”

當著書齋小廝的麵,不便多說。

但沈聿伸手推開了竹籬門,請朝華先過,朝華看了他一眼。

上回她讓司書傳話,告訴沈聿她的行事為人,這回是不是也該讓他知道?

沈聿不好直視,側過目光落在朝華紗袖中那抹綠意上。

朝華先一步進屋去問安:“爹,我回來了。”

容寅看看女兒,又看看站在外麵院落不進屋門的沈聿,眉梢眼角俱是慈和笑意:“朝朝回來了,去餘府如何?”

“跟餘姐姐探討書畫,頗有意趣。”她想做的事隻寫信告訴了紀叔,對父親隻說了淨塵師太入山修行的事。

容寅點點頭,他安撫女兒:“朝朝莫急,我已經寫信去蜀中請周大夫出山。”這麼多年,容寅幾乎將醫書中所記載的情致病藥方全記錄下來,書架半邊全是醫方。

又遍尋名醫,與這些大夫通信。

肯來餘杭為真娘診治的,他都奉衣食給路資,連道門中的丹醫道醫都請來過,隻是收效甚微。

朝華點一點頭:“咱們早做準備,也許淨塵師太修行圓滿就會下山的。”

容寅也跟著附和:“不錯,淨塵師太慈悲心腸,廣施善德,必會現身的。”

朝華一句也沒提她寫信給紀叔,請紀叔尋訪有能耐的遊醫的事,也許遊醫中有常見此症的。

父女一人說完這兩句,容寅又提起話頭:“保哥兒是個孝順又軟心腸的孩子,他在我這裡吃了什麼看了什麼,總說要帶回去給娘給姐姐也嘗一嘗。”

朝華微笑起來,她選保哥兒,最看重的就是心性純良。

容寅越笑越開懷:“如今,他也想著我了。”

說著指指牆角處擱著的竹籃子,籃子裡幾根零零落落的竹筍,還有一把湖上初生的蓴菜。蓴菜還未長成,隻摘了芯,嫩生生的用來涼拌也好,做湯也好,彆有種鮮味。

朝華便問:“爹要怎麼吃這蓴菜?”

容寅想了想,又望一眼院中背身立著的沈聿:“古有蓴鱸之思,今日恰有蓴菜,再讓廚房做個鱸魚膾,我正可請沈家兒郎嘗嘗。”

朝華聽到父親要留沈聿用飯,先是麵熱指縮,旋即問:“爹,是不是朝中要有什麼變動了?”

晉張季鷹不願卷入八王之亂,借口思念家鄉的蓴鱸,掛印辭官回歸鄉野,這才有蓴鱸之思流傳。

要是朝中沒有變動,眼下沈聿都還沒出仕呢,就請他吃蓴菜鱸魚也太古怪了些。

容寅搖搖頭:“沈家兒郎總要入仕的,為父隻是先提點他,朝朝不必憂慮。”

朝華麵上神情微妙,不知沈聿看見這菜心中作何想?念頭剛轉,又想反正沈聿是知道父親為人的,他也得儘早習慣。

她行禮退出書齋去,又與沈聿擦肩而過。

沈聿當著容寅的麵,目不斜視,直直走入書齋,卻正正巧巧站在方才朝華站過的地方,隻覺這一方青磚上,還留著幾縷柏香。

容寅笑看向他:“我聽你們韓山長說了,你是月考頭名,還想考明法科?”

“是。”沈聿身形板正,脊背挺直,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還請世叔指點。”

他想好了,每五天“指點”他一回,隻要休沐他就揣上文章經義到竹外一枝軒來,哪怕隻能像現在這樣,也很好。

沈聿哪裡知道,他要是再不來容家,容寅就要派人去上山請了。

韓山長的夫人在書院裡見過沈聿,先看相貌,再問文章家世,問丈夫:“這個衢州秀才家中可有妻房?”

書院裡的學子,隻看年紀是瞧不出娶沒娶妻的。

有些十五六歲家裡已經為他們娶了妻子,這才放他們出來讀書,留妻子在家中奉養雙親。

有些二十好幾了還沒娶妻,一半是家貧,一半是為了榜下撞運。

韓山長桃李滿天下,家裡無果隻有花,五個女兒個個都由韓夫人親自選婿,嫁給了韓山長的學生。

既是同窗又是連襟,其中兩位還是同年,一家子和睦得很。

若有一個不老實,餘下二個一起幫大小姨子。

韓夫人可以說是餘杭城中每一位世家貴婦最愛結交的人,她比官媒人手頭的人還多呢。她這輩子最得意的就是自己挑女婿的眼光,這回她瞧中了沈聿。

“我看這後生好,生得比前麵四個都好。”她還特意找了掌德業薄的林先生,問明了沈聿來的時間雖然短,但德行未曾出過差池。

聚眾飲酒作樂沒有他,掃閣抄經有他。

結伴逃學遊湖沒有他,爬山背書有他。

韓夫人越看越滿意,問丈夫:“你趕緊問問他可有妻房,可有婚約?”

韓山長形貌清臒,在外是學生們瞧見就畏之如虎的山長,回到山長小院裡輪到他畏夫人如虎。

連生五個女兒,愣是沒敢動一點納妾的心思,連夫人房裡的丫頭都不敢多看一眼。

一有丫環進屋侍奉,他就脫下靉靆老老實實當睜眼瞎。

聽見夫人這麼問,他慢慢悠悠答:“沈聿是定則兄舉薦來的,要是今科他名次響亮,那真是咱們書院的大喜……”

韓夫人一把叉起腰:“一句話,有婚約還是沒有婚約!”

有了婚約那沒法子,絕不能壞人姻緣。

要是沒有婚約,那她就得出麵,親自照顧照顧這個孤身出門讀書的可憐學生,衣食住行都要管一管。

她是師娘,這都是她該做的。

韓夫人生了五個女兒,腰肢早就不像韓山長年輕時詩裡寫的好似“西湖一月柳”了。

年輕小娘子,變作管夫的母老虎,韓山長嘖一聲:“小五才多大?”

“十二了!虛歲十四,翻年就十六啦!”韓夫人逼近一步,“那好瓜秧苗都得提前栽,你晚上一步,那好蟠桃都叫猴子給摘走了!”

前麵四個要是等到他想到,那都得拖過一十歲。

韓山長隻當耳邊刮怪風,繼續慢慢悠悠說:“隻有咱家有女兒?定則也有兩個女兒。”

韓夫人柳眉一豎,一巴掌拍在竹杆丈夫的背上:“把你那靉靆戴上,寫信去容家,問問是不是。”

韓山長大搖其頭:“不可不可……”

“不可”了七八個來回,還是寫信送到容寅案前。

容寅笑望向沈聿:“不著急看文章,先同我說說書院裡日子如何?你們山長對你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