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狀元(1 / 1)

華枝春 懷愫 9234 字 11個月前

華枝春/懷愫

春宴這日晴光大好,湖畔楊柳點水,桃杏疊繡,芳景如屏。

容家彆苑門前停車,屋後泊船,來了許多人。

羅姨娘估摸著楚家的船快到了,帶永秀守在渡頭亭中,一邊等船來一邊把女兒上上下下都打量過一遍。

今日春宴,各家女眷都會盛妝出席,永秀是主家女兒,自然不能失了體麵。

永秀穿了身桃色百蝶掐金衣裙,頭上花枝金釵,腕上便隻用細花寶石鐲子,羅姨娘點頭笑說:“今兒這身衣裳和首飾都配得好。”

看女兒興致不高的樣子,關切問她:“怎麼?日頭太大?”

永秀搖搖頭:“我這一向又不愛豔色了。”沈聿不是穿青就是穿藍,偏偏她翻遍了箱子也沒這幾種顏色的衣裳,現做又來不及。

這當口還在想衣裳,羅姨娘恨不能錘女兒的腦袋:“多大的事兒,叫人再裁就是了,過了春宴還有清明、佛誕、競龍舟,有你穿的時候。”

永秀扁扁嘴,她隻想趕緊到園子裡去,說不準能看一眼沈聿,說上兩句話,當麵表表謝意。

那匣子經書,她還沒送出去。

母女二人正等著,金芍湊到羅姨娘耳邊:“姨娘,三姑娘來了。”

羅姨娘皺眉,反口就想問她來乾什麼?

又咬住舌尖,眉間隻作憂慮狀:“不是請她到前頭去招呼姑娘們麼?怎麼還是過來了?”

永秀眼睛一亮:“姨娘,我去招呼姐姐妹妹們,讓三姐姐在這兒迎客罷?”

羅姨娘簡直要被女兒氣死,她一把拉住了永秀的袖子:“你給我站著彆動!楚家的船都已經來了!”

“你三姐姐都來了,你倒要走?”

永秀隻好站住了不動。

楚家的大船將要靠岸,朝華緩步走到渡邊亭中,她衝羅姨娘頷首:“姨娘。”

羅姨娘眼角眉梢又彎得恰到好處:“三姑娘。”

她一句也不提起濯纓閣中那個男孩,反而關切問了朝華的腳:“聽說三姑娘傷了腳,可好了?”

“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朝華也笑看羅姨娘,“姨娘費心。”

永秀等她們說完,小步上前走到姐姐身邊,規規矩矩行了半禮:“姐姐。”

“妹妹。”朝華微微頷首。

永秀不斷去看姐姐的臉,想張口又不知道要說什麼,三姐姐來等船是不是……是不是為了看一眼楚六?

楚家的畫舫在整個餘杭城中也極有名聲,長有三四丈,內裡設三艙,艙中兩扇玻璃大屏,兩側能同坐四五十人,中間還能作歌舞管弦,常被豪門富戶借去待客用。

其實楚家大宅就在湖的那一頭,容寅看中楚六,也滿意兩家離得這麼近,女兒有什麼事,隻要坐船回來就行。

滿打滿算也就三五裡水路,容寅當時還說:“聘給楚家也好,這邊燉了湯,隔湖送過去,湯也還是熱的。”

沒想到楚家會

出爾反爾。

容寅這才明白女兒嫁入豪門日子難過,不如找個家世上略差些,旁的都出挑的貧寒學子。

也就是此時看中了沈聿。

沈聿的才情自不必說,模樣與楚明忱不分軒輊,外人隻消看一眼,就知道容家是精心選婿的。

朝華在亭中站定,她知道羅姨娘心裡想什麼,但她當然要來。

楚家是大伯母的娘家,大伯母為她勞心勞神不說,還為她擔下了祖母的怒火。

就算等會楊氏當麵給她難堪,她也會領受。

楚家的大舫緩緩泊靠渡頭,男仆健婦搭板迎人,先下船的是楚家幾位公子,後頭跟著戴幃帽打綢傘的女眷。

羅姨娘笑意盈盈的迎上前去,楚家大房夫人沒來,二房夫人來了。

二夫人就是楚六的親娘,瞧不上容朝華的那個。

隻要想到她瞧不上容朝華,羅姨娘的笑容就更真心了幾分:“二夫人來了,一路湖上的風大不大?”

楊氏剛一登岸,目光就掃到前來迎接的容朝華身上。

見她一身淺緋色衣裙,隻在裙角處用金線勾著數朵金絲雲頭,衣裳雖素,但這料子卻在日頭底下閃著光,抬步行動間似春日湖水,波光粼粼的。

因已及笄,烏雲高梳,隻在襟前留下兩束垂鬢,耳上也隻簡單兩枚寶石細金環。

楊氏輕吸口氣,她都不用回頭,就知道她那傻兒子必又看呆了。

要說容朝華是著意打扮罷,她又並沒過分修飾,可要說她沒打扮罷,平日見她不是穿綠便是著青,難得穿一回紅。

幾日不見,出落得好了。

楚明忱遠遠站著,他都不用仔細分辨,一眼就看見了朝華,癡站在那裡望著。

楊氏忍了又忍,才忍住了沒回頭看兒子。

她先衝羅姨娘點了點頭,然後又看向了容永秀:“永秀都長這麼大了?上回見你,你臉還圓圓的,怎麼才這點功夫不見就長大了。”

一邊說一邊穿過棧道往園中去。

跳開了容朝華,沒有立刻跟她說話。

永秀垂頭應聲:“是。”一句多的話也沒有。

羅姨娘急了,可當著這麼多人,又不好教女兒怎麼說話。

隻得笑說:“女大十八變,去歲覺得她還小,今年開春衣裳裙子全短了,明明就在眼前,都不知道她是何時長大的。”

楊氏也笑著說:“孩子們都是這樣的,前兒瞧著還在你跟前打轉呢,風吹似的就長大了。”

“可不是,眼瞅著就要及笄,還在想請誰來插簪呢。”

楊氏聽到這句,眼角夾都沒夾羅姨娘一下。

楚家容家必是要作親的,這是家族大事。小六跟容朝華的親事不成,剩下的姑娘,就隻有容令舒和容永秀了。

容令舒是二房嫡出,她父親是官身,母親徐氏又出身望族,要是能配她,楊氏當年就會選她不選容朝華了。

容永秀雖也是容家女孩,不說嫁妝資財的

差彆,隻說容朝華有個為官的舅舅,容永秀有什麼?

心頭微哂,不是容朝華,更不會是容永秀。

外頭人都以為楊氏不喜歡容朝華,是因為她兒子太看中容朝華了,更兼她身在閨閣,行事又實在厲害了些。

前兩天大房還吹風似的把容家三房過繼的消息吹到她耳朵裡。

越是如此楊氏越是心口疼,她就想要一個厲害的兒媳婦!

頂上有個厲害的婆婆不說,還有個厲害的妯娌,就連家裡的小姑子嫁到容家當主母,也是個厲害人物。

一窩子的人精,她明裡暗裡沒少吃虧,自家兒子又是那麼個性子,可不得討個厲害的兒媳婦回來,往後分家也是她的臂膀。

要不然,她怎麼那麼早就相中了容朝華?

家族出身不說,陪嫁也不必說,相貌性情,樣樣都是再好沒有的。

殷氏她生什麼病不好?怎麼偏偏是瘋症!

倒讓大房拿捏住了由頭,反將她一軍,老太太最疼小六,哪肯讓小六娶個瘋婦的女兒。

楊氏沒接羅姨娘的話,像是突然想起了朝華似的,側過身用目光睃巡:“朝朝,你怎麼落在後頭,快到我身邊來。”

朝華緩步上前走到楊氏的身邊。

楊氏親熱問道:“聽說嵐娘病了,你去瞧過沒有?”

楚氏單名一個嵐字。

“大伯母月初感染風寒,前兩日我去瞧她,已經好多了。”朝華恭聲回答,她是晚輩,不能同長輩並排,偏是這落後的半步,將楊氏眼角的餘光看得清清楚楚。

明明以往看著很親切,怎麼一有了當婆母的心,便麵目可憎起來?

楚六再好再情深,日日如此,她也忍不得。

楊氏一無所覺:“那就好,我這一向也是忙,聽說她病了偏又抽不出功夫去看她,也不知她念沒念叨我呢。”

羅姨娘簡直開懷極了!但她還得裝出想打斷又不知如何開口,怕拂了客人麵子的模樣。

朝華寬慰道:“大伯母也知道楚伯母忙,我每回去,大伯母房中總有娘家送來的血燕人參給她滋補身子,大伯母如此受娘家疼愛,哪會計較小事。”

單隻說她,她忍了。

但楊氏不該牽扯大伯母。

楊氏一噎:“母親從來都疼愛嵐娘。”

羅姨娘更高興了,看容朝華老實,不如看她尥蹶子。

她到這時才慢悠悠出來打岔:“前頭水閣裡擺了宴,各位夫人們在左邊明瑟閣,姑娘們在右邊的涵碧閣。”

這回春宴,羅姨娘下足了功夫。

水閣望出去就是西湖,園中有橋有廊,有花有樹,湖畔還能放風箏,劃小舟。

比之孤山探梅,半山觀桃這樣的城中盛會也不差。

朝華將楊氏送到明瑟閣中,借口說要照顧妹妹們,她如今算是姑娘中年紀最長的,當然要擔起主人的職責。

羅姨娘拉著永秀,留她在夫人們中間說會兒話。

明瑟閣裡還有好幾位年紀相仿的女孩兒們,永秀留下雖不矚目?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但她也不高興,眼巴巴的望著姐姐,恨不得跟著朝華一起走。

朝華離開明瑟閣,芸苓最先忍不住,壓低著聲音埋怨:“也是個夫人,怎麼這樣沒著沒調的。”

甘棠看了她一眼,芸苓趕緊住了嘴,兩人都看向走在前麵的姑娘,心中歎息。

還好姑娘有決斷的,要不然豈不是把臉扔在地下讓楊氏踩麼。

涵碧閣裡已經坐著七八位各家的女孩兒們,大家幾乎都相熟,在母親身邊還嫻靜,一到了涵碧閣裡便頭湊湊圍在一塊說起城中最新鮮的大事。

“前一旬你們誰在天竺香市?”圓臉大眼睛的袁家姑娘先問出聲,“我跟我娘去了法華山舍幡,回來才知道天竺夜市上抓賊,你們有沒有看見的?”

“我家去了小和山,也不知道天竺有這麼熱鬨。”

三山香市是三座山,供的菩薩也不同。除非是像朝華這樣年年有固定寺廟舍藥的,不然富家女眷也會換地拜香遊佛。

“我們家倒是去了三天竺,可那天我娘沒許我出門,隻聽見熱鬨。”另一家女孩說起來便啐一口,“你們是不知道,那些官差連寺院都搜了。”

幾個姑娘齊齊抽氣兒:“真的假的?他們怎麼敢冒犯官眷?”

雖說在座的不全是官眷,但同一寺住的怎會沒有官夫人。

“可不是,也不知那賊到底偷了什麼,鬨出這麼大動靜來。”

“外頭說書的都說是偷了府印。”袁家姑娘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剛一說完,就知自己失言,座中餘家姑娘便是新任知府的女兒。

“那都是說書人胡謅的。”餘姑娘與朝華同年,一張瓜子臉,文氣秀雅。

握著把絹麵小扇,輕笑道:“本要打這些流言,把那些說書都關起來問罪,可我爹說這些說書人也不過圖一個奇情百怪,謀些茶水錢而已,倒也不必鬨得心人惶惶。”

袁瓊瓔紅著臉走到餘家姑娘身邊,蹲了半禮,正正經經給她賠不是:“餘家姐姐對不住,我都是道聽途說的。”

餘世娟放下手中小扇,握住袁瓊瓔的手:“袁妹妹莫要這麼說,大家湊在一塊不過是逗趣的。”

朝華是主人,本該打圓場。

可還沒等她站起身來,事情就了了,大家依舊湊在一塊兒,跳開“兵符”的話題,隻說那賊人究竟什麼模樣。

“是不是太湖上的船匪?”太湖年年都鬨船匪,還有個船匪頭子,湖中跑船的和湖邊的大豪族年年都要給個船匪交保金。

朝華小的時候就聽唐媽媽說過,說殷家自老太爺起就與水匪打好了交道,每歲的肉酒銀錢都給得足,隻要是殷家的船隻,水匪見了也不會動。

容令舒笑盈盈給朝華添了杯茶:“你快坐下罷,你還沒來我就瞧過了,請的這些人沒一個刺頭,竟是真心替你辦宴。”

容令舒是容家二房的女兒,朝華沒來,她算半個主人,已經替朝華招呼了許久的客人了。

“楚二夫人沒難為你罷?”令舒問。

朝華莞爾:“說了幾句不中聽的。”

令舒嘴角一撇:“我就知道她必要說難聽話。”楚二夫人都敢到出嫁小姑子的婆家鬨一鬨,能有什麼腦子。

“我聽說楚家那巴兒狗大改性情,如今在家裡立誌要考狀元,等當上狀元郎才談娶親事。”

“這樣正經的大好事兒,他娘怎麼還拿人撒性?”

“他……當真立誌要考舉?”朝華微怔,她當時拒絕楚六提出的,是楚六最痛恨也最難做到的。

沒想到,他竟真的要考舉。

“五弟六弟說的,住在書院不回家,夜夜苦讀到天亮,總有一旬日了罷。五弟六弟說楚六那模樣簡直是……”容令舒壓低了聲音,“鬼迷心竅。”

“家裡怎麼來請,他都不肯回。”容令舒且說且笑,“我看二夫人也好,山長先生也好,楚六從小到大氣跑那些私塾先生,個個都該把你供起來才是。”

“千古絕篇《容子勸學》。”

朝華隻是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