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缺此人,實在可恨,崔拂衣如是想道。
溫柔病弱的外表,仍掩不住性情中的霸道。
明知前方唯有死路一條,仍予他傾心,予他熱忱,予他愛意如潮。
崔拂衣望著身旁之人,認真端詳,眸色深深。
睡夢之中,應缺似是覺得被中過熱,竟似孩童般試圖蹬被子。
崔拂衣略收視線,重新將被子為應缺整理好。
“世子妃,王妃請您去她院中一趟。”未過多久,一名丫鬟便前來傳話。
崔拂衣回望床上,應缺仍在熟睡中。
“還請母妃稍等片刻,我更衣後便去。”
崔拂衣到時,便見王妃正對丫鬟采來的荷花挑挑揀揀,見他到來,未等他行禮,便伸手招呼道:“拂衣來了,瞧瞧這些花喜歡哪些,帶回去插起來,瞧著也賞心悅目。”
崔拂衣欣然應下,“多謝母親。”
王妃微微一笑道:“聽說,前些日子你與小缺在涼亭撞見老四,可有被驚擾到?”
崔拂衣腦中思緒一轉,當日之事想必未過半日便被王妃知曉,若當真要問,實不必今日才問。
今日提起,應當是為引出後續話題。
“多謝母妃關心,四公子並未靠近,世子未曾有過驚擾。”
王妃略略頷首,“那便好。”
她眺望遠方,所看之處便是後院方向,眸色深沉,情緒難辨,“近日府中喜事連連,雖不成體統,卻也事關王府血脈延續,並非小事。”
王妃連王爺也不放在心上,何曾關心王府血脈延續?提及此事,所關心的,隻怕並非王府血脈延續,而是應缺血脈延續。
府中那些個庶出公子打著什麼主意,王妃怎會不知。
有人欲對她兒子取而代之,有人欲讓她兒子當冤大頭,便宜爹。
王妃可甘願?
自是不願的。
她隻需想到,她兒子病倒在床,危在旦夕時,他人卻惦記著他早死,好爭搶兒子世子之位,王妃便恨不能將他們儘數殺儘,為她兒子陪葬。
從前她一心放在應缺身上,不曾在意應缺死後,世子之位由誰繼承。
而如今,她仍不在意世子之位由誰繼承,卻絕不許那些人心想事成。
“我與王爺商議過後,以為過繼此法尚可,然奪人骨肉,讓孩子小小年紀便離開至親,亦非我之願。”
“於是,本王妃想了個兩全其美的法子。”王妃莞爾一笑,眸中悅色真心實意,說出的話卻似寸寸寒芒,刺人心肺,“過繼可以,過繼之人卻隻能是父母雙亡,如此,便不必使得嗣子與生身父母生離,拂衣覺得如何?”
崔拂衣抬眸望向王妃,見她麵上笑意,片刻後,便也微微欠身道:“母妃思慮周全。未有不妥之處。”
他這般說著,麵上卻不過笑容淡淡,不見真心。
王妃神色微斂,溫聲道:“此事到底事關缺兒,待你回去後
,尋個機會,仔細與他詢問,再同我商議。”
崔拂衣應下。
王妃又留他坐了片刻,這才讓他帶著一捧荷花離開。
待崔拂衣走後,丫鬟上前為王妃倒茶,“娘娘,奴婢瞧著世子妃麵上神色淡淡,似是對過繼一事並不掛心,可是心中不願?”
“拂衣是個好孩子。”王妃心中歎息,哪裡去不願,不過是不願這般決定,便是象征應缺當真命不久矣罷了。
王妃對兒子心中有愧,如這般談論過繼一事為何不自行前去,而要讓崔拂衣傳話,自然也是為此。
她不欲自己做這事,便將之推給崔拂衣,仿佛不見應缺,便不知對方聽到這般消息,心中會否受傷。
“是我有愧於他與缺兒……”王妃低頭垂淚,丫鬟忙上前安慰,卻收效甚微。
“娘娘,您看開些,世子如今比之從前已然大有改變,薛府醫尚且說能多活幾年,興許幾年之後,又是幾年,當真這般活下來呢?”
王妃破涕為笑,“若當真如此,我便是睡著都能笑醒。”
崔拂衣剛回桃園,王妃賞賜之物已然早早到了,丫鬟小廝皆眉眼帶笑,“世子妃,王妃可真喜歡您,這些賞賜點明是送與您的。”
崔拂衣嫁進來時,幾乎沒有嫁妝,如今在王爺王妃賞賜之下,卻也攢了不少身家。
他並不在意此等身外之物,左右王府也並未虧待過他。
應缺更是自他進門,便讓人將他庫房鑰匙交給他,崔拂衣不接,他那時便笑說:“夫人若是收下,待我想要什麼,便要去尋夫人,夫妻如此,豈不和美?”
崔拂衣想,他大抵是不知世間夫妻是何模樣,何為和美的,否則怎會被應缺哄住,當真收了那鑰匙。
偏應缺之後也當真去他所言,找了些無足輕重之事去尋崔拂衣,每當被滿足時,便眉眼彎彎,笑意盈盈,顯然極喜歡這般感覺。
思及此,崔拂衣便微微勾唇,直至進了房間,笑意方才轉淡。
“夫人方才去了何處?”應缺已然醒來,正半靠床頭,轉頭張望。
崔拂衣款步而來,“方才母妃派人尋我,多坐了些時候。”
應缺目光緊緊瞧著他,當真似不願錯開一瞬,“醒來未曾瞧見夫人,心中甚慌。”
他這般直白表露情緒,毫不隱藏,全數傾付,崔拂衣也難以招架,在他身旁坐下,聲音也軟了下來,“今後若無事,我每回都守著你醒來。”
應缺心中滿意,麵上卻仍道:“如此這般,夫人豈非辛苦?”
崔拂衣也笑,“就在臥房歇息,何談辛苦?”
他手中撫著應缺長發,用帶子輕輕束起。
“母親找夫人所為何事?”應缺隨口一問。
崔拂衣手中動作稍頓,將帶子係緊後方才道:“母妃……方才與我詢問過繼一事。”
“此事,父王也已應下。”
應缺自然知曉,既由王妃提起,便絕不無可能過繼府中庶出兄弟的子
嗣,想必應是從宗室旁支中選人,宗室人口眾多,總能挑著個合適人選。
但他抬頭卻見崔拂衣神色淡淡,未見明顯息怒,應缺微微一笑,“夫人可是心中不願?()”
崔拂衣微微抿唇,片刻,終是在應缺麵前露了真情,是,我不願。⒓()_[(()”
“我無意搶他人血脈,無意扶養與你我無關之人,無意與誰有名義上的父子關係。”
一切與他與應缺無關之人,崔拂衣都不願多看一眼。
子嗣傳承,王位傳承,他都毫不關心。
於他而言,那並非是延續應缺血脈與世子之位的兒子,而是掠奪了應缺一切的敵人。
無論是誰,皆是如此。
除非……除非……
“除非是你我親生,否則絕無可能。”
他說得斬釘截鐵,言語堅定,儼然對過繼一事心存抗拒。
應缺望著他,似瞧見了自己走後,崔拂衣獨自一人存於世間的模樣。
那並非虛構幻想,而是他曾親身經曆過數十年的曾經。
他曾守在池眷青身旁,目睹他孤身一人,走過無數春夏秋冬,四季輪轉,從風華正茂,到白發蒼蒼。
曾見他明明好好活著,卻仿佛將一切隔絕,在世間流離。
那時應缺尚能彆無他想,僅僅流連不去,如今回想,卻似後知後覺感受到彆的情緒。
百般滋味,難以言喻。
他不知自己是否能再見著對方如那般活著,便是笑意也成了奢侈,但他想,既有機會,爭上一爭,變上一變又有何妨?
他應缺,本就是這般自私任性,那再任性一點,應當……也習慣了吧?
思緒百轉,也不知想過多久,有過多少思慮,方才聽他輕輕一笑,許下一言,“好,那便你我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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