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動的火花在天花板上方發出滋滋的聲音, 照映出下方影影綽綽的人群,喧鬨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又被她明亮的聲線所覆蓋。
那聲音隻是一瞬間就消除了人們突然陷入黑暗帶來的不安, 人們不由自主地想要遵循她的聲音,他們在黑暗中茫然地尋找著她的方向,而後才意識到她話裡透露出來的意思——
開始逃跑吧——
逃、逃跑?
一些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大約是因為他們的身世和所處的地位, 有些人一輩子都沒聽過這樣的話, 而且還是從一個少女的口中說出, 那麼狂妄, 那麼自我。
就在他們愣在原地的時候,角落裡忽然傳出了大量玻璃杯碎裂的聲音。
“嘩啦!”
堆砌在角落的香檳塔應聲倒地, 無數酒杯撞向地麵發出的聲音清晰劃破人們耳膜,透過閃爍的火花, 他們看到一個身披黑色外套的少年手裡舉著槍,對他們露出了邪惡的微笑。
仿佛從黑暗中走出, 他鳶色的眼眸也被墨色所浸染, 隻是火花暗下去的刹那, 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線裡。
未知的恐懼瞬間降臨在人群之中,所有人都開始擔心自己是他的下一個暗殺目標,情不自禁地邁步朝門口的方向跑去。
太宰治是第一個回應花理奈的,有了他的帶領,中原中也立刻踢翻了麵前的長桌,異能的紅光裹挾著碎裂的木塊,如同紅色的長針向四周飛散。
現場一片兵荒馬亂。
花理奈拿著話筒,沒想到太宰治他們這麼乾脆,精心布置的現場說破壞就破壞了,反而是一直想在現場搗亂的五條悟絲毫沒有動靜。
就在這時, 一道氣息如清風般接近,她的眼前迅速亮起,銀藍色的咒力在她麵前點燃,如同銀河般在她麵前環繞了一圈,然後流向前方的會場。
放置在會場中的一簇鮮花被點亮,然後是另一處,再一處……
所有的金色花朵都在銀藍的咒力之中燃燒,銀藍的咒力沒有了以往的強勢和蠻橫,反而帶著悄無聲息的寂靜,一簇簇倒影在花理奈的眼中,猶如彼岸臨世一般。
銀藍的咒力同樣映出了眾人的臉,那些賓客驚慌的臉,太宰治驟然凝固的微笑,中原中也冰冷的眼神,還有夏油傑微微睜大眼睛好像有些震驚的神情。
大概是沒想到五條悟會用咒力來做這個?
金色的鮮花很快就在咒力之中燃燒殆儘了,花瓣化作黑色的灰燼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中。
在視線重新暗下來的那一刻花理奈的身側也響起了五條悟的聲音。
“啊,沒控製好~”
明明這麼說著,五條悟的聲音裡卻沒有一點遺憾的感覺。
他的語調微微上揚,帶著些許愉快,神神秘秘地湊到花理奈身邊說:“我感覺我們超合適的誒。”
要論胡來的話,有誰能比得上她,小小年紀就用咒靈把五條家的結界破了個大洞,後來又在禪院家大鬨了一場,短短的幾年時間,就把整個咒術界弄得風聲鶴唳,幾乎人人自危。
加茂家更是把自己的家族領地藏得好好的,都不敢讓她發現。
五條悟蒼藍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隱隱發亮,六眼的特殊視角精準地捕捉到了她的位置,把她的身影纖毫畢現地勾勒了出來。
用六眼“看著”她肆意地站在人群中間,外放的咒力覆蓋在整個會場,把白天都快變成了黑夜,從她那裡流露出來的是毫不掩飾的張揚和放縱,仿佛這個天地間沒有任何東西能束縛住她。
五條悟忍不住笑了起來。
忽然覺得一直以來的擔憂都是多餘的。
要論肆意妄為、飛揚跋扈的話,又有誰能比得上她呢。
她才是最契合他的人,無論怎樣胡鬨都能跟得上他的節奏,都會陪他一起,甚至有時候——做得比他還要過分。
所以他的那些想法又算什麼呢?又怎麼可能嚇到她呢?
五條悟忍不住伸手過去,想要握住她的手,忽然之間,他好像有很多話想要說,有很多事情想要讓她知道。
可就在他伸手的瞬間,一個模糊的人影忽然靠近,那道人影帶著熟悉的感覺,彌漫在空氣中的咒力接觸到他,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和花理奈攜帶著小皇冠完全不會散發出咒力不同,他就好像是能擦掉世界上所有顏色的記號筆,把出現在他麵前的痕跡都抹消得一乾一淨,讓五條悟再也無法捕捉到。
漂浮在空氣中的咒力殘穢倏地消失了一部分,把那部分連接起來,構成了一條相當明顯的運動軌跡,是在朝著他接近,而且越來越近。
五條悟完全沒能聽到腳步聲。
他迅速朝著花理奈的方向伸手,然而一陣風掠過,花理奈的身影也從他的身旁消失了。
感受到另一股熟悉的咒力,來自長久以來合作的夏油傑,以至於完全沒有防備的五條悟:????
五條悟:!!!!!
就這麼“看著”夏油傑飛快帶走花理奈,五條悟忍不住呆滯了半秒,然而就是這半秒,讓太宰治抓住了機會,幾乎是立刻就抓住了他的手臂。
六眼的感應並沒有消失,但人間失格的異能蔓延到了他的身上,把周圍與他接觸的咒力全部消除了,再也感應不到更多的咒力痕跡,六眼的優勢在黑暗中也蕩然無存。
五條悟眼前一黑,忍不住對著夏油傑消失的方向生氣地喊道:“你到底是站在哪邊的!!!!”
那可是他的妹妹啊!!
怎麼可以幫著橫濱那些人把她帶走!!!
夏油傑:)
就是因為是他的妹妹,他才不能就這麼乾看著她被五條悟搶走好麼。
絕對、絕對不能讓她和五條悟在一起。
這是看到她為五條悟出手時,夏油傑心裡冒出來的唯一想法。
所以他立即就付諸行動了。
根本不需要什麼理由,隻要他還是她的哥哥,他就能這麼做。
然而在黑暗中對上了妹妹有些訝異的金眸,夏油傑心裡還是一虛。
“我……”
他有些僵硬地望著前方,身後傳來了打鬥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五條悟和中原中也交上手了,忽然感覺加入橫濱那邊的組織也沒有那麼難以接受,他忍不住問:“你……”
他頓了頓,忽然吸氣:“你喜歡五條悟麼?”
這個在心中盤旋已久的問題終於還是問出來了。
早在滑雪場的時候,又或者更早的時候,在還未去高專之時,就隱隱察覺到了他們兩個之間氣氛的不同,他卻一直都沒能問出口。
或許是因為那時候心裡還藏著其他的事。
又或許是害怕知道答案。
就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有了喜歡的人之後,也會漸漸變得和自己疏遠的吧?
哪怕那個人是五條悟,對他來說完完全全稱得上摯友的五條悟。
儘管五條悟經常把自己手裡的零食到處亂分,對彆人也沒什麼距離感,經常隨隨便便就闖入彆人的領地,對彆人的事情指手畫腳,有意無意地惹彆人生氣。
但他對自己物品的占有欲顯而易見,真正屬於他的東西,被他放在心裡的東西,他從來都是連碰都不讓人碰。
在還不知道那隻小咒靈和妹妹有關的時候,夏油傑就連跟小咒靈簡單說幾句話,都會被他用不高興的眼神望著。
他連掩飾都不想掩飾,就是要讓彆人知道自己的不高興,要讓彆人知難而退。
連對待小咒靈馬甲都是如此,何況是對她本人呢。
何況他們有可能成為戀人呢。
夏油傑無法想象他們真正成為戀人之後會是什麼樣的景象,哪怕五條悟時不時就從高專溜出去,哪怕他看起來像是和她心意相通,已經差不多要在一起了。
夏油傑還是無法想象。
也無法接受。
隻要稍微一想,就會有種說不出的難受感,如同魚刺一樣卡在他的喉嚨,紮在他的心裡。
一直以來看著長大的妹妹,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妹妹,就要屬於另一個人了。
就好像深藏在心裡的某樣東西被奪走了,心裡忽然被挖空了一部分,夏油傑越來越覺得難受。
他攥住花理奈的手腕忍不住收緊了幾分。
花理奈側頭看了看他,他的神色在黑暗之中完全看不清,不知道是認真詢問,還是在八卦。
完全聽不出來。
這是花理奈第一次覺得看不懂夏油傑。
不對,她本來就沒懂過!!
突然又想起了之前長長長長的血條,想起了夏油傑閉口不言的事,花理奈忍不住哼了哼:“才不告訴你!”
壞掉的哥哥就不是她的哥哥了!
休想從她這裡問出任何東西!!
花理奈忍不住甩開了夏油傑的手,都降級成小咒靈馬甲下屬的人了,竟然還這麼囂張,等下就開馬甲出來好好教育你啊!qwq
夏油傑被她甩開,又聽到她隱隱生氣的語氣,忍不住覺得有些棘手。
“那些事情……”
我會找機會告訴你的。
現在的他想法已經和之前完全不同了,就算全部都告訴她,他也不會再擔心什麼,也不會再覺得忐忑,然而就在他的話全部說完之前,一道黑影忽然從前方衝了上來。
夏油傑飛快擋在花理奈的麵前,這時花理奈卻被另一道影子伸手一拉,飛快把她從身後拉走了。
夏油傑對咒力的感知雖然不如五條悟的六眼,但能做到悄無聲息地接近,還把人帶走的,那就隻有一個人了。
“太宰治!”
他立即出聲,卻沒有人回答,反而是五條悟的聲音遠遠傳來:“右邊!”
在和中原中也打架,還要用六眼關注花理奈的方向,他可太難了!
五條悟哼了一聲,等夏油傑順著右邊消失的咒力痕跡找去時,太宰治和花理奈的身影也已經完全消失了。
他忍不住用無下限擋住中原中也,在對方攻擊停滯的刹那飛快瞬移出來,跑到夏油傑身邊說:“你看看你!”
“知不知道什麼叫兩敗俱傷啊!!”五條悟指指點點。
就算用六眼感應,也隻能感應到被其他人刻意攪亂的咒力,想要從中分辨出他們的痕跡——中原中也根本沒有給他機會,重力覆蓋在他的身上,他以最快的速度衝了過來。
就算五條悟的無下限術式隨時處於開啟的狀態,神情還是因為他氣勢洶洶衝過來而凝滯了片刻。
中原中也的氣勢可是在橫濱眾多異能者之中殺出來的,貨真價實地帶著殺氣,和那些攜帶惡意的咒靈完全不同,更銳利也更具攻擊性。
如果是在平時,五條悟心裡早就升起了戰意,然而現在,他的注意力全都被夏油傑的話給帶偏了過去。
夏油傑說:“我不會同意她和你在一起的。”
“為什麼?!”
五條悟忍不住說:“你剛剛沒有看到麼,我們配合得多好!”
他想砸會場她就陪著一起,多默契啊!!
就讓他們在一起,成為咒術界人人聞風喪膽的惡人夫婦不好麼?
以後人人提起他們就臉色大變,以另一種形勢揚名整個咒術界,多爽啊!!
五條悟覺得非常可以。
但是夏油傑不行。
要論這兩個人的闖禍程度,當然是一個比一個厲害,可就是因為這樣,他們在一起的話,咒術界會天翻地覆,永無寧日了吧?!
夏油傑其實並不是很在意咒術界會變成怎麼樣。
但他就是不想讓他們在一起。
夏油傑:“我覺得不行。”
“我覺得可以!”
“不行!”
“可以!就可以!我覺得她超喜歡我的!!”
“你做什麼夢!”
兩人說著說著就吵起來了,而且還是小學雞似的吵架方式,吵著吵著就開始動手,把一旁的中原中也都給忘了。
中也:“……”
算了,不管這兩個家夥了,先去找太宰,太宰應該把人帶到那邊了……吧?
說好了要把人帶到附近提供給賓客休息的小房間裡,然而都快走到門口了,卻沒有感應到有人在的中原中也:?????
遲鈍地意識到自己又被耍了,中原中也忍不住咬牙:“太宰那個家夥——”
他到底把人帶到哪裡去了啊!!!!
此時的太宰治:=w=
確實經過了那個房間,但是早就看過酒店的規劃圖,發現那個房間連著小型配電室,完全可以從那裡的另一個暗門出去,太宰治動作輕快地推開了門。
這個配電室裡除了電閘和電表沒有其他東西,似乎隻是單純地為了防止火災和檢修電路而準備的,在牆上還掛著檢修手冊,太宰治拿開手冊,推開了另一扇小小的,完全不起眼的門。
“這邊連著消防通道,就從這裡出去吧。”
他說著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後的花理奈。
事實上完全沒必要發展到好像他們才是匆匆忙忙逃跑的角色,連太宰治自己也有些說不清楚,她到底為什麼會跟自己來到這裡。
她喜歡五條悟嗎?
或許吧。
又或者根本沒有?
不然她也不會跟自己來到這裡。
太宰治一向很擅長看清人心,然而麵對眼前的少女時,卻總是難免多了幾分不確定。
她的態度有時候就像是那些縈繞在她周圍的霧氣般縹緲而難以捉摸。
太宰治忍不住又瞧了她一眼,電表上閃爍的紅光微微落在她的臉上,明明滅滅,依舊不那麼清晰,隻有那雙金眸彎了彎,好像很高興一樣。
“那就出去嘛。”
她的聲音軟軟的,帶著輕快的笑意,好像能輕飄飄地落到人的心上,讓人心裡一酥。
“你不是會開鎖嗎?”她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太宰治:“……”
放在門上的手不自覺地加重,早已被撬開的門開啟了一道縫隙。
太宰治望著她,臉上輕鬆的神情忽然消失了。
無論是誰,能看清此刻在他臉上的神情都很可能會害怕,那是無比幽深的,仿佛能將人拉入深淵之中的可怕表情。
然而花理奈卻沒能看到。
她隻感受到了太宰治那邊傳遞過來的些許不穩定的情緒,呼吸也變得有些紊亂。
似乎在想著什麼,他站在了門邊一動不動。
花理奈說:“我隻是想起了一些事。”
太宰治曾經說過,她從未為他做過什麼。
事實並不是如此。
但在燈滅掉的那一瞬間,花理奈已經看到太宰治拿出槍了,而且她清楚地看到,那把槍瞄準的不是他自己麵前的香檳塔,而是五條悟。
從他眼裡流露出來的,是完全失去一切的,仿佛被整個世界所遺棄的眼神。
花理奈不知怎麼就想起了他之前說過的話。
她確實為五條悟做了很多,但沒有考慮到太宰治,並不是故意,隻是沒有機會。
所以她還想努力一下。
至少……至少他們現在還是朋友?
雖然這麼說感覺比較奇怪,但是花理奈確實有在關心他,想要為他做點什麼。
至少不要再露出那樣的眼神。
——宛如瘋犬般,在她轉身的瞬間就想要不顧一切毀掉整個世界的眼神。
太宰治做得出來嗎?
他好像真的做得出來。
花理奈吸了吸氣,正想要說點什麼,忽然感受到黑暗中的太宰治靠了過來。
他驀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微涼的手指掐住她的脈搏,在那一刻,花理奈用來感應周圍一切的咒力忽然消失。
她和外麵的那些咒力也失去了聯係。
咒靈更是不可能召喚得出來的。
雖然不需要。
但是為什麼會這麼想呢?
大約是因為察覺到了危險。
她的身體不自覺地繃緊。
然後她聽到了開門的聲音,太宰治用另一隻手把門推開了。
他在黑暗中望著她,輕笑聲同時響起。
“你要想清楚了。”
“我現在可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威脅到你的人。”
人間失格抵消了咒力的痕跡。
這麼溫柔的,失去了咒力,也失去了咒靈的依托,柔軟到仿佛任人宰割的少女,真的要隨他一起,走到那條漫長而黑暗,仿佛永遠也看不到儘頭的道路上嗎?
隻有他們兩個。
隻有他們兩個,不會再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