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道:【在滅神之戰時, 楊宏不幸胳膊負傷,剛開始沒什麼事兒,可在定天崖上熬了三年,終究還是因傷逝世了。可他卻將這個消息給瞞了下來。】
【為什麼呢?】
其實對於楊宏的這個行為網上眾說紛紜, 好的壞的各種言論都有, 怎麼說呢,每個人看待問題的角度都不一樣, 明白現在是在直播, 所以古古的言辭保守謹慎了很多。
他先是這樣猜道,【因為滅神一戰, 幾乎耗儘大宸大半國力, 國庫見底,兵力緊張, 連七萬邵州兵也大多都是從其餘軍中采取自願的方式抽調出來的。當時大宸連年征戰, 疆域雖對外擴張不少, 但那些新打下來的領土都需要派兵去鎮守。】
【簡而言之,朝中武將不夠了……】
或許這才是楊宏瞞上的根本原因。
【後來古代人對楊宏的仁劍之稱, 或許也是因他們覺得他性格太過柔軟、仁善的原因,這類人,像是天生就會為給他人著想, 而犧牲自我。】
【定天崖這個地方,一旦守了, 半生光陰也就耗在這裡了, 不能再在沙場上建功立業, 但這個時候楊宏他自願站出來了。隨著他自願留守下來的,還有後來定天崖上的三千將士。】
哪怕古古不是武將,但也懂, 在一個將軍的黃金時期,又正值國家對外擴張之際,放棄建功立業的機會,而甘願留守在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到底意味著什麼。
【滅神之戰末,當左相謝無念問起該由何人留守在此時,相墨對這段內容的記載,原文翻譯過來的大概意思就是,楊宏不願讓定天崖這個鬼地方,成為拖累朝中同僚前進腳步的存在,而他有傷在身,恐將來傷好那條胳膊也廢了,比起上陣殺敵,或許留守定天崖才更能發揮他的殘餘價值。大宸,合該走向更輝煌的未來。】說這話時,古古的麵容嚴肅鄭重。
【隻要世人皆知,有右將軍楊宏鎮守在定天崖上,那朝中其餘人就可放心繼續一統天下的步伐,定天崖上的其餘士卒就不會亂。定天崖,永遠不會成為天下任何一人的拖累。】
有人嘴唇顫抖著,有人低頭,心情沉重。
所以古古為什麼要提到顧丞?如果楊宏在定天崖上的第三年就死了,那接替他守下去的又會是誰?
此時,已經有人能猜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了,心頭更加悶悶的。
【可大抵當時所有人,包括楊宏他自己都沒想到,他胳膊上的傷會成為日後要他命的存在。他在定天崖上三年,胳膊上的舊傷時常發作,常高熱不退,身體備受折磨。後來的某天夜裡,楊宏營帳起火,參將顧丞救火時不慎被燒死,楊宏自己也燒傷了臉,還被熏壞了嗓子,後來他終日以麵具遮麵。】
【但其實,當天死的到底是誰呢?】
【是顧丞?還是楊宏?又為何從那場火災之後,楊宏的身體就慢慢好轉,再不受舊傷折磨了呢?】
【這個秘密,終於在三十年後,被揭曉。】
古古的身影緩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處封閉的營帳內。
【
“顧丞,我大限將至,時日無多,不可再拖下去,我得找個能代替我的人,繼續守在這定天崖。我知道,我這樣說有負於你,可我……已彆無他法了。”
“將軍……”帳中,兩個男子麵對麵而立,隻是其中一人臉色蒼白,帶著病容,他正是之前出現在前一段視頻中的楊宏。
那他對麵之人的身份就不難猜了。
是顧丞。
他怔愣的看著麵前的楊宏,眼眸濕潤,臉上似悲還驚。
“將軍,可我……如何能擔得起此重擔?”已經是中年模樣的顧丞慚愧的低下頭,眼中是掙紮,是猶豫,還有……自卑。
楊宏像是看穿他的心理,神情平和,目光包容,“顧丞,你生來就是將門血脈,忠君愛國刻在你的骨子裡,你不比任何人差,縱使少時因人所誤走錯了路,但你已非昨日。”
不管顧丞幫不幫他這個忙,這都是他真心想對顧丞說的話。
“人這一生,誰不會犯錯?顧丞,你我身形相仿,麵容相似,若加以遮掩,必不會叫人看出身份。我想麻煩你,代替我活下去,活到這‘定天涯’不再需要有人守著的一天。”
他知道這或許對顧丞來說並不公平,如果可以,誰想頂著彆人的名頭扮演著他人來活呢。
他垂下眼瞼,眼中同樣是掙紮和為難,還有愧疚。
頓了頓,他終是繼續出聲道:“當初覆滅神種一戰,朝中損失慘重,陛下是個千秋明主,我唯願他此生安康,長樂無極。
當初我相信陛下不會丟下我們,他會回來,現在他平安回來了,大宸即將實現天下一統,定天涯不可成為朝中之拖累!
諾成,而未行,是我楊宏有負朝中諸公。
向你提出這般無理請求,是我楊宏,枉為君子。
我做不到家國兩全,做不到仁義無雙。”
“若是令你為難了,還請將我先前所言遺忘,我會奏請朝中,再派一將駐守於此。”楊宏垂下眼眸,儘力掩藏住眼底失落,神情平靜而溫和,像一個兄長一樣。
他不願顧丞為難,這是他個人的意願,但他不能將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彆人身上。
顧丞眼中含著熱淚,突然半跪下,聲音沙啞,顫抖中帶著些許哽咽,“將軍!末將當初隨將軍一同留在這定天崖上,便已做好半生不歸的準備。將軍肯將此等大任交托於末將手中,末將深感將軍信重,縱萬死,亦不辭。”
楊宏緩緩地笑了,最後二人待在著火的營帳裡,一坐一立,楊宏盤腿坐在地上,火舌快速蔓延至他的全身,而在他對麵隔著一段距離,是跪在地上用手死死捂住嘴巴忍住哭聲的顧丞。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聽到外麵有人逐漸響起的呼喊救火的聲音,顧丞看著對麵已經被燒至麵目全非的人,他的眼眶紅成一片。
隻是還有更加重大的使命在等著他,他緩緩從地上站起,最後拿起一旁的燈油往自己臉側燙去,傷勢並不嚴重,傷好後留下小小一塊疤,為他以後常年佩戴麵具留下一個合理的理由——因為遮醜。
那場火後,‘楊宏’照舊在床養病了一段時間,之後他的身體便一年比一年康健,直至後來,手臂上的舊傷再未複發過。
“定天崖數萬英魂,他們都在看。壯士烈骨積成淵,魂兮歸兮俱安顏。”
“陛下,無論是為將軍,還是為那數萬英魂,罪臣有所能及,必不敢拒。”畫麵一轉,是一身粗布窄袖黑衣長衫的老者,跪在威嚴的紫宸殿中。
原來,先前那都是顧丞的回憶。
上首的蕭臨淵,此時也已不再年輕,他看完楊宏留下的請罪書,上麵寫明‘讓顧丞頂替他的身份是他一人的主意,若有罪當加在他的身上,而顧丞隱姓埋名辛辛苦苦駐守在定天崖上,是有功,請予嘉賞。’
頂替朝臣身份,是大罪。
但最終蕭臨淵並未罰他,也未罰楊宏,反而是意欲嘉賞他。
可顧丞的回答是這樣的。
“臣聞陛下為社稷有功之臣設一傳世閣,入傳世閣者受後世世代香火供奉,可封新神,不知楊將軍之功可堪入閣否?若不夠,吾願將自身所立功勞儘數加之其上。”
這封請罪書,顧丞當是看過的。
可是他並沒有要這份功勞,反而是將功勞都讓給了楊宏。
上首的帝王沒有多言,輕輕點頭,歎道,“楊宏之功本該入傳世閣,隻是朕原本是想等他回來再親封於他,隻沒想到……”
沒想到楊宏早已逝去。
蕭臨淵依然保留了顧丞之功,可顧丞麵對授與的官職,他推辭了。
他沒有要高官厚祿,定天崖上三十年,他已不年輕,對許多人趨之若鶩的權利地位,沒有了太大興趣,他的眼前好像還能看見定天崖上那久積不散的黑煙,那片燃燒著大火連大地都早已燒的焦黑發硬的舊時戰場,鼻間是揮之不去的石油氣味兒,還有當他站在崖邊時,那自崖底吹上來的熱浪,風都帶著灼熱。
風裡,有他昔年在戰場上並肩作戰的同袍音容。
他俯身緩緩一拜,蒼老的聲音自殿中響起,語氣平靜而緩和,“臣的使命完成了,臣想回去,繼續和他們做伴兒了。”
“望陛下,成全。”
最後,顧丞孤零零的入京,又獨自走出了皇宮大門。
他走出皇宮,走在熱鬨的街上,身邊儘是陌生的街景,周圍人或急忙趕路,或笑或議論著什麼。
不知不覺間,他走到昔日的家門前,可門上的牌匾早不是顧府,門內也早已換了主人。
門房看他一個老人家站在自家府門前,望著大門卻不進去,也不說話,不由納悶兒。
“這位老先生,敢問您找誰?”
顧丞沒有說話,搖搖頭,滿頭白發、一身粗布麻衣的他早不複當年開朗少年時。
他一個人無喜無悲的走在路上,舉目無親,人來人往,抬頭四望,京都再無一個是故人。
就在他往城門的方向走去時,身後的人潮中,有一個聲音叫住了他。
“顧將軍?”
顧丞站定,聞聲回頭,是一個穿著絳紅色衣裙的老婦人,她走下馬車,兩人隔著十步左右的距離,她眯著眼,疑惑的打量他,似是不敢確定,也像是疑惑,“你是顧丞嗎?”
顧丞看著老婦人滿臉疑惑,“你是?”
通過這一句話,老婦人覺得自己大概是沒認錯人。
她走上前,大大方方的笑道:“昔年我乘舟湖上,顧將軍與朋友作賭輸了,攔船要向我討要一方手帕,顧將軍忘了?”
“你是……程綰?”
雖沒有說明身份,但通過這一件事,讓顧丞回憶起了少年時的記憶。
那年,因為輸了和朋友的賭約,一身金色錦袍神情倨傲的少年,跳上一輛裝飾精致的小船船頭,欲討要船中姑娘的手帕,可待他掀開船簾,看見裡麵是已嫁作人婦的程綰時,在程綰分外平靜的眼神注視下,少年堅持了不過兩秒,就不爭氣的紅了臉,最後尷尬的鬆手放下船簾,咳了咳,故意裝出一臉輕鬆不在意的模樣,對自己旁邊船上的朋友說:“船裡姑娘不好看,我不要她手帕了。”
“籲~彆是顧大公子害羞了吧?”
他的朋友們齊聲調笑,這讓下不來台又不好意思的少年臉更紅了。
他乾脆跳回自己船上,開始動手懲治了幾個喜歡看自己笑話的朋友,可看著,分明像是惱羞成怒。
回憶結束,老年的顧丞抬手行了一禮,致歉。
“少時莽撞,萬望見諒。”
“無礙。”
“你往何處去?可讓我的馬車送你一程。”
顧丞搖頭拒絕了,答道:“不了。京中早無家,我該回定天崖了。”
說罷,老人拱手告辭離去。
夕陽下,隻餘程綰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旁,望著老人佝僂著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地平線。
“定天崖上三十載,將軍真容誰人辨。再回首,少年已非昨日。”
旁白的聲音響起,畫麵最後,是一頭白發的老人獨自坐在那片焦黑的崖邊,空氣混濁,天空像是被一層厚厚的陰雲籠罩,他就這樣呆呆的凝望著遠處那片焦黑的大地,眼神空洞而滄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