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一生唯一次的瘋狂(1 / 1)

“還沒找到嗎?”

依靠在床頭的帝王麵色蒼白,眼下帶著不正常的青黑,神情說不出的疲倦,而在他麵前的床下淌著一小灘新鮮的血漬令人見之觸目驚心。

很顯然,此時蕭懷的身體狀況愈加惡化了。

半跪在床前的人小心回稟,“回稟陛下,屬下已派出多方人馬秘密打探,未能找到十一殿下蹤跡。”

“加派人馬,繼續找!”

蕭懷尾音沉了沉,胸口又是一痛,唇角溢出血來,旁邊的大監趕忙為帝王端來藥。

畫麵一黑,顯示出一行文字。

同時,黑暗中男人慢條斯理的聲音也傳入眾人耳中,語氣如穿林之風,自由、散漫,又頗帶了點神秘之感。

“我知大人為何事煩憂,人力不行,就問天意,不如我們來對賭一局?”

不知誰人手中搖著骰子乒乓作響,在黑暗中看不清麵容的人,一陣細碎作響的聲音過後,男人尾音輕卷,像羽毛輕滑過湖麵,聲音裡帶著笑意,“骰生六麵,六點大,二點小。這一局,我押大,我賭大人要找之人在東,且一路往東而行,至海之濱。若大人此時派人去追尚還來得及,若去晚了……”

“嗬……恐怕大人將再難尋此人了。”

黑暗的湖麵泛起一絲漣漪,波紋散去,是一群人騎馬狂奔的畫麵。

他們策馬奔馳在無人的綠野,慢慢趕至海邊,終於在碧海藍天下,見到岸邊那方打著傘白衣遺世獨立的身影,他一步一步朝海邊停著的那方孤舟走去。

領頭之人幾l乎要將手中的鞭子揮出殘影,卻仍趕不上男人往前走的腳步,無奈連聲大喊,“十一殿下留步!陛下病危!”

“急封您為定安王!傳有密旨!還請留步!”

畫麵中,蕭臨淵緩緩回頭,那一眼望來,今後便是另一幅光景了。

奢華的帝王寢宮內,到處彌漫著女人的脂粉香,飲酒聲還有女子的嬌笑聲充斥在內。

推開門,女人徑直衝至床前,狠狠一巴掌甩在形似半醉的蕭懷臉上,怒罵,“你看看自己還有一點一國之君的樣子嗎!蕭懷!你瘋了不成?!”

“你何時變成的這樣?”

從第一次的尋理由不上朝,一直到後麵越發懶惰,漸漸沉迷酒色,此後更是不問朝政。

南宮太後的臉上全是心痛和憤怒,看著自己麵前的兒子,一時間竟隻覺得陌生。

“我瘋?”蕭懷半點不複從前的溫雅君子模樣,披頭散發,衣衫不整,如同一個終日沉迷酒色的紈絝子弟一樣,縱使半邊臉上火辣辣的,卻也半點不在意,依然還能扯出一抹輕笑。

他目光緊緊的盯著南宮太後,“當初是母後硬要兒臣當這個皇帝的,如今我做的不如母後的意了,就來怪兒臣?”

“早知今日,母後何不直接讓九弟來當這個皇帝?反正誰坐這個位置,都由母後和南宮家說了算,相信朝臣亦不敢

置啄。”

他輕輕撫了撫布滿褶皺的衣袖,冷笑。

南宮太後氣的手抖,滿臉的不可思議後就唯餘失望,“蕭懷!你這是在怨我?”

她怒喝,“是我讓你成為九五至尊,登臨帝位!到頭來,還是我錯了?”

蕭懷揮了揮手,殿內原本嚇的跪在地上一動不也動的宮人立刻火速退出殿去,以免被卷入風波。

他沒有如南宮太後一般失態,隻是背過身去,臉上的表情如結了層寒霜。

“兒臣不敢。隻是兒臣亦想要問母後一句,到底是你想爭第一,還是真的被迫無奈需要我坐上這個位置?”

蕭懷慢慢轉過身來,看到南宮太後凝滯住的表情,後者怔住,立在原地半天說不出話。

母子對視,蕭懷的一聲哧笑打破了氣氛的死寂。

是諷刺、是冷漠,亦是失望。

他轉回頭去,明明沒有說話卻叫人無端的從他的背景中看出孤寂、失望,南宮太後正要開口,就聽對方極輕的一句。

“該怎麼做這個皇帝,兒臣心中有數,不勞母後費心。若您實在看不慣我,大可換個人來當這個皇帝。”

但這個皇帝的人選,絕不能是他九弟!

蕭懷目光冰冷。

南宮太後被氣到失語,又無可奈何,狠狠的一揮袖,怒氣衝衝的走了。

等候在外的主仆二人見到太後出來,趕緊退後見禮,後者像是完全沒看見一樣徑直就掠過走掉了。

一旁的貼身大宮女不解,“皇後娘娘,看這情形,莫不是連太後亦不能勸住陛下分毫?”

宮女的臉上全是擔心和憂慮。

可她在說這話的時候,被她稱作皇後娘娘的女子已經提著手中的食盒抬腿往帝王寢宮門口走去。

走到殿門前被人攔住。

大監躬身擋在門前,有禮道:“皇後娘娘,陛下心情欠佳,不見任何人,還請您改日再來吧。”

聞言,她沒有吵也沒有鬨,隻是很安靜的將手中的食盒交給門口的大監,“這是我給陛下燉的補身體的湯,勞煩大監送進去了。”

“娘娘言重了。”

說罷,拎著食盒轉身鑽入殿內。

正是打開殿門的間隙,數道女子在殿內嬌笑打鬨的身影一閃而逝叫人看的分明。

回宮的路上,有小宮女憤憤不平,“最近兩個月娘娘每次來,陛下都避而不見,實在是…實在是……”

“不許多嘴!”

走在最前麵的大宮女看到一旁皇後的臉色,急忙回頭怒喝。

不為彆的,隻因為獨自走在前麵的皇後不知何時已無聲落下淚來。

知曉自己此刻正被人看了去,她連忙抬手擦去臉上的淚痕,忽然開口問。

“……定安王最近可有消息傳來?”

嗓音微有些啞。

她身邊的貼身大宮女思量了片刻,上前一步小聲說道:“聽說定安王已平定了西邊的叛亂,不出數月就能

平複大宸境內的其餘匪寇了。()”

竟是這般快了嗎……?()”

女子硬擠出個笑,可這笑容怎麼看怎麼怪異,像是在哭,唯有苦澀。

龍床後,穿過層層帷帳的遮擋,是一個簡易搭出的一個小小的隔間。

隔間內,先前還麵色紅潤、沉迷酒色的君王正痛苦的蜷縮在小床上,顫抖的手指緊緊抓著錦被,麵色蒼白,額頭不停溢出冷汗。

大監拎著食盒走進來見到這一幕,急的快要哭,“陛下,奴就說那酒喝不得!您怎麼就不聽勸呢!”

蕭懷虛弱的躺在床上,渾身忽冷忽熱,肚腹內痛的像是心肝脾肺腎全攪在一塊兒,難受的他想吐又想翻滾,但這些他都忍住了。

“……不行,會被母後看出來。”

看到一旁地上的食盒,蕭懷就明白了什麼,歎息了一聲,“是孤對不住瑩霜。”

大監抹了抹眼淚,“奴看了,皇後娘娘沒有怪陛下的意思,陛下放寬心。”

他打開食盒,將湯端到蕭懷麵前,壓低聲音,“是藥膳……娘娘怕是猜到什麼了。”

蕭懷抬眸,一碗加了補身體的藥材的湯出現在他麵前,還冒著絲縷縷的熱氣。

他苦笑,“看來孤能瞞過母後,卻騙不了她。”

泛黃的記憶襲來,那年,蕭懷在送彆南宮舒華之後,憑著一腔難出口的心意,情不自禁連夜奔襲百裡,帶人奔至連瑩霜門前。

他想再見見她,想再看看她過的好不好。

當時,他隻是想,若是自己死前也不能再見她一麵,他該是會有遺憾的吧。

所以,他就去了。

隻是在見到她之後,他變得貪心,他想要更多,想要連瑩霜再多陪他一些時間,真的,隻是再多陪他一些日子就好。

他就滿足了。

於是,兩人數年後再見麵的第一句話就成了,“瑩霜,我想娶你為妻,做我的皇後,但是最長隻能有二年,二年裡我不強迫你做任何事,隻要待在我身邊就好,二年後我放你走,你……願意嗎?”

他本不抱希望,世上哪有一個男子說出這樣不負責任的話,還有姑娘願嫁的,怕是連多看這人一眼都覺得惡心嫌惡的吧。

更何況,連瑩霜出身不差,不缺吃不缺穿,他都沒說二年後她要怎麼辦,她如果真答應了自己這個無理要求,她還怎麼另覓良緣?

他錯了,他不該說話不過腦子的。

可連瑩霜的回答是:“我願意,陛下。”

當時,她在看見蕭懷出現時很震驚,聽到他的話時愣了許久。

但唯獨在說我願意這二個字時,就像是在說‘我等你的這句話,等了很久了’,看著他的眼神,也像在說‘我等你,也等了很久了,蕭懷。’

在這個月明星稀的夜裡,蕭懷頭一次體會什麼叫不顧一切的瘋狂,以及,少年人終於挖到幻想中的寶藏時的激動和熱血。

他拉起連瑩霜上馬,一路狂奔回京。

天光

() 大亮,歸京的帝王在見到等候的眾朝臣的第一麵,就直接開口封了連瑩霜為後,不管不顧,當天就和連瑩霜拜堂成親。

紅綢是一刻鐘之內掛上去的,封後的聖旨也是同步傳告天下。婚禮一切從簡,等南宮太後找到蕭懷,兩人連合巹酒都喝了,就差下一步洞房了。

但封後的旨意已下,事情已成定局,南宮太後再氣也隻能咬牙認下。

月夜,寒冷的冬天。

連瑩霜正要叫人關上殿門,抬眼間卻正好看到站在殿門外的一道披著白裘的人影。

四目相對,連瑩霜喉頭動了動,卻一點聲音發不出來,一陣發澀,還是是蕭懷最先開口,“瑩霜,陪孤走走嗎?”

閉嘴不言,穿著淺藍宮裝的美麗婦人緩緩點頭。

安靜的夜裡,他們並肩走在宮道上,宮人遠遠的跟在二人身後並未上前打擾,蕭懷提著燈,一手牽著連瑩霜的手,兩人路過禦花園,道路兩旁的積雪沒過草根,雪白中隻能看到一點泛黃的草尖尖。

“瑩霜,你後悔入宮嗎?”

“不後悔。”

蕭懷問完,連瑩霜緊跟其後回答。

“……可我卻有點後悔了。”

蕭懷站住微垂著眼瞼,唇間帶著苦笑。他想,或許他不應該這麼自私的,在生命的最後時間還要拉連瑩霜作陪。

“妾身並不後悔!”

或許多讀了帝王的潛意思,連瑩霜語氣更加堅定,她告訴蕭懷,“能陪陛下走這一程,我心甘情願。”

縱使再也沒有以後,她也是願意的。

或許早從他們明媚的少年少女時期的第一次遇見時起,她就願意在數年後的將來,做那個命不久矣的心上人的妻。

縱使兩人走的再慢,可還是到了該分彆的時候。

望著近在咫尺的皇後宮,蕭懷牽著她的手,笑的溫和,沒有一點離彆的傷感,更像是在道晚安。

“瑩霜,我有一件事一直不曾告訴你,從很久以前起,我就心悅你。”

後者看著他,表情愣住。

他的聲音很溫和,但他的手是冷的,像是沒有溫度的冰一樣。

他站在原地,說:“孤就和你走到這兒了,他日定要照顧好自己,不然孤會不安心的。”

連瑩霜猛的抱住他,無聲死死咬住嘴唇,眼眶已忍不住紅成一片,強忍著沒有落下淚。

“……妾身從很久以前開始也心悅陛下。”

“但有一件事,妾身一直以來都沒有告訴陛下。”

雪地裡,二人相擁,蕭懷在她耳邊輕聲問,“是什麼?”

短暫的寂靜過後,連瑩霜抬起頭,注視著男人,她咽下到了嘴邊的話,隻是眼中的期翼和悲傷好像洪水能將人吞沒。

她說:“明天你還來,再帶一枝黃色臘梅過來給我,我就告訴你。”

“不然,你彆想知道。”連瑩霜踮起腳,似賭氣的在蕭懷耳邊輕輕說道,隨後放開他,臉上是動人的笑。

“我不想看著陛下先走,陛下就大方點兒,讓讓我,這次就讓你看著我走吧。”

而後,不等人回答,她快步入身後那莊嚴華麗的皇後宮中,不敢回頭。

悠長而蒼老的音樂緩緩流淌著,像大地雪落的聲音,冷寂又蒼然,訴說著離人殤。

或許他們早已知道,今夜一彆就是永彆,亦是他們相見的最後一麵。

長日初升,清晨的第一抹陽光照進殿。

女子穿著封後時的皇後正裝端坐在上首,怔怔的望著太陽升起的方向出神。

皇宮各處早已設下埋伏,暗藏殺機,病弱的帝王打起精神,戴起帝王冠冕,用最後的力氣開始收網,儘一個皇帝最後的責任和義務。

“走吧,去迎接孤的好皇弟們。”

他踏出門,下一秒迎接的就是無數的謾罵。

“蕭懷!你昏庸無道,沉迷酒色,登基之後不理朝政,置國家百姓於不顧!不配為帝!”

“今日臣弟和列位臣公懇請陛下,退位讓賢,還大宸天下一片清明!”

“還請陛下讓賢。”

高高的王座底下,無數朝臣站在逼宮的幾l位王爺身後附和,或保持靜默無聲施壓。

趨炎附勢、忠奸人心,在這一刻全都展現的淋漓儘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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