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聽說沈蜷蜷要出去躲幾天風頭,跑走的小孩們又回到了後院,還多出了一個柳四斤。
“你那裡乾淨嗎?有被子嗎?晚上很冷的。”柳四斤比其他小孩要細心一些。
“沒有被子,但是我攢了紙箱子,可以鑽進箱子裡,也很乾淨的。”他瞄了柳四斤一眼:“不會長虱子。”
柳四斤撅起了嘴:“我沒有虱子了。”
“我知道你沒有虱子,我沒有說你頭上的虱子——那是以前的虱子——我隻是在說我不會長虱子。”沈蜷蜷耐心解釋。
柳四斤神情緩和了些:“我姐姐宿舍裡有個人被選去雲巔了,她的被子還留著的,你帶著去你的辦公室。”
小孩們個個神情嚴肅鄭重,眼神卻興奮激動。負責望風的同宿舍小孩趙細細和於大頭跑了過來,氣喘籲籲地道:“王柱生的哥哥在食堂和彆人打架,正忙著呐。”
“快快快,快走。”
小孩們七手八腳地將沈蜷蜷拖出了洞,給他背上紮好的被子卷,簇擁著他去往水房。
林多指有些不舍:“蜷蜷,你到了吃飯的時間就回來哦,我們把飯給你遞出去。”
唐圓圓縝密思索:“晚上我會把你的被子散開,早上再疊好,不讓管理發現你沒在。”
陳洪亮震聲:“蜷蜷,你好厲害。讓大班生抓不到我們,氣死他們。”
一貫寡言少語的於大頭也道:“這是我們的複仇。”
沈蜷蜷被激勵得滿臉泛紅,豪情地握緊拳頭:“我們要消滅所有的大班生!”
“消滅他們!”
“消滅所有大班生!”
“不要都消滅了好嗎?留下我姐姐好嗎?”柳四斤趕緊道。
“好,留下柳四斤的姐姐。”
十分鐘後,沈蜷蜷抱著他的鐵皮盒,背著大大的被子卷,出發去往垃圾場。
他心裡有些緊張,但更多的卻是興奮,一會兒去撿路邊的小石子,一會兒去看遠方的克科山,直到地麵變得潮濕,路旁的小溝裡傳來水聲,這才匆匆前進。
福利院上空被雲巔遮擋,下雨也淋不著。但這一帶已經離開了雲巔遮擋的範圍,地上全是積水,顯然昨晚有過一場暴雨。
雖然雨暫時停了,但天色依舊昏暗,垃圾場裡亮起了兩盞大燈,將這片區域照得雪亮。往常這時候總會有小山似的垃圾,但今天新垃圾還沒送來,沈蜷蜷隻停步看了兩秒,便背著被子卷去了自己辦公室。
沈蜷蜷摘掉棉帽,將滿床放置的物品騰走,再展開被子卷。
柳四斤不但給他卷了被子,還有一個小枕頭和一張薄絨毯。他鋪好絨毯和被子,跳下床打量,覺得很滿意。
現在也沒什麼事好乾,他乾脆爬上床躺著,抱過自己的斷臂布偶小熊,和它說著話。
“……你有沒有到處亂跑?你臉皮不要太厚哦,不要以為我不知道牆上有個洞……”
夜晚很快來臨,屋子裡沒有燈,隻
有垃圾場的燈光從敞開的大門照進來,像是在地板中央鋪了張雪白的長方形地毯。
沈蜷蜷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停了下來。黑夜和安靜讓他漸漸不安,孤單和害怕在心頭迅速蔓延。
……我想回去了。
對,回去。
現在已經下班了,不要在辦公室了,我馬上就要回去。
沈蜷蜷翻身下了床,但剛走到門口,又想起王柱生他哥,想起他說要用那生鏽的鐵棒將自己捅個對穿。
沈蜷蜷低頭看自己胸膛,想象那裡要是多了個洞會是怎樣。左右思量一番後,還是垂著頭退進屋,慢慢爬回了床上。
他來時的雄心壯誌和興奮已經消失殆儘,滿心都是惶恐和孤單,忍不住縮在被子裡嗚嗚咽咽地哭。
哭了一會兒又四處摸索,找到小熊抱在懷裡再繼續。
沈蜷蜷不知道哭了多久,迷迷糊糊就睡著了,直到被響亮的動靜驚醒。
他第一反應是王柱生他哥在拍門,唬得瞬間坐了起來,接著才發現他沒在宿舍,而是在垃圾場辦公室裡。
天上劃過一道道閃電,雷鳴四起。鐵皮屋劈劈啪啪響個不停,一直敞著的房門有風灌入,還帶著細細涼涼的水霧。
沈蜷蜷戰戰兢兢地爬起身去了門口,在看清外麵的景象時,驚訝地瞪大了眼。
路燈光照下,空中有成片的水線,如同密密麻麻的銀絲從天空往下傾落,在地麵形成一汪汪的水潭,反出細碎的光。
雨!
這是雨呀!
管理給他們說過,他們福利院位於雲巔邊緣,所以天上下雨時,福利院是見不著雨的,隻有再往外走出一段才行。
沈蜷蜷打記事起就生活在福利院,也隻在垃圾場見過一次雨。那次他和其他小孩在垃圾場裡狂奔大叫,轉著圈伸手接雨,伸出舌頭去舔,一個個淋成快樂的落湯雞。
這事被他在宿舍裡講了很多天,從雨的形狀到雨的味道和雨的顏色。某一天全班看動畫片,他倏地站起來,指著電視激動大叫:“我見過雨的,就是這樣,比這個還要多,很多很多。”
管理在一旁問:“喲?你是在哪兒見過的?㈡㈡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他無限驕傲地挺起胸脯:“垃圾場!我去垃圾場工作時見到的!”
沈蜷蜷那次雖然進了懲罰室,但覺得一切都值得。現在很冷,他不敢衝出去淋雨,隻坐回床上裹著被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大門外的天空。
沈蜷蜷喜歡下雨,但雨點敲擊鐵皮屋的動靜太大,還是令他有些不安,頻頻抬頭看屋頂。那不時響起的劇烈雷鳴也很嚇人,便抓過旁邊的棉帽戴上,蓋住兩隻耳朵,又係好圍巾,讓小熊挨著他坐。
沈蜷蜷捏著垂在胸前的柔軟布料,想著這些雨是從雲巔落下來的吧。
那哥哥現在肯定也在看雨,吃著黑團團,坐在他們雲巔福利院的大窗戶上。
哥哥還會來的,會將他接回福利院,會將王柱生他哥按在地上:“你再打沈蜷蜷的話,我就用鐵
棒將你捅一二三一二三個對穿!”
沈蜷蜷設想著那一幕,眼睛灼灼發亮,呼吸都變得急促。他已經忘記這個哥哥的由來,隻覺得真的會有那麼一名少年,會把欺負他的人都打翻,將他從地上拉起來,再撿起棉帽給他戴好。
“……哥哥。”沈蜷蜷喃喃著。
。
褚涯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恢複意識後,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間空屋子內,身下是一張單人床。對麵整麵牆是透明玻璃,可以看到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人在來來去去。
他從未見過這個地方,坐在床上思索了會兒,一些記憶片段才陸續衝入腦海。
情況不明的父親,雷暴雨裡的玉米地,晃動的手電筒,奔跑的自己和母親……
褚涯倏地坐直身。
他背著母親在雨地裡跌跌撞撞,然後就遇到了顧麟。可現在為什麼在這兒?這是醫院嗎?母親和顧麟呢?
褚涯來不及想太多,翻身下床去開門,想找個人問問。但門被鎖住了,他在門縫處摸索,發現這門並不是能用外力強行打開的普通門扇。
褚涯去拍打玻璃,衝著走廊裡經過的人喊,那些穿著白大褂的人卻置若罔聞。他心急如焚地踢踹玻璃牆,但就算他是分化期哨兵,那玻璃牆也沒有半分裂痕。
褚涯折騰了好一陣,逐漸冷靜下來,也清楚了一個事實。
這根本不是什麼醫院,這是牢獄。
他被囚禁了。
褚涯從小接受褚誠煜的教導和軍校訓練,在發現情況不對後,便站在玻璃牆前閉上眼,腦中快速進行著分析。
自己現在被囚禁,那母親和顧麟很可能也被關著。希望是因為顧麟沒法帶著兩人逃走,所以隻帶走了母親。
之前看見的那些屋子裡的人是誰?晨星軍的高級軍官自己都認識,這些人怎麼從來沒見過?
那兩個小孩……
褚涯突然覺得那兩個撲在玻璃窗上衝他大喊的小孩有些麵熟,可一時卻想不起來。
房門發出輕響,褚涯倏地看過去,兩名身著莫爾納政府軍軍裝的士兵走了進來。
他還穿著被雨水濕透的黑色衛衣和牛仔褲,不動聲色地摸了下後腰,發現匕首還沒有被搜走。
“有人要見你,跟我們走。”一名士兵抬起槍管指了下門口。
褚涯開口,聲音嘶啞:“誰要見我?”
“彆問那麼多,去了就知道了。”
褚涯也很想搞清楚目前情況,便跟著兩名士兵出了屋,順著通道往前。
他看見走廊兩旁的玻璃牆後有男有女,形態相貌並不似受過訓練的軍人。他們基本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也有看著三十多的,最小的卻隻有十歲出頭。
前方出現了兩名白大褂,抬著一個被罩著塑料布的長條狀物體,看著還很沉。
褚涯和他們擦肩時低頭瞧,發現被抬著的居然是一具纏裹好的屍體。
“這怎麼回事?”褚涯身後的士兵問。
一名白大褂回道:“就昨天說要處決的那個罪犯,剛執行完畢。”
“處理妥當了嗎?”
“是的,各種資料也都填好了。”
褚涯捕捉到罪犯兩個字,心頭猛然一跳。他沒有猜錯,這裡果然是莫爾納軍的某個看押地。
可那些玻璃牆後還有小孩子,怎麼可能會是罪犯?
“我今天值崗,按照程序要親自看一下,核實屍首身份。”那士兵道。
“是。”
白大褂拉開塑料布,在那細碎的沙沙聲中,一張白中帶青的臉撞進了褚涯的視線。
他極快地轉過頭,但突然想到了什麼,又猛地看了回來,但那塑料布已經被合上。
屍首被抬走,士兵用槍管捅了下褚涯後背:“走吧,還在出什麼神?”
褚涯跟著士兵繼續往前,想著自己曾見過這張已失去生機的麵孔。隻是當時這人被按在地上,側臉緊貼著地,一雙絕望的眼睛裡盈滿淚水。
——這是他從深淵回家途中遇到的那名逃犯哨兵。
褚涯心頭大亂,頓時明白了這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白堡!
為什麼會是白堡?白堡可是顧麟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