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 所謂“人如其名”(1 / 1)

【名柯】Anyway 將無 4052 字 11個月前

友川明驚醒,伸手抹去臉上的淚水,但意識到掌心真的有濕潤的觸感後,她又覺得有些茫然。

“夢見什麼了?”

身旁的女人雙手抱臂靠著椅背,低頭閉目,碩大墨鏡的鏡腿被如浪的金發掩蓋,挺翹的鼻梁下一張紅唇開合,聲音帶著些啞,語調又舒緩,像是走針的老唱片。

友川明用食指點了點掌心,又用拇指撚開,“夢見你不係安全帶被撞死了。”

指尖那點水漬馬上就蒸發殆儘了。

聽了這種不吉利的話,那金發女人也不生氣,眼也不睜,“這樣啊…可惜了。”

坐在駕駛位的司機不住地看後視鏡,喉結滾了又滾,半天才訕訕道:“大人多慮了,我開車很穩的。”

後排的黑發女人看了他一樣,微微頷首,示意自己知道了,口中的話卻是拋給旁邊人的,“這個任務為什麼找我?”

“你最清閒了啊。”

“貝爾摩德,你最沒資格說這話吧?”

金發女人終於睜開了眼,“I'm busy nodding to Pernod.”(我忙著給潘諾點頭呢)

友川明,也就是潘諾,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不清不楚的安排。雖然她所在的組織從來不負責解釋動機,但被彆人拿捏住主動權的感覺總是讓她如芒在背。

組織裡的人都有代號,就像“貝爾摩德”“琴酒”“朗姆”一樣,或殺人越位,或承襲祖位,總之鐵打的稱號流水的人,她的代號“潘諾”,就源於一個死人的空缺。

當然,人員流動很正常,尤其是生死不論的裡世界,但也有人仿佛焊死在了崗位上,比如前麵提到的幾位,十幾二十年沒有變動了,送走了一批批的人,就像看著實驗過程中不可避免的損耗。

友川明是新進的原料。是踏入生產線十年,通過一輪輪質檢,終於被打上合格標簽的零部件。

貝爾摩德不吝於給她一點小提示:“隻需要做你擅長的。”

擅長的?她擅長什麼?

友川明大概知道了:騙人嘛。

不算高,偏瘦,濃黑的頭發半紮腦後,襯得臉色更蒼白,穿著不算柔軟的短袖,看起來就很好忽悠。

她就是這樣混跡黑市的。

有人忌憚著這樣明晃晃的靶子,也有人賭徒心態地直往靶子上紮,壓價,扣貨,以次充好,友川明靦腆一笑,把名號一亮,對麵一個電話,雙方就得坐下來談談怎麼“私了”了。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了,現在不太管用。但都說了嘛,人是損耗品,新人見新麵,總有不信邪的。

這種騙人套路她熟悉,但組織的代號可不見得那麼好拿。

這是她拿到代號後的第四個任務,前麵幾個依舊是倒賣消息和貨品,算過渡,按照進度的話,不管怎麼說,也該有點見血的活了。

組織可不允許代號成員有任何退路。

友川明皺皺眉,“那波本乾什麼?”

話音剛落,車就停了,貝爾摩德也剛好開口:“你看著就行了。”

這是監督的意思。

友川明下了車,關上車門又敲敲車窗,等了幾秒司機才把窗戶搖下來。

“你要的東西我放在老地方。”

還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也不知道是誰看著誰長大。

等車開到沒影兒了,友川明才抬頭去看窗前的人影。

不避不退的視線直直地落在她身上,看見她抬頭也不慌,還伸手招呼了一下。樓層有點高,看不清臉,可能是窗簾的陰影,但淡金色的短發在陽光下亮得驚人,硬是鍍了層柔光。

反倒是友川明先移開了眼。

“初次見麵,”開門後,對方臉上掛著笑,紫灰色的眼瞳卻平靜,說出的話也不客氣,“波本。”

“潘諾。”友川明蜷了下手指才克製住了自己鞠躬的本能,注意力轉移得也快,她才明白剛剛在樓下看不清不是因為陰影的遮擋什麼的,而是因為……

波本的膚色有些深啊。

這樣的膚色和這樣的發色。友川明在心裡給他的瞳孔進行換色。感覺晴山藍也會很不錯。

大概是她視線停頓得久了,波本嘴角的笑淡了些,友川明敏銳地覺察了這一點,下意識地覺得有些抱歉,繼續恍若無事地掃視著屋內。

“這是我們的安全屋嗎?”

“是我的安全屋。”波本糾正。

她頓了頓,想起這隻是一個輔助任務。

這就是問題所在。

波本拿到代號比她要早半年,論資曆在她之上,但又遠沒有她和組織牽扯得深——她是被代號成員從外麵帶回來的,耳濡目染,每一步都走得踏實。也說不準,也許波本能那麼快拿到代號的原因就是足夠契合組織的發展方向,比她的“久”更“深”。

搞情報為主,所以爬得慢一些,和他同批進來的蘇格蘭一年前就拿到了代號。

狙擊手嘛,臟活總比累活升得快。

友川明就是累活乾得多,勝在一個穩妥,眼皮子底下的老員工,逢年過節如果不宰,上司總是要多給點草料,前麵多吊根蘿卜的。

如果有更得力的員工,他們這些小嘍囉就是要拿來當配菜的。比如現在,她就來給波本當配菜了。

為什麼是她呢?

“這些是資料,”波本從開封的檔案袋裡抽出一疊紙,又挑了幾張重要的,“這是樓層指引圖,國際交流課的辦公室在七樓。”

友川明一張張看過去。

很全麵,很詳細,從縣廳的空間分布到人員部署,連課長的獨立辦公室都有額外的標注。

素聞波本的情報搜集能力很強,她覺得能拿到這麼一份資料,他單槍匹馬地極限卡視野勇闖縣廳也不是絕無可能。

但數據分析能力的話……她看著這些紙張,發現了一個問題。

沒有側重點。

隻圖細,不求精,這當然不算缺點,或穩或快僅是個人風格不同,又穩又快的人才也不拘泥於各種形式。友川明就是“穩”的類型,因為對未知的變量有超乎常人的恐慌,所以但求事無巨細。

就是不知道波本是不是故意的了。

明明在貝爾摩德口中,他的分析能力更為出眾,才能叫大人賞識,以“文職”晉升。

波本站在茶幾邊,借著檔案袋的遮擋看著眼前的正翻閱紙張的黑發女人。

“潘諾”這個代號已經擱置很久了。這不是一個完全意義上的酒名,而是茴香酒的一款具備完全代表性意義的牌子,有些人覺得這樣的代號認可度不夠,好像隨時會被替換掉一樣,所以哪怕是烈酒,也敬謝不敏。

所謂“人如其名”,組織裡的人選代號比取假名上心多了。

還有些人是直接被定的代號,比如琴酒,比如蘇格蘭,比如他。波本聽過有人羨慕地談及,說:上麵專門給你定個代號,說明上麵的把你看在眼裡,知道你是個怎麼樣的人。

他覺得好笑,細想又覺得也有點道理。

潘諾好像就是自己挑的代號。她在組織裡的時間久,能漏出的消息也多。有人私底下說這個代號不好。

波本當時順著問:“哪裡不好?”

那人咬著煙,肌肉大概是後天練的,把花臂撐得變形,人高馬大,心思細膩,“我查過了,這酒是禁酒運動才後出來的,是替代品,寓意不好。”

上麵把人指派過來輔助任務的時候,他也順手Google了一下,頁麵上顯示這是“用亞洲的八角茴香釀造的”,不使用歐洲的原料。這對於法國酒,倒是挺意外的。

難怪不討喜。

他把準備好的資料都攏作一遝,準備試探一下潘諾的能力。或者說行為風格。

結果她看了半天也不著急,認真得像勢必完成要老師布置的所有功課的優等生,完全照搬全收。

就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了。

他反正也不急這一時,夾著檔案袋就去剛才收拾出來的簡陋廚房倒水。

上一任房主多半是抱著“我乾活就是彆人享福”的心態,留下的瓷杯裡的咖啡漬比彩釉還堅牢,他也不理,自己另外買了兩個,倒上放涼的溫水,想了想,又另加了點蜂蜜,端了出去。

友川明佯裝認真地看了半天,直到杯子放到眼前,才如夢初醒般地抬頭,“謝、謝謝。”

“潘諾有什麼頭緒嗎?”波本自然地坐在旁邊,隔離了個安全距離,但大概是年久失修,沙發的彈力和支撐力都變得不可捉摸,他坐下後下陷的弧度實在是有點大,友川明被波及得身體一歪,下意識地扭動手腕,水才沒完全撒出來。

她慢慢地回正身體。

波本也旁若無事地回正。

“我有點不太明白你的任務是什麼。”友川明乾脆把杯子重新放回桌上,先落地的那一邊磕出輕響。

波本注意到她的手不自然地一頓,然後才慢慢下壓,悄無聲息。

貝爾摩德沒有告訴她嗎?

“這個嘛,”他又笑了一下,倒比之前顯得真心些,她卻莫名地嗅出些危險的味道,“這裡的知事可能有些我們感興趣的小、秘、密。”

確有所指的語頓,讓她不得不分點精力去調控自己的呼吸頻率。

因為這裡是兵庫縣。

組織可以包容秘密,但也不喜歡秘密。包容秘密是為了留住你,得到秘密是為了更好地控製你。

所有的幫派都一樣,論跡,埋頭苦乾;問心,不事二主;不尋出處,唯有去路。

友川明想起來不久前臉上的濕潤。

因為這裡是兵庫縣。

她從未跟人提起過的,她的出處,她來的地方。

她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