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裡放著舒緩的音樂,房間內的氣氛卻不大輕鬆。
漂亮少年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任化妝師擺弄,那把鋒利的小刀在他眉骨間已刮了許久,還幾次從他臉上滑下去,他頻頻不適地眨著眼,卻不敢吭聲——
這位化妝師姐姐似乎心情很不美麗。
他偷偷瞥了她一眼,見她麵色陰沉,便抿了抿嘴,將視線放回手機上,以緩解自己險被毀容帶來的焦慮。
正給他修眉的化妝師的確有著想“殺人”的心思,她剛在劇組熬了個大夜,早上五點又被叫醒,工作室要求她緊急替班,到雜誌拍攝現場給藝人上妝。
她本就一身起床氣,又因加班怨念更重,來了現場一看,這藝人竟還是給她最心水的男團拖後腿的那位——萬人嫌花瓶江月尋,心態一整個爆炸,全程黑著臉。
江月尋是時下最火男團(Moltres)火焰鳥的成員,此人是團內萬年吊車尾,業務能力毫無,除了臉以外一無是處,唱歌走調,跳舞順拐,以一己之力拉低了整個團的檔次。
隊友皆是靠實力,以百萬直拍出圈,而他走紅全靠黑粉的鬼畜二創,被數萬團粉聯名跪求公司將他踢出團籍。
但不得不說,這個討人嫌的家夥,長得當真是無可挑剔。
她托起少年下巴,在他下頜淺淺打了層陰影,他鼻梁高挺,眉目深邃,眼尾淚痣泫然欲泣,幾乎沒有需要用妝容掩蓋的缺點。
江月尋隨著她的動作仰起頭,眼睛仍不肯離開屏幕,舉起來繼續刷著,惹得她也好奇地跟著瞟了一眼。
是當紅影帝孟鶴昭的黑料,近來日日掛在圍博熱搜上。
前幾日孟鶴昭的某位站姐脫粉回踩,發了滿滿十四頁的圖文怒斥孟影帝德不配位——潛規則女演員、霸淩新人後輩、軋戲圈錢、頻繁用替身卻營銷敬業、耍大牌、靠關係搶對家角色。
江月尋粗略地讀了一下,幾乎藝人所有類型的過錯,這爆料裡都給影帝安了個遍。
他翻著翻著,深覺不對勁:那被欺淩的新人演員癱坐在地上,臉頰上留著鮮紅的掌印,咬著唇淚眼汪汪,怯懦卻倔強地仰著頭,死死盯住站在身前的男人。
好一朵教科書式的白蓮花,就是那張臉好像長在他脖子上。
媽的,吃瓜吃到自己頭上了。
[係統。]江月尋睨了一眼桌上蹦蹦跳跳的小球,在腦子裡控訴:[他霸淩我,你還要我幫他重歸神壇,我是什麼很賤的人嗎?]
昨天上午,他還不是什麼被人扇了耳光羞辱的三流小明星。
他江月尋,原本是個人帥嘴甜的遊戲主播,熬了一夜即將拿下新boss首通,準備等直播時“不經意”展露給觀眾,打臉平台裡罵他吃軟飯的紅眼病,卻不幸腦袋一歪——猝死了。
隨後便被一個自稱“反派關懷係統”的金色小光球綁定,這小東西慷慨激昂地對著他一番陳詞,還一邊甩著兩條長耳朵,又不時衝他抖抖絨球尾巴。
好家夥,就你叫兔球是吧。江月尋驚恐之餘不忘吐槽。
[親愛的宿主您好,反派關懷係統011竭誠為您服務。萬千世界諸多炮灰反派,要顏有錢,要錢有顏,明明也是天之驕子,為了給主角讓路,竟要莫名其妙跌落神壇,失去所有。]
[這是何等的不公!何其的不仁!我們為此製定了反派拯救計劃——欲拯救千千萬萬背負罵名的倒黴反派於水火!]
[而您!我的宿主,一位被選中的勇者,您將與我一同踏上這條救贖之路,鋤強扶弱,匡扶正義,幫反派奪回本就屬於他們的一切。]
金色小球說著,兩隻耳朵捂在球前,仰望著他。
江月尋看的出來,它在cos祈禱的修女,但他很忙,他還要拿首殺:“有事,勿擾。”
[您現在還能有什麼事呢?我的勇者。]係統業務熟練,調出他的死亡回放,安慰道:[隻要與我一同穿梭小世界,完成任務攢夠積分,您就能複生,重返您的世界。]
江月尋瞠目半晌,接過小球捏給他的虛擬煙。
一人一統盯著那煙自己燃儘了,他道:“成。”然後毅然踏上了救贖之路。
這個孟鶴昭就是他要拯救的第一個反派。
孟鶴昭其人,童星出道,現在僅27歲,藝齡已有十六年,影視界的獎項拿了個大滿貫,紅毯走到腿軟。
而他,是係統在小世界裡抓取了個不入流小明星,替換成他的名字樣貌。按係統的說法,為了防止身邊人察覺,引起世界錯亂,他不能脫離設定,要讓反派順理成章、有邏輯地一步步重回頂峰。
“那我的設定是什麼?”
兔球望著他亮晶晶的大眼睛,於心不忍,裝模作樣查了半天:[宿主您當然是一個漂亮的……花瓶愛豆。]
江月尋對此接受良好,要真穿成個實力絕佳的頂流,他不出一天就要比孟鶴昭先成為跌落神壇的炮灰。
幸而係統人性化地為他提供了新手福利:這個小花瓶在原著中隻有兩句話的戲份,因而自由度非常之高,他的行為幾乎不受約束。
開工前,係統再三叮囑,自己存在於他意識中,彆人看不見,他也無需把話講出來,直接在腦海中對話就行。
他答應下來,摩拳擦掌——不過是場虛擬世界裡的現實遊戲,孟鶴昭就是他要奶起來的隊友。
隻是這隊友情還沒建立起來就破裂了。
自進入小世界開始,江月尋就沉浸於在各種軟件搜索孟鶴昭的八卦。眼下看見爆料,雖然耳光不是他本人吃的,但臉是他的,當即怒不可遏。
[什麼?不可能,他怎麼敢!]小兔球正扒拉著化妝包裡的瓶瓶罐罐,聞言倏地飛回他肩上,看著照片大為震撼。
[這種劣跡藝人你們也幫,真是太沒原則了。]江月尋指指點點。
[統不是,統沒有,統委屈。]兔球否認三連,義正言辭:[我們的攻略對象都是經過層層篩選考察的,絕對是純正的良民!]
[你家良民叫反派。]
兔球噎住,氣鼓鼓道:[偏見!我們反派關懷係統就是為了被汙蔑、被陷害、被推下神壇的好反派應運而生!他們從無害人之心,卻為了被主角打臉強行降智,反派當的毫無緣由!這是作者的人性泯滅!道德淪喪!]
江月尋懶得同它爭辯,惡狠狠瞪著屏幕,將那照片來回縮放,反反複複看了十數遍。
如果眼神能殺人,孟鶴昭怕是已經輪回了無數次。
化妝師正給口紅試色,見他嘴角抽動,適時補上一句:“孟影帝中午就會來拍攝了。”
江月尋一驚,心中大呼:[統,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告訴我!]
[誰知道你連看前情提要都快進啊!]
正巧他現在上著妝,係統便又給他重溫了遍被他頂替的這小明星的前塵舊事。
Moltres此團在國內出道已四年,自第一部專輯發布起就穩居各大音源榜首,唯一被人詬病的點,就在於團內有個唱跳皆不行的江月尋,宣發的時候他尚能靠臉圈波熱度。
等到開上演唱會,花瓶愛豆就徹底藏不住了,其動作之詼諧宛如複健,讓人直呼“見識到了資本的力量”。因他拖了團隊後腿,拉低了評分,甚至被極端團粉扒出住址,堵門、潑漆、寄血書,過了好一段晦暗的時日。
經紀人實在沒辦法,給他單接了一部戲,試圖讓他轉型演員。
這部戲的男主恰是孟鶴昭,今天這雜誌拍攝就是為劇宣準備,還是孟影帝因檔期原因錯過了劇組大部隊的拍攝,今日湊巧了,和他一同來補拍。
[新人能給影帝演男三,這可真是資本的力量。]江月尋熱淚盈眶:[統,你說吧,我是個富幾代,這點富貴我承受的住。]
兔球鄙夷:[你好俗。]
“好了。”化妝師打斷了他探究的心思,雖然瞧著這張臉很難不心動,但她仍是靠著團粉的信念,對他冷著臉做了個請的手勢。
江月尋從善如流地起身去拍攝,作為一個頗具職業素養的好公民,他自然乾一行愛一行,誓要在這個行業發光發熱。
[但你是個花瓶啊我的寶。]
未待他反駁,場外忽地嘈雜起來。
他這邊已開了工,不能起身,邊換著動作,邊眼巴巴張望,遙遙湊著熱鬨。
來人著一身質地華貴的深灰西服,麵如冠玉,眉眼冷峻。沒比他大上幾歲,氣質卻儒雅成熟許多,被人簇擁著走來,向他的方向遞了一眼。
江月尋被這人看得沒來由地一顫,咬緊牙關:就你小子敢打我?
孟鶴昭被請去化妝,留給他一個挺拔的背影。他憤憤然瞪了一眼,繼續拍攝著,腦內不自覺循環播放那張照片,氣得不行。
[統,此仇不報非君子。]
[嗯,士可殺不可辱。]兔球主打一個“雖然有道理但是不行”:[但是為了積分,為了任務,為了複活,我的寶,請你冷靜。]
待拍攝完,江月尋換了衣服正要開溜,又被助理推回休息室。
“先不能走,等會還要和孟影帝拍雙人照。”助理名叫紀瑜,比他大上四歲,這一整日裡將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江月尋看著滿桌的水煮青菜,難以置信:“吃口調料會被判死刑嗎?”
“過兩天你還要上綜藝,要保持完美體型。”紀瑜說著,熟練地點開吃播,擺在他麵前:“下飯。”
江月尋抽噎:謝謝你,我覺得更難過了。
他一邊艱難咽著菜,一邊偷偷打量坐在化妝台前的孟影帝。這人倒是怪,就隻垂眼坐在那兒,不看手機不聊天,瞧著無欲無求,跟看破紅塵將要出家了似的。
被暗中編排的孟鶴昭忽地一抬眼,從鏡中對上他視線。
江月尋剛塞了個半顆水煮蛋在嘴裡,被抓包偷窺,嚇得猛地一吞,噎住半天,掐著嗓子朝紀瑜求救。
他這邊兵荒馬亂,孟鶴昭勾起個若有似無的笑,又垂下眼,一派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