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窈最終還是看了那些消息，但是她並不覺得有回複的必要，也沒有這樣的意識。

她站在陽台上眺望花園。

城市的夜裡沒有星子閃爍，蒼穹是一片混沌的漆黑。

唯有被烏雲籠罩的月亮漫射清冷的光，於是藏匿在黑暗中的那些不可名狀的怪物就悄悄退後，卻又張牙舞爪地試圖染指玫瑰花海下的潔白。

門把手驀地響起扭動聲，楚窈倏爾回頭，目光死寂地盯著那扇門，未開燈的房間蔓延起令人窒息的氣氛。

窗簾似乎都定在原位。

“咯吱”——門開了。

“啪”得一下又有人開了燈。

於是光就迅速逼退了夜色，整個房間霎時亮如白晝。

女孩卻極不適應地下意識眯了眼，同時伸出手去遮擋。

門口站著衣著雍容的女人，優雅大方，這是楚窈的媽媽：“小十，為什麼不開燈呢？”

楚窈敏銳地覺察到危險，她悄然向後退了一小公分。

微妙的動作並未被察覺。

“你都不下樓，媽媽隻好上來找你說說話。”她嗔怪般笑得溫柔，眼裡的疼愛不似作偽，“你啊，房間密碼總是咱倆的生日，長大了也沒變過。”

楚窈原本繃緊的身體鬆懈幾分。

她抬頭，平靜注視著這位人類女性靠近自己，而後拉住自己的手到小會客廳坐下。

韓芷仔仔細細地審視自己的親生女兒，近些時候以來心底莫名強烈的異樣逐漸減弱，她憐愛地撫了撫女兒柔軟微黃的頭發。

這怎麼會不是她的孩子呢？

窈窈小時候任性頑皮，心臟病頻發後日益沉默。

這不是她的錯。

如果不是家裡某些人太過分，她也不會這樣，在自己家都小心翼翼。

“囡囡，你最喜歡吃葡萄，前幾天杜姨打電話說莊園裡的葡萄熟了，過些天咱們一家人去摘好不好？”韓芷笑眯眯地注視著女兒，無論如何看都是一位慈愛的母親。

楚窈卻不吭聲，隻是疑惑地回視她。

誰最喜歡吃葡萄？

原來的那位小姑娘嗎？

不是的，她在書架裡藏起來的貼紙全是草莓樣式。

小學的日記裡也淨是這些。

回憶中也對草莓更喜愛。

楚窈不明白，普通人類的記憶裡確實在一個下等水平，但是國語老師講故事說人類母親是極為偉大的——她們也絕不會吝嗇對子女的愛意。

既然如此她怎麼會這麼輕易地遺忘“她”的愛好？

是因為蝴蝶吧，楚窈想。

於是她了然，緊接著認真地糾正韓芷：“小十最喜歡的是草莓，你記錯了。”

韓芷驀地回神似的垂下眼簾，作出愧疚的表情。

她說自己最近太忙，忘記了，並向囡囡道歉。

楚窈注視著她，隨後點點頭。

韓芷遞過來一杯鮮牛奶，催促著女兒喝掉。

她看著楚窈喝完就很自然地將話題轉移到其他地方去，聊了聊公司趣事，叮囑幾句說以後可以讓小侄子一起玩。

韓芷絮絮叨叨的，仿佛有說不完的話，和一個多月前迥然不同。

楚窈一開始還有一下沒一下地聽著。

很快她覺得有些困了。

最近上課犯困的毛病好了很多，可碰上更多的事情還是難以集中注意力。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看見韓芷的臉異變成一個麵目可怖的怪物，正冷冷地瞪著她，眼裡迸發出驚人的恨意。

蝴蝶瘋狂地閃爍著金色的光芒，逐漸變成淺淺的白。

醒來後已經是早晨，鏡子裡的雙眼微腫通紅。

脖子上有淺淺的青痕。

穿上半高領衣服就遮了起來。

鏡麵中的楚窈偏了偏頭，像是對人類的殼子還不太習慣，動作顯得有些不協調，但很快又和諧起來。

她訝異地注意到淺白蝴蝶。

“你怎麼了？”她在心底問道。

【沒事，但是或許你得儘快阻斷他們獲取的氣運了。】

這個時候女孩已經洗漱完，她停頓了一瞬，慢吞吞地偏頭同鏡中人對視，沉靜的雙眼瞳孔漆黑。

在學校門前下車後聽見尖銳的喧鬨聲，楚窈頭也不回，直到被人叫住。

身後傳來的女聲滿含焦急：“楚窈你先彆走！林玥她爸爸在打她，我們拉不開，你喊一下老師行嗎？”

楚窈轉身，說話的是沈黎。

安保部竟然還沒有動作。

她也沒有多思考這件事在這所學校發生的不合理性。

於是她“啊”了一聲表示驚訝，而後直接給國盛打電話，學著沈黎的語調敘述校門口的情況。

那邊還不斷傳來中年男人的咆哮、路人的嗬斥和勸誡聲，沈黎也沒有多想，反而一把將她拽住，回身往事故現場跑。

“你都不知道，林玥她爸爸太可怕了，跟個瘋子一樣……”

由於是六點半，正好是學生上學的時間，加上家長來送，所以圍觀的人很多。

圍出的中間區域一個穿著邋遢的中年男人拽著女生的胳膊摁在地上，一個巴掌接一個巴掌狠狠落在她的頭上、脊背上、腿上。

圍觀的人有勸告的，也有幫著好心人想拉開他的，冷眼旁觀者亦有之。

按理說幾個人拉一個人應該很容易，可那男人就像是瘋了似的，死死掐住女孩，拉架者也受到鉗製。

跪在地上抽泣到快要昏厥的女人仿佛被所有人忽視了。

楚窈滿臉驚詫，手上卻直接將書包扔出去，也不知道包裡裝著些什麼，正好砸到男人後腦勺。

“砰”得一聲悶響，他竟然直接被砸蒙了。

此時大家才終於將人完全拉開，因此國盛帶保安趕到時場麵已經被控製住。

救護車趕到。

“散了散了，該乾啥乾啥去！”老頭先是確認林玥已經被抬上擔架，然後疏散人群，“林玥先送去醫院，你們回去上課。”

最後一句話是對他班上的學生說的。

沈黎幫忙撿回書包，拉著楚窈心有餘悸。

林玥眼睛糊了血，昏迷前抬頭就隻看到兩個女生轉身。

其中一個穿著奶黃色襯衫，紮著半馬尾，即便側臉也昳麗如山河春色。

另一個女生挽著她，好像很親密的樣子。

林玥暈了過去，周圍鬨哄哄的，於是更沒有人關注她的目光。

不肖一節課，A1班女生遭當眾家暴的事情就傳遍學校的各個角落。

沈黎倒是沒有給其他人多說一句話，隻是一下課就湊到楚窈這邊自言自語地說悄悄話，雖然不怎麼得到回應，但是她就是覺得楚窈當時扔書包的那一下很有安全感。

周彥到的時候鬨劇剛剛開始，他根本看都懶得看一眼，儘管很快就有人告訴他裡麵是誰。

可現在他緊緊皺眉，滿臉氣憤地應和著。

他說林玥真可憐，她爸爸真壞。

楚窈托腮看著這一幕，似乎想到了什麼。

中午，周彥坐在楚窈對麵，將餐盤中的糖醋魚分她一半。

他笑著，陽光開朗，語氣溫柔：“怎麼了？”

楚窈咬了一口魚肉，沒開口。

“我不知道這件事，你生氣了？”說著他又把玉米排骨湯推過去，嗓音略微壓低，“還是說……你猜到我是故意的？”

二餐菜品多也更豐盛、更乾淨，這段時間她都在這棟樓。

但是學生也很多。

明明二樓還空著一些座位，可此時兩人四周的位置幾乎已經坐滿了。

隱隱約約投過來一些視線，楚窈保持一貫的忽略。

她掃一眼膝頭的蝴蝶，而後清淩的目光落在周彥眼裡，輕微的動作看不出多餘的情緒，頂多透出些許疑惑。

“你這麼裝模作樣是為什麼？”她的語氣很純摯，像是在學習著誰。

周彥忽地笑了，說出來的話驢頭不對馬嘴：“那就謝謝你願意幫我這個忙了。”

周圍伸過來的耳朵又收回去。

楚窈瞬間覺得失望又無趣，於是不再搭理他，專心吃飯。

周彥的態度倏爾冷淡，眼底的憤怒與嫌惡迅速湧上來。

此後幾天林玥都沒來上課，沈黎約好楚窈和班長在周五代表班級一同去看望。

走得近的朋友閒暇時恍然發覺班上的那對帥哥美女同桌好像關係又迅速冷卻——明明上個周還一起吃飯、一起回家，這個周男生身邊又有了新的女孩兒，兩人也因月考成績差異比較大而未能坐到一起。

周彥以十二分之差堪堪穩住第二十一名，林玥的成績也倒退二十來分。

至於楚窈，她已經搬到倒數第二排和偶然考試失利的語文課代表坐一起。

沈黎自校門口那件事後就對楚窈生出無限的熱情與耐心。

她前兩天還抽空準備安慰自己的新朋友，結果發現新朋友眼裡隻有美食。

男生和陌生女孩經過的時候，楚窈的眼裡卻隻有二餐的糖醋魚。

她每天中午都吃這個，仿佛永遠保持新鮮感。

沈黎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一邊吃飯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周五應該給林玥帶些什麼，話題就又回到林玥身上。

“窈窈，你說果籃和鮮花可以嗎？雖然林玥和我們都不太熟，但是畢竟是一個班的，班長說讓我們商量，大家都同意到時候直接從班費裡扣。”沈黎和林玥性格完全不同，她活潑外向話很多，而且完全不需要彆人時時回應。

所以即使楚窈有時候說話比較怪，她們也能合得來。

楚窈吃飯都很認真，而且非常專注，直到最後一口湯喝完，她才給予沈黎回應。

她想了一下，問道：“國盛收我手機，怎麼樣了？”

沈黎這兩天也逐漸習慣了她說話偶爾缺少一些語法元素。

“好像不太好，我伯伯是三院院長，我請他幫忙照顧一下。”沈黎吃飯慢吞吞的，語速卻很快，“要是送過去早一點就好了，老頭說我們可以組織捐款。”

“對了窈窈，周彥是來得很早嗎那天？”她接著問。

楚窈點點頭，狀似不經意道：“是啊，如果他叫了老師就好了。”

假如沈黎更了解她一些就會知道，楚窈此前從來不會說這種情感充沛的感慨。

可是她們剛熟稔不久，所以沈黎也自然而然地順著這個思路想了下去。

她搖搖頭，仔細思考著長輩多次耳提麵命的叮囑，心想周彥未必沒有看到，也許隻是慣性冷漠。

他們那群人都這樣。

冷血又傲慢。

楚窈抬頭凝視著她，表情還是那樣的純粹通透，甚至眼神都滿是不經世俗塗抹的天真。

女孩笑了笑，一時間竟然有些溫柔的意味。

她雙手撐在桌子上，細碎的星光就在眼底熠熠閃光，一時讓沈黎看愣了。

“你在想什麼呢？”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