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像是一道屏障,不僅阻隔視線,還隔絕了聲音。
在這濃霧深處,除卻兩人的腳步聲,便再聽不到其他響動,這深沉的靜默比視野盲區更令人感到不安。
琉璃不覺捏緊了手上的軟劍。
“師兄,救我!”
突然,一道尖銳的男子嗓音從身後傳來,聽著兩人額前發緊,忙轉身朝後追去。
“嗖”、“嗖”、“嗖”。
就在兩人轉身的同時,三支利箭利落射來,兩人快速分彆朝兩邊翻越躲去。
一落腳,兩人皆覺不對。
安澤林是腳下一空,回眸驚覺他已隻身墜入山崖,想運靈逃脫,卻發現靈力全無。
危急關頭,隻能自救。
他拚力一躍才將將攀住崖壁上一塊凸起的石塊,然而還不容他緩一口氣,崖下藤蔓類植物像是有了生命似的,沿著崖壁一路攀援向上,眼看就要纏住他的腿腳,逼得他不得已隻能不停向上。
勉力攀到崖邊,手掌已是血肉模糊。
然而安澤林還從這驚險的劫後餘生中回過神來,琉璃的驚呼聲在他耳邊驟起。
他接著躍勁兒跳上懸崖,卻發現那頭的琉璃已沼澤入腰。
“是秘境,目之所及皆是幻覺,所以不要怕。”
安澤林朝驚慌失措的琉璃大喊,靈力儘失的他,隻能站在岸邊,一手攀地;一手持劍鞘,最大限度地朝她伸出。
琉璃冷靜下來,試了幾次伸手夠劍鞘,都隻差最後一點,到後來,劍鞘沒摸著,人反而因為用力沒得更深。
突然她似是被人拽住似的,整個人快速往沼澤下沉,眼見沼澤已淹入她的脖頸。
“琉璃姑娘!”
安澤林大喊,欲縱身躍入。
“不要過來!”
琉璃大聲阻止,她繼續道,“安道長,我知道這是秘境,隻要找到法門便可破境,可我也知道,秘境裡也會死,現在你還有機會!”
恐懼令琉璃淚盈於睫,她揚著頭,儘量保持著身體僵直,減少下墜的幅度。
然而她口中的那句“你逃吧,彆管我”還未說出口,安澤林則一個大跨步,躍了下來。
眼前的男子目光堅毅、健步如飛,他借著沼澤的稠厚,如履平地般向她奔來。
淚水糊了琉璃的眼,安澤林敏捷的身手在她眼前產生了重影。
直至行至她的跟前,安澤林方才在沼澤裡站定,他不管不顧地將她徒手拽起,嗓音堅定。
“我不會丟下你,永遠不會。”
永遠。
琉璃不覺淚盈於睫,這個詞太過沉重,修士的“永遠”是比千百年更遙遠的歲月。
明明自己才是戲弄了他感情的人,如何危急關頭,還值得他舍命相救,並許下如此重諾。
隨著安澤林持續發力將她托起,他自己則一點點沒入沼澤,先是腳踝、小腿,再到膝蓋......
琉璃知道他是想犧牲自己托她上岸,可這份恩情太重了,她承不起。
“對不起,我......”
琉璃眼睫輕顫,她的愧意太深,根本不敢直視他純澈的眸光。
“不必。”
安澤林嗓音硬朗,喘著粗氣,他已差不多將她整個托起,附在她的耳旁輕聲道,“現在濃霧在散了,上岸後,向著霧稀處快跑,到無極宗喚人來施救。”
話音未落,安澤林剛準備用力將其拋上岸,兩人腳底皆似被某物纏住,快速下墜,沒入沼澤。
呼吸被阻斷,就在琉璃以為一切都將結束時,畫麵一轉,兩人竟毫發無傷地置身於一處勾欄瓦當中,抬眼便是一座懸著燙金金子招牌的青樓,招牌上寫著三個大字——醉香閣。
六層小樓,窗沿欄邊皆是衣著鮮豔清亮的貌美女子,招攬著街邊的賓客,環佩玎璫、巧笑嫣然。
“我們這是破了秘境?”
琉璃不可思議地看向與他一同男裝扮相的安澤林,她都沒搞清楚法門是什麼。
“看樣子,應是如此。”
安澤林的眸色卻未有絲毫鬆懈,他警惕地打量著四周的環境。
“那法門是什麼呢?”
琉璃問出關鍵。
正如他們在破白無雙兩個秘境時,法門是找出沈生,狐妖秘境的法門應也是同一個。
難不成是他們互相舍身忘己地救人?
這也太不符合一個妖怪的路數了。
得不到回應,琉璃回望安澤林,卻發現他的眸光早已被緊緊吸引,看得似癡了。
她順著視線,越過青樓敞開的奢華紅漆大門,看到一位極其貌美的紅衣女子正在院內擺放的大鼓上,隨著鼓聲翩翩起舞。
她身輕如燕、步步生蓮,左手拈花,右手係鈴,方塊大的鼓麵被她柔若無骨的嫵媚舞姿襯得絢爛奪目,駐足賓客無不發出驚歎讚賞。
“安師兄!”
琉璃不覺嗓音大了些,安澤林方回過神來。
“這麼好看?”
她調侃的語氣裡夾雜著些許怒意。
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睇美女?
“不是的。”
意識到被誤會,安澤林麵頰泛紅地解釋道,“你有沒有覺得那鼓上的女子有些麵熟?”
這不提還好,一提,潘楊氏那隱在帽圍下驚天絕豔的美貌撲麵而來。
“是她?”
琉璃震驚發語。
“正是。”
兩人甚至都不必提名諱,便對上了人。
琉璃掃了一眼自己的男裝扮相,很明顯,布局人是想邀他們進去。
“兩位客官,喝茶還是食宿?”
一位衣著俗豔、滿頭金翠閃到晃眼的半老徐娘,順勢挽住了安澤林的臂膀,嗓音歡愉,“我們這兒啊,什麼樣兒的姑娘都有~~”
她拖長的尾音帶著回旋,攬客之意鮮明。
安澤林麵露窘迫,不適地從她懷裡抽出臂膀。
“這位客官,看樣子年歲不小,還害羞呢?”
半老徐娘朝他揮了一下手中的輕紗團扇,打著趣兒,扇麵有香風拂過,霎時一股極淡的奇異味道混著濃烈的脂粉香鑽入兩人的鼻息。
有妖氣。
兩人不覺相視一眼,又默契地各自偏過頭去。
這人是妖。
“走吧,我帶你們進去。”
半老徐娘調笑時習慣以扇掩麵,可薄紗般的扇麵卻掩不住她唇上咧開的厚重豔色胭脂,討好中帶著詭異。
看來眼前的女人不僅是妖,還是醉香樓的老鴇。
兩人正好順水推舟,跟在她身後,一道進了樓。
一進樓,方才老鴇身上那縷似有若無的妖氣愈發濃烈起來。
看來這醉香樓當真不簡單!
與樓內妖氣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此時醉香樓內燈火如晝、金碧輝煌、紅綢彩鍛、玉石琳琅,往來賓客皆著華服,伴側女郎媚眼如絲,絲竹靡音不絕於耳,好一香豔去處,堪稱男賓極樂天宮。
兩人為避人耳目,沒有進包廂,而是選擇了大廳的雅座,也便於觀察整個醉香樓的情況。
“兩位客官來得真巧,今夜恰逢我們醉香樓的花魁——晚笙姑娘,每月一次的以詩會友,但凡被選中,今夜便能入其閨閣。”
“閨閣”二字被老鴇咬得彆有深意,她熱絡地招呼兩人落座於大廳角落的位置。
琉璃放眼望去,整個大廳的席位皆被占得滿滿當當。
綾羅綢緞、金翠珠玉,達官貴人與嬌媚侍女的奢華裝扮在晝亮的光照下顯得格外晃眼,一派驕奢淫逸、紙醉金迷之景。
琉璃愣愣,著實有些開眼。
安澤林更甚,相距不遠的桌上貌若天仙侍女裸/露在外的香肩細腰,令他眼睛都不知該往何處放。
“來了,來了!”
隨著幾個小廝異口同聲的呼喚。
一位穿著端莊的貌美侍女登上舞台,她手裡拿了一塊寫好詩句的木牌,並將其掛到舞台上已經擺放好的木架上。
在座賓客皆踮足翹首,生怕慢了半拍。
木牌掛上去的那刻,一頂漏刻開始計時,約是一盞茶的時間。
琉璃也不由跟著緊張起來。
前方人影憧憧,她索性站起身來,隻見那木牌上寫著——最是人間斷腸處。
琉璃挑挑眉——通俗易懂、中規中矩,算是能識字便能對上兩句。也挺符合這裡老少皆宜、雅俗共賞的地界兒。
琉璃默念了一遍,覺得有點矯情,他調笑似地轉頭問安澤林,“安師兄,你準備對什麼?”
卻見安澤林一臉凝重地盯著眼前的賓客,似是在觀察著些什麼。
琉璃也連忙如臨大敵地貓下身來,湊到他跟前問道,“怎麼了?”
“我發現這些人的‘欲念’似在被吸食。”
安澤林儘量壓低嗓音,琉璃聞聲也開了靈目。
他們現在雖靈力全失,但修煉之人的耳目仍在,隻需異常專注。
果不其然,琉璃凝神發現,每位賓客身上遊離的“欲念”皆如遊絲般彙成一條條彩色的煙,向著醉香樓六樓的一間廂房飄去。
那間門口圍滿了侍女的廂房,似真是頭牌晚笙的香閨。
這些“欲念”不同於“妄念”,有好有壞,色彩斑斕。
愈是品性高潔之人,“欲念”之色便愈是淡雅,反之則愈是稠深。
就如眼下飄浮的“欲念”之色,皆稠深渾濁。
“難道?”
琉璃似猜到什麼,猶疑發聲。
“沒錯。”
安澤林肯定道,“這隻妖是在吸食人類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