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管家不解其作何口出狂言,望向安澤林的眼神帶著羞憤與疑惑。
“忘了跟您介紹,這位琉璃姑娘同為修士,是我們無極宗的朋友。”
安澤林客氣地為雙方打著圓場,“這是洛河鎮潘府的劉管家。”
劉管家的眸色這才緩和下來,語氣帶著恭敬,“敢問姑娘何出此言呐?”
“有三個疑點。”
琉璃開門見山道。
“這位大少夫人,在下在洛河鎮也略有耳聞,相傳但凡見過、終生難忘。能修得如此貌美的皮囊,若真是妖,修為定在結丹之上,又怎會被一枚小小的照妖鏡就給照得現了真身?”
“其次,若她真是妖,為何她苦心孤詣在貴府藏匿整整兩年,不僅沒有傷害任何凡人以供提升修為,反而在整個洛河鎮落得磊磊美名?”
“最後,也是最為關鍵的一點——通常情況下,妖是不可能懷上人類的血脈的。”
琉璃的見地針針見血,連安澤林都不由點頭稱讚,“不錯,正是此理。”
“這......?”
得到兩位修士的認同,令方才堅決的劉管家一時有些語塞,急的額前冷汗直冒。
若真是那妖道汙蔑了他家夫人,他家夫人還懷著身孕,要是動了胎氣,這罪責可如何得了。
“這樣,不如我現在隨你一同回府探一眼,這真真假假一探便知。”
安澤林妥帖地提出解決方法。
“這再好不過了,有勞安道長了,這邊請。”
劉管家如釋重負地長歎一聲,忙帶著小廝迎著他往馬車走。
安澤林這頭卻頓下腳步,回首對琉璃柔聲道,“我去去就回,姑娘還是留在府裡尚好。”
琉璃掃了眼結界外的平靜如常的景色,心中總覺有些蹊蹺——那些盯上銜玨的妖物不會這般輕易就放過她的。
連忙應了聲好,目送幾人駕馬車離去。
就在琉璃入府之時,沈府的結界外突現一團黑色的陰影,緊接著,那團黑影追著安澤林乘坐的馬車的方向,飛馳而去。
安澤林走後,整個下午,琉璃都躲在庖廚忙活府內的晚食,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有些人似乎並不打算就此放過她——向來不下庖廚的衛影,破天荒地湊到她跟前幫忙。
廚房裡忙碌的弟子都識趣地騰出位置、出了門。
偌大的廚房,隻餘他們倆人,一個在水池裡洗菜,一個在水池邊切菜。
犀利的切菜聲與細碎的洗菜聲在空蕩的廚房交相回響,平靜中暗藏緊張。
“琉璃姑娘似乎與銜玨師叔很相熟呐。”
衛影的嗓音很粗,不徐不疾,尾音緩緩拖著,混著有節奏的切菜聲,在寂靜的廚房裡,頗有幾分脅迫的意味。
可她琉璃也不是嚇大的,她洗菜的手依舊從容,嗓音淡然接話,“不熟。”
“不過就是前幾日一同去了趟西山除魔,他托我件事,我順道幫上一幫。”
有理有據。
衛影切菜的手一滯,乾脆單刀直入。
“聽說姑娘從前是無果山的女散修,為何如今一直留在無極宗?”
他在提點她的來路。
“遊行至此,逢妖魔作亂。素問無極宗心懷大義、鋤強扶弱,特留此處儘綿薄之力。”
琉璃嗓音悠然,好似本該如此。
衛影卻冷了她一眼,繼續切菜,嗓音渾厚粗糲。
“既是如此,姑娘可知我無極宗的規矩。”
無極宗素來不允婚配,他這是在提點她與安澤林。
琉璃洗菜的手一頓,搓碎了一大片卷心菜葉,她浸在冷水裡彤紅的手指略略發癢。
她知道他不過是想探聽銜玨的下落,彆的由頭,她尚且有應對之策。
可一旦涉及到安澤林,頂好的托詞,但凡傷他名譽一分,她也不願意用。
“知道。”
琉璃裝傻。
“知道就好。”
衛影也不說破、點到為止,放下菜刀,便準備掀簾出門。
“那敢問衛師兄又與銜玨師叔是何關係?”
預料到自己接下來日子不會好過,琉璃索性問個明白。
銜玨救了百姓,連無患子都肯定其貢獻,他衛影一個無極宗弟子為何要咄咄相逼?
衛影頓步,緩緩轉身,他高大魁梧的身材把寬敞的廚屋都襯窄了,本就小的眼睛更是眯成一條縫緊盯著琉璃,嗓音裡洶湧著蓬勃的殺意。
“他害死我師父,清虛子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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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衛影離開後,琉璃整個下午都惴惴不安。
不僅如此,也沒有一個無極宗弟子敢與她說上一句話,手中的活計也全被分走了。現在她連幫忙的托詞都用不上了。
今日午後,連年師尊與祝楠石一起將穀雨的骨灰送回無極宗,再回來怕是要等七日後清虛子的火化祭禮了。
現在整個無極宗都聽衛影的安排。
她知道,他這是在逼她。
逼她離開、逼她就範、逼她供出銜玨的所在。
可問題是,她根本就不知道銜玨在哪兒啊?
今日本就是場賭博。
一場她腦子壞掉了,才非要進行的賭約。
想到這兒,琉璃就懊惱。
現在外有追兵,內有惡人,真是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除非她自行消失一段時日,再換個身份過來。
其實,也不難辦到。
就是,一想到今早安澤林明明都挑明了,他們分明就差臨門一腳,就覺得無比遺憾。
這可是她三個月的勞動成果。
她早上真是腦子進水了才非要留到明日答應。
可就算她答應了,最早安澤林也得等到清虛子火化之後才能回無極宗複師命,也不急這兩天的。
想到這兒,她的心緩下來。
合計了一下,這段日子,她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留在無極宗。
然而事實上被衛影針對的可不止她一個,今日天色還未全黑,綠意便風塵塵仆仆地回來了,還帶著一肚子的委屈與疲憊。
“師姐,今日無極宗是怎麼了?各個都不理我,還不給我活兒乾,把我當客人似的供著。”
說著,綠意置氣般從荷包裡掏出一袋皺巴巴的糕點扔在桌上。
她歪著腦袋,以手撐頭,白饅頭似圓潤的臉上擠滿了哀愁。
她們都無比明白,若不能長期融入,被當做客人,是留不長的。
“知道早晨花色那傻丫頭做了蠢事,我下午還特地去如意鋪買了新鮮的荷花酥給他們賠罪,可他們一個、二個的,都不吃,就隻好帶回來了。”
琉璃聞聲,輕歎了聲,也沒搭話,順手就解開包裹荷花酥的牛皮紙,拈起一塊便小口吃起來。
論起來,她今晚愁得都沒食下飯,既委屈了自己,可不能再委屈肚皮,她轉而問道。
“花色如何?”
“送她也不回去,一個人到秘境修煉去了。”
綠意也拈起一塊糕點跟著吃起來,嘴裡甜甜的,似乎心裡也沒那麼難受了,小嘴巴巴個不停。
“她九十天就破了築基,現在可是發狠地修煉,我估計啊,要不了幾年,她的修為就會趕超我們的。”
琉璃眸色一瞥,就她倆這低等的元嬰修為,還需要彆人發狠趕超嗎?
“這種脫胎換骨、打通任督二脈的相思,什麼時候也能讓我嘗嘗啊。”
綠意不由長嘯一聲,聽得琉璃隻想笑,不由回嘴。
“所以,你以為你突破不了,是因為沒有意中人?還是因為你的意中人沒逝世?”
綠意如遭雷擊般冷靜下來,似有所悟地摸了摸下巴,一臉鄭重道,“若是能突破,也不是不可以。”
琉璃霎時樂得合不攏嘴。
這反諷,她是一點也沒聽明白吧。
“對了,師姐,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呐?”
綠意終於問到關鍵。
可琉璃能有什麼辦法,方才被逗弄的那一點笑意迅速息了,她苦著臉長歎一聲,“先待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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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琉璃擔心綠意受委屈,一大早便喊上她一起去尋安澤林,想著兩人跟著安澤林乾些雜和活兒,總不會被嫌棄。
誰成想,剛到他們四進院子的門口,兩人隔著老遠就看到一名隻無極宗弟子正躬身在院落的一角劈柴,身旁是摞起的高高柴堆。
滿地是昨夜未消融的白雪,該男子卻隻著一件素色單衣、發絲散亂,怕不是就這樣劈了整整一晚。
“這是犯了什麼錯?”
綠意還在疑惑。
琉璃心下一頓,一股不好的預感襲來,連忙加快腳步。
雖說無極宗向來以清規嚴苛著稱,可無極宗弟子大多極守規矩、甚少破戒,像這種見到被體罰的,琉璃與綠色還都是頭一回。
果不其然,兩人走近一瞧才發現,這人竟正是安澤林。
“安道長!”
綠意不由驚叫出聲,一臉不可思議。
受罰之人,竟是一向被稱為無極宗典範的安澤林。
見到來人,安澤林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眸,用手遮掩了一下自身不整的衣冠,沒作正麵回答,嗓音略帶歉意,“兩位姑娘,失禮了。”
“不曾,是我們擅入了。”
琉璃也跟著垂首,歉意更甚。
兩人相對站著,氣氛卻古怪至極,像是都在逃避著什麼。
綠意不由聯想到昨日的排擠,也識趣地不再發聲,縮著脖子立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