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宗友。”
銜玨在此時驟然轉身,聲線低沉,似有事宣布。
眾人皆回眸、洗耳恭聽。
“就此拜彆。”
銜玨淺作一揖,聲線寒霜帶雪,沒有絲毫眷戀與不舍之情。
亦或者他這個人本身就沒什麼人情味,即便身處人群,也似高坐聖壇,一切禮數皆因不得不為之。
“師叔保重。”
三位無極宗弟子躬身相送。
隻餘琉璃滿眸震驚。
就這麼走了?都不問問她的嗎?好歹兩人也並肩作戰了好幾日!
臭道士!
然而還來不及她出聲質問,銜玨揮袖即隱,轉瞬消失在幾人眼前。
琉璃隻得作罷。
銜玨禦靈而隱,沒走多遠,剛在一處隱蔽的灌木叢落地,一旁等候已久的土地仙便顯出身來。
“上神。”
土地仙施禮,轉瞬恢複成太白星君的模樣。
“星君不必多禮。”
銜玨抬手,眉眼難掩憊怠,他撇眸施下命令,“近日我準備找個地方療傷。”
下凡得太匆忙,他甚至都沒能與這具身體好好磨合,又受了諸多的傷。
如今四麵楚歌,這具身體怕是撐不了太久。
“屬下已就近物色到一處佳境,是位於不遠處的太虛山瑤池,清幽隱蔽,雖偶有妖邪作祟,但隻要布下結界,不足為患。”
星君樂道,知他不想離琉璃太遠,特意挑的近處。
銜玨卻微微凝眉,眸宛如寒潭,深不見底,“去九宸冰室。”
太白星君撫須的手一滯。
這九宸冰室雖療愈奇佳,可據此有千裡之遙,一時半會兒怕是難以往返,倒像是在躲人。
這方才兩人不還偷偷傳音表意,怎這一會兒的工夫就冷了下來?
太白星君有些琢磨不明白,隻得領命告退。
直到銜玨踏上前往九宸冰室的傳輸門,他眉宇間的愁緒仍無絲毫退卻之意,反而愈發濃厚。
因為就在剛剛,他突然發現——他好像對某個凡人動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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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同安澤林一行人回到沈府,之後各自回廂房就寢。
誰知她剛推開自己的房門便覺內裡有異,正準備逃,卻被一股強大的靈力吸入房內,隨著房門被快速並攏,琉璃被甩到地麵,摔了個狗爬。
“師父,是你嗎?”
琉璃嗓音怯怯。
她齜牙咧嘴地捂著腰坐起身來,她師父藍瑩最喜隔空拋她作為懲罰。
“虧你還記得有我這個師父!”
一道冷冽的女聲帶著震怒在屋內回響不斷。
下一瞬,琉璃又被扔到了牆上,用身體比了一個“大”字。
琉璃左思右想,也沒想到自己犯了什麼錯,她甚至昨晚為了保護玄靈宗還差點以身殉道。
可耐不住師父氣性大啊!
就在又一波靈氣浮起,向她湧來時,她迅速絲滑跪地,以手誓天、聲聲泣淚,“師父,我錯了!”
撲麵而來的靈氣霎時而止,琉璃甚至能看到自己額前被震飛的碎發。
“你昨夜心口的傷是怎麼回事?今日手腕的血痕又是怎麼傷的?”
藍瑩冷厲的嗓音如寒冰般滲人,夾著靈力從顱頂落下,宛如刀片。
琉璃這才悟到,藍瑩是在指責她強行冒頭。
出來前,藍瑩就給琉璃下種了血咒,但凡身體有重大損傷,她都能感知得到。
“事急從......”
琉璃捂著腦袋為自己申訴,話還未說完,下一秒,她整個人被摁在了地上,貼地的臉都被擠得變形。
直到這時,鋪天蓋地的靡音消散,藍瑩才現了身。
即便她隱在黑暗裡,一身夜行服,可曼妙輕盈的身姿和儀態萬千的舉止立馬彰顯出與其他女修的不同。
她蒙著黑紗、遮住了半張臉。
可全身上下即便隻露出那雙宛如含著一湖春水的桃花眼,氣到眼尾泛紅,也能叫人從那一片嚴寒的眸色裡瞧出不俗來。
見無外人,藍瑩利落地摘下麵紗。
刹那間,那一張美得傾國傾城、絕代風華的臉,綻於月色的微光裡,令人不覺心頭一窒。
果然美麗的女人都是有毒的。
這頭琉璃還來不及感歎,那頭藍瑩已快步行至她的身前,上來就是兩巴掌,讓她在地上又滾了個來回。
被打得眼冒金光,琉璃不由感歎,她今天怕是沒被玄策打死,也要交代在藍瑩手上了。
“臨行前我有未告誡過你,務必要珍惜自己的性命。”
“我玄靈宗數百弟子是如何在一夜之間覆滅的,當年你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藍瑩嗓音慍怒,夾雜著靈力,每一個字都落在琉璃的身上都帶了力度。
本來她還想爭爭,聽到此話立即沒了言語,低頭在她麵前跪了下來。
“白瑜,當年我是如何救的你,你怎能這般作踐自己的性命。”
藍瑩漂亮的桃花眼被氣的彤紅,怒其不爭。
琉璃的腦海裡立馬浮現出五百年前,玄靈宗一宗儘滅、血流成河的場景。
入目皆是同門的屍首,遍地密布無處下腳;一黑衣魔人將她逼至牆角,黑色的利爪直直插入她的丹腹,徒手將她的內丹捏碎....
“師父,我錯了,下回定以保命為先。”
憶起過去,琉璃渾身發顫、拚命叩首。
“咚”、“咚”的響聲震天,直到額前紅腫、直至破皮流血,藍瑩的嗓音方才軟下來。
“希望你謹記今日的教訓,若是他日再出意外,我就將你扔到黑山,永生永世不得出來。”
“徒兒定謹記師父教誨。”
琉璃抬起頭,抹了把臉上的淚水。
她並不畏懼黑山,也不怕暗無天日的生活,隻害怕她與藍瑩潛伏多年,仍大仇不得報。
“我交代你的事辦得如何了?”
藍瑩習慣刻意將嗓音壓低,聲線冷冽,賽霜若雪,仿若隻有這樣才更有震懾力。
“已物色到合適的人選。”
琉璃垂頭恭敬答道,卻遲遲不敢報出人名。
藍瑩眼神一瞥,琉璃立馬磕磕巴巴道,“無極宗銜.....玨似是對我有......”
“不可!”
琉璃話還未說完,就被藍瑩打斷。
她嗓音慍怒,蘊含靈力,宛如辟地的雷,“我早跟你說了,要離他遠點,他不是你能招惹起的人!”
“遵命!”
琉璃戰戰兢兢、立馬領命。
“不就是找個男人,憑你的姿色,有什麼難的?”
藍瑩憋著氣性訓斥琉璃。
琉璃望了眼天仙似的藍瑩,想起這些年,但凡見過她真容的男人都如飛蛾撲火般為她傾倒,這人和人的差距那真不是一丁點,卻毫無回嘴之力,隻得低頭領罵。
“罷了,那另一件事呢?”
藍瑩接著問。
琉璃抬頭,剛想答,卻被門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
“琉璃姑娘在房裡嗎?”
安澤林焦急的嗓音透過門板傳來。
琉璃得到藍瑩授意後,起身去回,卻被藍瑩的眼神點了下她正淌著血的前額。
琉璃頷首會意,找了條青色額巾係在前額。
“何事?”
琉璃裝作衣衫不整的模樣隻探出半個腦袋,香肩半敞,梔子似的臉暈開點點熱紅,嗓音慵懶。
看得安澤林心猿意馬,立即側身回避,“見姑娘沒事便好,今夜府裡出了刺客,說是從祝師兄的房裡出來,逃往姑娘院子的方向了。”
琉璃神色一凜,想起藍瑩身上的夜行衣,側身掩入門後,不再多問。
“有勞安師兄,我剛回來便梳洗入睡,未曾碰見什麼可疑之人。”
“如此便好,姑娘好生歇息。”
話音剛落,琉璃便聽到安澤林穩健遠去的腳步聲,氣息微鬆。
回過神來,她不由細細思索起方才之事。
“從祝楠石的房裡。”
今日她親眼看到祝楠石被入魔了的清虛子所傷,此刻應在療傷。
難不成,藍瑩又去他房裡救他了?
琉璃心下一動,便想找她對峙一回。可回到房裡,卻發現她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恰巧花色的傳音符亮了起來,她立馬湊了過去。
然而還未待她開口,那頭便傳來焦灼的輕喚。
“穀雨、穀雨小師父如何了?”
宛若從頭澆了一盆冷水,將琉璃滿心的熱切淋了個透徹。
她眸色一暗,不知該如何轉述才能減輕她的悲傷分毫。
“阿姐,你在嗎?”
“咳咳.......”
花色還沒兩句整話,便捂著胸口猛烈咳喘起來。
“在呢。”
琉璃長歎一口,這才應了聲,“你才複生,修為儘失,要當心身體。”
“他,怎麼樣了?我聽說銜玨師叔成功了。他還好嗎?”
等不及琉璃的回答,花色強撐著虛弱的嗓音,又迫不及待地拋出一係列的疑問。
“你說話啊!”
得到的回應是對麵大片的靜默,花色忍不出怒吼出聲,渾身抑製不住地戰栗起來。
琉璃被唬得一震,略略抬了抬眼。
“穀雨他,沒能複生。”
“為什麼?!”
花色詰問的語氣劈頭蓋臉,“那麼多人都複生了,為什麼他不可以!”
“阿姐,你去求求銜玨師叔好不好,他一定.....他一定還有彆的法子的。”
花色嗓音哽咽,帶著哀求的哭腔。
琉璃垂眸,擱在桌麵的玉指不由攥緊,嗓音沾著無限的喪意。
“沒法子了,銜玨這場求雨的初衷就是為了穀雨,可還是救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