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下凡(1 / 1)

天界淩霄宮,琅珩上神正懸坐在玉壇上運氣練功。

他雙手合抱在丹田處運氣,掌間金光乍現,周圍金色靈力環繞,懸在四麵的明黃紗帳隨著靈力流動被吹得掀起。

他一身雪色流螢長袍,頭佩金冠、腰束玉帶,即便輕闔雙目仍掩不住其超凡脫俗的俊逸容顏。

他是九光玄女與上野戰神之子,是天地共主東陽帝君唯一的子侄,自誕生以來便是九州大地最受矚目的新神,天界所有神明都視他為下一屆天地共主。

“噗”地一聲乍響,周圍靈光驟滅,琅珩上神噴出一口赤血,臉色慘白。

他從玉壇的半空中緩緩墜落,額前洇起大片冷汗。

見此動靜,侯在修煉室外的太白星君與侍女魚貫而入,四位侍女熟練地在玉壇周圍的四處護法位懸坐運氣,轉瞬修煉室便被彩色的靈氣環繞。

太白星君將手中的拂塵一甩,化作護法懸在兩人周圍,他轉過琅珩上神的身體就開始為其運氣療傷,強大的藍色靈氣緊緊將兩人包裹,遊離在修煉室內。

一直療傷到日落,琅珩上神慘白的臉才稍稍恢複血色。

“上神念了三月的清心經,仍舊無法入定?”

淩霄宮秘境,琅珩上神與太白星君隔著茶水桌相對而坐。

琅珩上神眉頭緊蹙、神色黯然,低頭為其斟了一杯上好的菩提子表示默認,刹那間濃烈的茶香在仙霧繚繞的荷塘秘境中四溢開去。

他也不知自己的怎麼了。

不過是半載前下凡渡了一場情劫,他也不負眾望地在凡間的百年裡以□□之軀得道飛升。

原以為困住自己的達摩心法可在人間的修煉裡得到突破,誰成想再次回歸天界,他竟連最基礎的入定都做不到了。

他在飲茶的間隙悄悄望了眼對麵仙風道骨、白髯拂胸的太白星君,不好意思將他入定時靈台裡閃現的畫麵如實相告。

他琅珩自百年前誕生,就是天界最受矚目的神,一直以大公無私、剛正不阿的上神形象示人,可他如今每每入定之際,一個女子的身影便會在他眼前浮現。

他能確定他對她沒有感情。

人間的百年太長,久得他都快記不清她的長相,隻依稀記得她舞劍的身法格外瀟灑肆意。

一襲紅衣,發髻高束,劍光閃爍間,兩根紅色的發帶隨著她利落的身姿上下翻飛。

突然,一道劍光迎麵襲來,她的軟劍與他的麵頰一寸之差刺進他身後的樹乾上。

“三年,孟青玉,我定讓你心甘情願與我成親。”

少女一個挽花收劍,一臉誌在必得的明亮笑容。

還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他冷著臉、背身離開,連聲拒絕都懶得施舍,隻在轉身的那一刻看到眼前有桃花飄落,旋在手心。

琅珩不明白,這一劍,當時的他為何不擋不躲?

之後他奉師命下山曆練,匡扶正義,鋤強扶弱,一路凶險萬分,她卻一直固執地默默尾隨,無論他如何拒絕,她也隻在危機關頭出手相助。

“我與女施主無緣,還望自重。”

“緣分這東西,處著處著不就有了。”

她似乎沒有他認知裡,女子應有的禮義廉恥,像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卻在非常時刻格外管用。

也不知從何時起,兩人結伴相行。

三年曆練期滿,他如約歸無極山。

“孟青玉,你走吧,我喜歡不動你了。”

無極山腳,她一身瑩黃的齊腰衫裙對他喊話送彆。

本就結伴曆練,談何喜歡?

可為何他離去的腳步卻如灌了鉛般沉重?

上山一日的路程被他走成了三日,終是在即將抵達師門的最後一步禦劍而返,飛奔著擁入她的懷抱,與她抵死纏綿,破了色戒。

回憶到這兒,琅珩眉頭輕顰。

如何都想不通自己為何會做出如此荒唐的行為,像是喪失理智般不可理喻。

這個人,包括與她在一起的所有時光仿佛都與自身抽離般陌生,他感受不到任何情感,隻能從他當時做出的突兀行為判斷出自己一定是受到了蠱惑。

當年他以□□凡身降世,短短十數載,即便靈根聰慧、悟性極高,也隻勉強到了結丹,靈力低微,自然抵擋不了高階秘術的惑心。

對麵的太白星君卻甩起拂塵掐指一算,眉目有些凝重。

“上神怕是有些情債未了。”

琅珩聞聲抬頭,眼神裡帶著幾分不解。

沒有情,何來債。

靈台卻驟然閃現出她飛身而出替他擋下致命一擊的情景,她奄奄一息臥在他的懷裡,紅色的血流了一地。

“青玉,你答應過我,了無牽掛後,要去實現心中的道。”

女子暖熱的手拂過他的麵頰。

他記得她叫白瑜。

他確實欠她一條命。

“可她已經死了。”

琅珩抬眸,嗓音冰冷,毫無情感波動。

他舉杯抿了口茶水,濃烈的茶香香溢舌尖。

他目光悠然、越過太白星君看向他身後仙霧繚繞的荷塘,耳邊有潺潺流水拂過,頗為享受。

太白星君隱隱察覺他的情緒有些不太對,能擾入定之事必是心中無法放下之執念,他卻好像個無事人一般。

如何去了一趟凡間,連心思都變得深沉起來,隻是他也不敢多問。

“凡人都有轉世,既是有所虧欠,彌補了,心中便不會再有牽掛。”

牽掛。

太白蒼勁的嗓音與記憶裡清亮的女聲重疊。

他心口像驟然空了一塊,有些若有所失的慌亂感,卻不知這慌亂的來源。

“上神能得道飛升說明已是渡了情劫,這世間因果千萬,不虧不欠方能守得本心。”

太白緊了緊握著拂塵的手,繼續找補,其實心中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隻是琅珩連續三次的入定失敗已大損修為,若再不能找到清心的方法入定,再次失敗怕是連他都無力回天。

“那我便下凡一趟,了了這因果。”

琅珩嗓音爽利,他放下手中的荷色玉杯站起身來,長身立於荷塘的湖麵之上。

他濃眉俊眼,身量頎長,在這片雲霧繚繞的荷塘仙境中頗為惹眼。

“天上一日,地下三載。後日是玄女上神的壽辰,上神不可缺席,此次下凡隻有三載時間,為了不驚擾天界,我隱去你的神根,上神隻能作為一名修為大成的凡人下界。”

隱去神根,便無法在凡間施展高階仙術,不會輕易被天界發覺。

太白也隨之站起,拂塵往琅珩身上一掃,隱去他的神根,然後畢恭畢敬地行禮,“屆時我會親自下凡恭迎上神回宮。”

“嗯。”

琅珩頷首示意,閉眼運氣,周身被明黃的靈氣包裹。

幾息後,他便一身雪色無極宗道袍出現在醉仙山玄靈宗的前殿。

白瑜曾是玄靈宗的低階修士,一旦成為某個宗門的修士,便生生世世與這個宗門有緣,即便轉世來生也會在各種指引下來到宗門修煉。

白瑜雖已身滅,但銜玨認為白瑜的轉世可能還在玄靈宗。

隻是記憶裡恢宏精美的宮殿蕩然無存,入眼是一片破敗舊爛之景,還留有打鬥的痕跡,四處落著厚塵、結著蛛網,像是遭遇大劫後多年無人問津。

琅珩有些意外,他用靈力從破敗的宮殿中掃出一條路,來到玄靈宗的後殿,往昔那棵高聳如天的玄靈神樹也呈枯萎之姿直挺挺倒向一邊,將地麵砸出一道深坑。

原來如此。

玄靈宗依玄靈神樹而立。

玄靈神樹已毀,玄靈宗自然無所依存。

記憶裡,少女靈動清亮的嗓音傳至耳邊。

“相傳玄靈神樹曾是上古誇父的一部分,他在逐日後化作萬物滋養大地,一個眼睛變成太陽、一個眼睛變成月亮,他的身軀化成山川,他的經脈化作河流,而他的心臟則生長為玄靈樹,日日夜夜守護這片蒼茫大地,也守護著我們玄靈宗。”

白瑜曾對他講過玄靈宗的由來。

那時她坐在河邊的夜色裡回眸對他粲然一笑,眸裡的光比湖水還要瀲灩,他隻覺那個夏天的蟬鳴分外悅耳。

她也曾偷偷帶他來過玄靈宗。

她一身瑩黃的衫裙背對他、對著高大到望不到儘頭的玄靈樹前虔誠跪下祈禱。

“希望我與青玉能共結連理。”

少女音色悅耳清脆,扣人心弦。

他感覺到記憶裡那刻自己握劍的手緊了緊,心底卻是一派奇異的平靜,那些與她相處的瞬間都好像是一幀幀與他無關的畫麵,他的心中掀不起絲毫的波動。

隻是眼見曾經鼎盛的宗派淪落至此,心中難免有些唏噓。

他向來對人間的宗派恩怨無甚興趣,此刻卻破天荒地從乾坤袋召喚出宗門卷,閃著明光的卷軸在他眼前徐徐展開。

他這才得知,玄靈宗早在五百年前就被魔族滅門,滅門的緣由不祥,他也並不想深究。

這世間修煉的宗門無數,因緣際會千千萬,誕生與覆滅似乎已是時光長河的常態。

他若有所思地走出宗門,卻被宗門外一棵野蠻生長的合歡樹吸引住了目光,粉色的絨邊合歡花像是傍晚的煙霞,隨風飄搖、墜落,在一片頹唐的廢墟前,美得像是一場碎掉的夢境。

他突然憶起他們初識似乎也是在一棵合歡樹下。

他接住了從樹上墜落的她。

睹物就易思人。

恍惚間,他似又看到一位紅衣少女從枝乾間探出頭來,伸手去夠樹頂掛著的魚尾風箏,卻一個不小心跌下身來。

當時正在無極宗宗門口灑掃的孟青玉下意識飛身去接,就在記憶裡她落入他懷中抬頭的一瞬,銜玨屏氣凝神記住她的樣子,迅速從乾坤袋裡掏出追魂燈,運氣施法,靈光乍現,轉瞬消失不見。

追魂燈乃仙界法寶,隻要記住某人一世的樣子,便能追魂索世,找到此人轉世的靈魂。

再一睜眼,入眼竟又是一棵碩大的合歡樹,一身紅衣勁裝的女子正爬在樹枝上伸手去夠樹頂掛著的魚尾風箏。

煙霞般的合歡花在他眼前紛紛揚揚、飄搖墜落。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配方,不由令琅珩有些穿越時空的錯覺。

追魂燈沒有穿越時空的法力。

四周的景物除了那棵合歡樹,也不是無極宗宗門。

就在他晃神的刹那,那道紅色身影從合歡樹上跌落到他眼前,他下意識伸手一接,熟悉的暖香襲來,卻露出一張與記憶裡不同的臉。

“道長,有勞了。”

“你還要抱多久?”

??!!

連台詞都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