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鸞峰。
白雪皚皚,雪花飛揚。
鬼哭般的狂風卷起地上積雪,打向淺黑色的結界,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
滄淵帶著沐昭浮在三尺深的積雪上,撐著結界前行。
玉鸞峰的寒冷出乎了他的意料。
結界內的沐昭縮了下肩膀,對著自己的掌心哈了一口氣,搓著被凍得有些發僵的手。
適才她正與千菱有說有笑的忙著,就被滄淵不管不顧的帶離月老祠。
未等她與滄淵翻臉,滄淵便先她一步開口:“帶你去玉鸞峰,那裡靈氣充沛。”
“那裡很冷的!”沐昭抗拒的甩開滄淵的手,提著裙擺往屋中跑,“我不要去!我會被凍死的!”
“有我在,你不會有事。”
滄淵道:“阿昭,早些恢複靈力,你才好與我一同查明真相,恢複人間的紅線。”
見沐昭毫不猶豫的關上房門,他便隔著門道:“阿昭,你不想晉升了嗎?”
他最懂沐昭想要什麼。
果不其然,門後傳來淩亂的腳步聲。沐昭推開房門的瞬間,滄淵手一揮,當即為沐昭換上一件大紅色的厚裘衣。
沐昭的眼神停在身畔的滄淵身上,她撇了撇嘴:自己真是被滄淵拿捏的死死的。
手背上傳來溫熱的觸感,她反手握住滄淵的大掌,問道:“你穿的這樣少,都不會冷嗎?”
“不冷。”滄淵將沐昭冰涼的小手裹在掌心,為她渡穢氣禦寒,“很快就到了。”
暖意順著沐昭的手傳遍全身,她不自覺的靠近滄淵些許,感歎道:“這可比我想的冷多了。”
滄淵道:“這地方偏僻異常,背陰之處終年不見日光,自然比你想的要冷。”
“說的好像你來過一樣。”沐昭道,“滄淵,六界之中是不是就沒有你不知道事?”
“這倒不然,不過六界之中鮮少有我不清楚的事。”滄淵盯著半山腰處濃鬱的白霧,嘴角微揚,“當真是個好地方。”
如此充沛的仙氣,天界少有。
赤鬆還真是會挑地方修習。
“鮮少有……”沐昭眼瞳一轉,問道,“六界之中還有你不清楚的事嗎?”
“有。”滄淵停下腳步,目光炯炯的盯著她,“我不清楚,你究竟愛不愛我。”
他的話打的沐昭措手不及,抬眼對上滄淵情真意切的眼瞳,沐昭的臉頰頓時如火燒一般。
沐昭忙將眼瞳挪開,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知道……但是、但是我現在不討厭你……”
滄淵歪了下嘴角,不知是無奈,還是在自嘲:“不討厭我,也不喜歡我,對嗎?阿昭。”
“我、我沒說我不喜歡你……”
沐昭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我就是覺得,你總不對我說實話。隱瞞我的身份不讓我知曉,還不肯告訴我,你我之間竟還有那樣的過往……”
“……事出有因。當下你不是知道了?”
滄淵抬手理了下沐昭耳畔的發絲:“我不肯告訴你,就是怕你一時難以接受,會將我推得更遠。”
沐昭努了下嘴:“誰叫你那麼蠻橫無理呢!倘若在魔界的時日你待我好些,沒準我自己便會想起那些事來,何須你費心幫我?”
她捏了下滄淵骨節分明的手,道:“你害怕我不喜歡你,所以不肯對我講實話。可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會喜歡你?為何所有的事你都很有底氣,偏偏這件事,你一點自信都沒有?”
沐昭的話直戳滄淵心口,他不知如何作答,由著沐昭一根又一根的捏著自己的手指。
柔軟的指腹落在寬大的指節上,像是柳葉輕點了一下如鏡般光滑的水麵,在滄淵的心底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滄淵憋了半晌,牽強的開口:“我的身份……我不想讓你覺得我欺人太甚。”
沐昭心道:這叫什麼理由?
她在滄淵青筋蜿蜒的手背上重重一捏:“滄淵,你如此不自信,當年究竟是如何坐上魔尊之位的?”
“自然是奪來的。”
滄淵的語調由低轉高,當年將人踩在腳下的勝欲與快感,不受控製的翻湧著他體內的血液,讓他變得有些躁動。
“阿昭,你知道嗎,當年他們看我重傷在身,便想殺我奪走魔尊之位。”
滄淵輕蔑一笑:“赤鬆都不是我的對手,那群廢物又能奈我何?不過是白白送死罷了。”
沐昭回憶起昨晚看到的記憶,便問道:“你是因為與赤鬆上神交手受了重傷,所以才去九幽洞尋我的?”
她眉心微蹙,心底多出一份疑慮。
滄淵坦然的承認:“是。當年我與赤鬆一戰,我雖身受重傷,但赤鬆與天界也沒討到甜頭。日月傾倒,星河倒懸的日子,想來並不好受。”
他攬著沐昭的腰,半推半就的領著她繼續往玉鸞峰上:“等下到了半山腰,我便會消了結界。阿昭,你可要做好準備。”
二人行至山腰背陰處,沐昭眼看著純淨的仙氣繞過滄淵的結界,聚在他處。
滄淵金色的眼瞳閃了一閃,結界當即消失。
寒風乍起,順著沐昭的衣領鑽入,她感覺身上像是被人澆了一盆三九天的湖水一樣冷。
沐昭攏緊裘衣,腳下並沒有傳來塌陷感,她低頭一看:自己的腳下不知何時多了一片黑色的穢氣。
“坐下吧。”滄淵提醒道。
沐昭點頭,打著哆嗦坐在穢氣上。不過片刻,沐昭的鼻頭與臉頰便被凍得通紅。
沐昭無視著雪花打在臉上如刀割般的疼痛,逼迫自己入定。
純白色的仙氣盤旋在沐昭的頭頂聚成一團。
其中一縷仙氣像是在確定著什麼,先是落在沐昭的額前,後又飄向她的雙腿,這才緩緩圍繞在她的周身。
這件事叫滄淵看在眼裡,他無語:天界仙氣如此充沛,赤鬆未免太過小氣。
若不是沐昭體內有赤鬆的一抹仙氣,怕是要白白受凍,二人無功而返。
滄淵靜靜的凝望著沐昭的容顏,由著風雪吹亂他的頭發,將他漆黑如墨的發絲染白。
若是能一直這樣陪著沐昭,他覺得魔尊這個位置,讓給他人也無妨。
這想法在他心中滾了一滾,便被他拋在雲天之外。
若自己失了魔尊的身份,便無法保護沐昭。
不過半炷香的功夫,沐昭便覺得體內經脈運行順暢,腿上的酸脹感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站起身欲打理身上的積雪,才發現自己發絲與衣衫半點濕潤感都沒有。
反倒是滄淵,積雪落了他滿頭滿肩。
沐昭“呀”了一聲,顧不得其他,踮起腳為滄淵撫去落在他肩頭的積雪:“都要變成雪人了!是不是玉鸞峰的仙氣將你體內的穢氣壓製住了?我們快些離開這裡!”
“不必為我擔憂。”
滄淵話音一落,原本落在他肩頭與發絲上的積雪瞬間消失。他視若珍寶般捧起沐昭的臉,抵著她冰涼的額頭,悶聲道:“讓你受苦了。”
“不苦不苦!”沐昭覆上他的手,催促道,“我們快離開這吧!我感覺我的身體都快凍僵了!”
滄淵帶著沐昭回到月老祠,本想好好讓沐昭休息一番,哪知沐昭掏出姻緣簿,坐在桌前埋頭寫著什麼。
他湊近一看:沐昭正填著繪有自己畫像的那頁。
就在沐昭以為自己填寫完成,放下白玉杆筆時,那些字又消失不見。
沐昭嘟囔了一句:“還是不對啊……”翻看著前麵的那些姻緣,歎了口氣:“彆閃了彆閃了……閃的我心口疼……”
滄淵拿過她姻緣簿的同時,將一朵薔薇花放到她麵前:“紅線一日不恢複,這簿子便要多閃一日。眼下也尋不到霄無庚的蹤跡,倒不如好好休息。”
沐昭捧起花貼在鼻底聞了聞,道:“他真的太可惡了!分明是與你的恩怨,卻要拉上人界做墊背!還消失的一乾二淨!”
滄淵道:“他若是不躲起來,早就被我殺了百次千次。”
“他一直都喜歡當烏龜嗎?”沐昭問道。
滄淵點頭:“霄無庚雖然沒腦子,但也知道惹了我沒有好下場。一千七百年前,他便時常對我挑釁,口口聲聲喊著要奪走我的魔尊之位,還曾趁著我重傷對我下手。”
“他可真愛欺負人。”
沐昭想了想,問道:“在玉鸞峰時,你曾說‘他們想殺你奪走魔尊之位’,是不是霄無庚趁人之危,以多欺少?”
“是。”滄淵坐到她身畔,在她的臉頰上輕啄了一下,“阿昭,你變聰明了。”
“……走開!”沐昭用力推開滄淵,“我一點都不聰明!我就是個傻子!”
滄淵眉尾上揚,順勢扣住沐昭纖細的手腕,將人拉進懷中:“你就是傻子我也認了。”
沐昭倒吸一口涼氣:自打昨晚過後,她就覺得滄淵像是變了個人。
還在魔界時,那個態度強硬,不容任何人置喙的滄淵更正常。
“滄淵,你快放開我!”
沐昭扭了下身子,警告道:“我可還沒恢複記憶,雖然眼下對你有那麼有點好感,但這不代表我喜歡你。你若是在做出不尊重我的行徑,便是你我二人之前如此要好,我也會討厭你!”
滄淵心口一抽,環著沐昭的手臂鬆了些許。
意料之外的,沐昭並未脫離他的懷抱,而是拐了話頭道:“在玉鸞峰的時候,我就在想,人界的紅線並未徹底斷裂,霄無庚他絕不會善罷甘休。”
沐昭道:“無論是針對我的那隻蝙蝠,還是這次的紅線,霄無庚隻是想讓你難受。如今他身在暗處,我們在明處,與其我們費勁心思尋找他,倒不如將他引出來。”
“不行!”
滄淵鬆了的手臂再次收緊,他盯著沐昭,眼瞳中溢出壓不下的怒意:“阿昭,任何事我都可以讓步,唯獨這件事,我絕不會讓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