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桶水兜頭澆下,劉照君立時就醒了。
眼前一片漆黑,耳邊嗡嗡作響,他試著活動了一下四肢,隻覺得全身跟被大卡車碾過似的,背後的皮肉上像是有火在燎,又燙又疼。
有人踢了踢他快散架的腿,“起來。”
劉照君摸不準自己現在在哪,他剛剛被閻王從地府一腳踹上來,腦子還有點暈,摸索著頭邊類似於柵欄的東西,硬撐著自己站了起來。
“大哥……”劉照君開口,發現自己聲音沙啞的厲害,根本聽不出原本的音色來,“我這是在哪?”
“哪兒?”那個踢他的男人嗤笑一聲,用力推了他一把,“東城大獄!走吧,該上路了。”
男人那一下正好推在他背後發疼的那塊皮肉上,劉照君抽著冷氣踉蹌幾步,一腦袋磕在個什麼發硬的東西上,頓時就火了,“你【嗶】【嗶】的推什麼推!老子自己沒腿不會走嗎?!”
一個獄卒聽到動靜進來,看了一眼扶著牆壁的劉照君,對同僚道:“他是個瞎的,你把他帶出去吧。”
“瞎子?”那男人也沒在意劉照君剛剛的那番話,他乾這差事平時被罵多了,聽著不痛不癢。
男人過來捏著劉照君的下巴迫使他抬頭,看了看那雙聚不起焦來的棕眸,“長得跟個娘們似的……”
瞎子?
劉照君眨了眨眼睛。
原來眼前一片漆黑不是因為天黑,而是他現在瞎了。
看來剛剛閻王說的話不是在開玩笑,他這一世真的被安排成了瞎子。
劉照君,逍遙武派第三十二代傳人,武藝超群,年紀輕輕便將逍遙拳法練的出神入化,一張臉長得跟個神仙美人似的,隻要不張嘴,他就是逍遙武館最好用的活招牌。
都說口業造多了的人活不長,劉照君就應了這個俗言,剛把笨手笨腳的武館學徒罵了一頓,轉頭他人就被雷給劈了。
不過他這人心大,權當渡雷劫了,去了陰間還當自己在參觀景點,到處亂逛時被閻王瞧見了,連帶著他上輩子造下的口業一起算,閻王說要讓他下一世當個身世艱難的瞎子。
沂國地理位置處東洲西部,這個時節風沙多,劉照君呼吸都得小心翼翼的,免得把沙子吸進肺裡。他扶著個老太太,身上披枷帶鎖地走在路上,時不時還要被腳底下的凸石凹坑絆一下,他看不見,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成了誰。
“那個……老婆婆,我們現在是在乾嘛?”劉照君說話時,下意識把頭轉向說話對象,但他現在看不見了,頭轉過去,眼睛卻沒看著人,無神地瞥向一邊。
“傻孩子,我們在流放的路上呀……”那個老太太停下來摸了摸他的腦袋,突然哭了起來,“君兒,他們是不是打你的頭了?是不是欺負你看不見?你平日呆呆傻傻的,怎麼突然……”
劉照君聽著老人的哭聲,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這個婆婆好像認識他,但他完全不知道人家是誰。
不過……流放?他這一世的身體是犯了罪嗎?
看這用詞,他這是投胎到古代來了?
正思忖著,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那馬蹄聲在周圍轉了一圈,最後停在他身邊。
劉照君下意識朝著馬蹄聲消失的地方轉頭。
身旁的老太太停止了哭泣,劉照君看不見身邊有什麼,正想扶著老太太繼續走,後衣領上突然傳來一股大力,直接將他從地上提了起來。
“呃!”劉照君連忙抓住自己的領子,防止衣料壓迫頸部血管。
那個提著他的人將他甩到個什麼東西上跨坐著,隨後放開他的衣領,兩隻手臂從側麵伸出,擋在他兩邊。
腦子後麵傳來一聲清朗的“駕”。
劉照君這才意識到自己在馬上,趕忙伸手摸索著抓緊了馬鞍。
身後那人騎馬根本不管他的死活,他在馬上被顛的快要散架,腳下也踩不到個著力點,隻能靠手臂撐著稍稍緩解。
但這具身體羸弱,又跟幾天沒吃飯了一樣,饑火中燒,使不上什麼力氣。劉照君撐了一會兒後就泄了力,半死不活的趴在馬上。
他全身都是濕的,走到外麵來被冷風一吹凍得想死,估計是要發燒了,這會兒昏昏沉沉的,臉上發熱。
“慢點……慢……”劉照君伸手拍了拍旁邊的手臂,“我要被你顛死了……”
身後那人笑了一聲,聽著年紀輕輕。
那人嗤笑道:“騎個馬還能死人?”
“不是,我沒騎過……”
劉照君話剛落,就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抓起來了,隨即一條繩子狀的東西被塞到他手裡。
“我教你騎。”身後那男的貼在他耳邊,跟惡魔低語似的。
“等等……”
他的手被握著,狠狠地揮了出去。
“啪”的一聲,身下的馬嘶鳴,跑的更快了。
劉照君大怒:“你有病啊?!”
身後那人哈哈大笑,不過很快惡有惡報,被嗆了一嘴的風,撕心裂肺的咳嗽起來。
劉照君幸災樂禍,下意識想轉頭看看那人咳成了什麼樣子,等轉過去才意識到自己看不見了。
他把頭轉回來,嘴唇輕輕擦過什麼柔軟的東西,不過他沒在意,伸手去扶馬鞍。
殷慶炎愣住了。
他愣愣地看著劉照君飄飛在自己臉側的一縷頭發,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嘴。
這罪奴剛剛……轉過來親他?
西昌王世子殷慶炎聽說他那皇帝舅舅又廢了一個大臣,今天騎著馬就來看熱鬨,他在流放罪臣的家屬堆裡逛了一圈,看中了一隻樣貌似天仙的罪奴。
對,“一隻”。
在沂國,獲罪流放者全部降為刻字奴隸,奴隸和家畜沒什麼兩樣,他用“隻”來形容到也形象。
敢親天潢貴胄,這放在彆的貴族那,罪奴可是要被殺頭的,但殷慶炎渾慣了,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任何封建禮法、規矩教條都得給他的心情讓道。
他看人先看臉,見這個罪奴長得好看,便也不計較這小罪奴的大不敬舉動。
劉照君被顛簸了一路,不知道讓人帶到了哪去。身後那個騎馬的男人把他拎下馬背,又扔給了另一群人。
那幫人七手八腳地將他架到不知道什麼地方,這就要上手扒他的衣服,劉照君哪能讓彆人得逞,提著褲腰帶左閃右躲,必要時候動武揍人。
不運功不知道,一運功才發現,他上輩子練出來的東西這一輩子都還在,內力在,肌肉記憶也在,到不用他重新練武了。
隻是這雙眼睛看不見,著實煩人,劉照君動不動就得撞到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剛剛似乎還踢倒了一桶水,他現在正踩著一地的水找門跑,鞋底本就薄,這下直接濕到了鞋裡。
要來抓他的那些人在背後嘰哩哇啦地說著話,什麼“罪奴休跑”“快抓住他”,不用腦子想都知道說的是他,好不容易摸到了類似門的東西,他心中一喜,剛往外一跨就迎麵撞上一個結實的胸膛。
為什麼知道這是個胸膛呢?因為胸膛的主人抓住了他一隻手腕子,把他又給拖了回去。那人力氣比抓他的那群人還大,以他現在又餓又好像病了的力氣根本反抗不了。
殷慶炎把劉照君拖回屋子裡,一屋子家仆見狀撲通跪了一地,為首的家仆戰戰兢兢地說:“世子,這個罪奴不肯洗……”
“不肯洗?”殷慶炎看向正在暗暗使勁掰他手指的罪臣之子,“你叫什麼名字?”
劉照君一愣,“問我?”
殷慶炎哂笑,“不然呢?”
劉照君不知道這人要乾什麼,謹慎答道:“姓劉,肝膽相照的照,正人君子的君,劉照君。”
殷慶炎轉頭對地上的家仆道:“都出去,本世子親自給他洗。”
劉照君:???
這個叫柿子的人要乾什麼?!
家仆紛紛從地上起來,麻溜地出了門,最後出去的那個還輕輕將門給關上了。劉照君聽著關門的聲音,默默抓緊了自己的褲腰帶。
不過這個柿子沒有要給他脫衣服的意思,而是直接將他扔進了大木桶裡。劉照君剛從水裡掙紮著坐起來,仰著頭氣還沒喘均勻,一隻粗糙的大手就輕輕握在了他的脖子上。
拇指正扣在他的命門上。
劉照君不敢再造次,他靜靜地扶著桶沿,感覺這柿子沒有要殺他的意思,這才開口:“這位兄弟,你直說吧,要我乾什麼?”
那柿子慢條斯理地說道:“洗澡。”
“我自己會洗,勞煩您……鬆鬆手?”
箍在脖子上的那隻手緩緩移開,劉照君聽著腳步聲遠去,這才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身上的濕衣服都扒了,扔到浴桶外邊去。
拿了澡豆從屏風後繞過來,卻迎麵被一團濕衣服砸中的殷慶炎:“……”
他見自己身上的衣服全濕,外麵天色不早了,乾脆也脫了自己的衣服,進浴桶裡去洗澡。
這浴桶造的寬,裝兩個大男人綽綽有餘。劉照君感覺對麵坐了個人,也不拘謹,撩著水開始搓自己身上。
他以前上學時隔三差五地和室友上澡堂,跟人麵對麵都洗習慣了。
……前提是彆人不對他上手。
想給劉照君上個澡豆的殷慶炎被反扭了手摁在浴桶邊沿,浴桶中的水震蕩濺在地上,也濺進了殷慶炎的嘴裡。
殷慶炎呸呸幾聲吐掉洗澡水,伸腿勾住劉照君的腳腕,將人絆倒在浴桶裡。一個大男人摔進浴桶裡的動靜不小,直接震出了半浴桶的洗澡水。
劉照君爬起來的同時朝對麵甩手揚水,他看不見殷慶炎的具體方向,隻能憑感覺進攻。
還真讓他潑到了,殷慶炎被水迷了眼,站在浴桶裡揉眼,不等他把眼睛睜開,一隻手就摸在了他大腿的內側,還有一路往上摸的趨勢。
殷慶炎僵住不動了。
劉照君在意識到自己摸到個什麼東西後,也怔了一下,但隨後壞心思就冒頭了,他手裡一握,用一種調侃的語氣說道:“呦,還挺粗。”
一個巴掌結結實實地招呼在了他的臉上。
……
“唉不是,你都來跟我一塊兒洗澡了,還怕我摸?我也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也怕我摸?!真是……澡豆都不知道掉哪去了,那塊可是我爹給我寄來的!”
“我那是怕你撓我癢癢肉!你早說是要給我打胰子我也不至於對你動手啊。那澡豆什麼形狀的?我幫你找找。”
“原先是四方的,我給捏成了圓的,摔一下估計就扁了。”
“圓的?你手咋那麼欠呢?這一掉早不知道滾哪去了!”
劉照君左臉上頂著個新鮮出爐的巴掌印子,腰間係了一條澡巾,正和殷慶炎滿地摸澡豆。
不知道在那個所謂的大獄裡餓了幾天,今兒又在馬背上被顛簸個夠嗆,洗澡前後各打了一架,劉照君就算是鐵人,此時也有些撐不住了。
有點低血糖。
劉照君半跪在地上,突然感覺頭昏腦漲,耳邊跟糊了層水一樣,連那個柿子的聲音都越來越遠。
不妙。劉照君下意識伸手去抓附近的東西,以防自己直接栽倒在地摔個狗啃泥。
剛走過來打算問問這邊找到沒有的殷慶炎見劉照君突然抓住了他的手,閉著眼睛緩緩地靠在了他的腿上。
他撇了一下腿。
劉照君跟個沒了魂兒的娃娃一樣,向另一邊倒去,殷慶炎見有點不對勁,抓緊了即將從他手裡滑出去的劉照君的腕子,將人拉回到自己身邊。
“怎麼了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