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怪於沉如此暴怒,此前朝廷便是一直以泰安府貧困無人,故而推三阻四,不願意設下社學。
若非當初學政大人在許氏學堂發現了那些醃臢事兒,隻怕這社學還有的磨。
此事,雖隻是學政一道折子的事兒,可是對於泰安府的數千名學子來說,這將會讓他們的求學之路更加通暢!
而瑞陽縣的社學,作為泰安府的第一座社學,又是頭一次有學子下場,於沉豈能讓他帶汙了社學的聲名!
張瑞自然不知他今日在縣試當日動手,便是犯了於沉的大忌,這會兒隻在原地痛哭流涕,奮力掙紮:
“大人!學生真的是冤枉的啊!大人!”
於沉冷哼一聲,翻開方才胥吏放在手邊的名冊:
“你出身長鬆村,此地以製作鬆香為生,然你家中隻有寡母,你莫不是要告訴本官,你手上的鬆脂味兒是你自己在山上采鬆脂留下的?”
張瑞眉頭一鬆,正要開口,於沉隨後便劈頭蓋臉怒斥道:
“你出身社學,社學一直至今二十餘日未曾休假,你是插了翅膀非回長鬆村的嗎?!你告訴本官,你冤在何處?!!”
張瑞聞言,不由瑟縮了一下,吞吞吐吐道:
“學生,學生……”
“況且,放眼六名學子之中,隻有你對於鬆脂習以為常,你怕是早就已經習慣了鬆脂的味道,今日這才敢這般誣陷與人!”
於沉這話一出,張瑞不由得渾身一僵,隨後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渾身的力氣一般,被人拖了下去。
功敗垂成!
功敗垂成啊!
張瑞就拖了下去,隨後,於沉看著剩下的四人,抿了抿唇:
“張瑞意圖舞弊,汝等雖不知情,可既然汝等為五人互保,本官便罰你四人不得參與本次縣試,待來年再試,你四人可有異議?”
“回大人,學生等無異議。”
四人異口同聲的說著,可看其麵色倒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可惜,於沉雖然心有疑慮,可如今縣試為重,他隻是看了一眼人群中的一個不起眼的胥吏,便讓那四名學子退下了。
等那五人被罰的被罰,退下的退下,場中隻剩下了徐韶華,一旁的師爺看著漸漸亮起的天色,進言道:
“大人,如今快要到開考之時,這學子雖說是無妄之災,可此事關乎科舉之威嚴,不若且讓他也先停考一載吧。”
“縣令大人,學生請試口義。”
師爺這話一出,徐韶華便知道他意欲如何,但徐韶華對此亦有應對之法。
口義,乃是前朝中期入仕的一種法子,多為主考官隨意出題,考生在一炷香內作答。
但等到末期,口義的諸多隱患便暴露出來,若是有人在考前為主考官進上紋銀千兩,主考官便會隻考一些簡單題目,若是有人未曾孝敬,主考官便會百般刁難。
而前朝的胡首輔自幼家貧,當時便是在這樣的入仕之法中,殺出重圍,後來
更是在其獨攬大權後改口義為默經,讓不少貧寒學子暗中稱頌。()
但今日徐韶華要試的口義乃是真真正正,眾目睽睽之下的口義,突如其來的舞弊變故,任誰也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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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這會兒周圍幾十雙眼睛盯著,能在這時候請試口義,隻怕其對自己的學問很是自信。
於沉沉默了一下,隨後開口道:
“不必,還有一刻鐘,來得及。劉吏,你且帶他去搜身,親自送他進考棚。”
“大人!”
師爺還要說什麼,於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可是其中卻滿是冷芒,師爺連忙低下頭去。
徐韶華也是一愣,隨後便聽於沉安撫道:
“去吧,好好考。這次社學學子出了這麼一個汙點,本官望你能為社學揚名!”
“是!”
於沉近乎溫和的話讓一旁的劉吏都沒忍住抽了抽嘴角,徐韶華隨後向於沉行了一禮,這才退去。
而等徐韶華離開,一旁的師爺正想要說什麼,於沉直接喚了一聲:
“來人,帶走!”
於沉迎著師爺那不可置信的目光,冷聲道:
“那兩名賊人隻入獄一日便染了天花暴斃,本官自知縣衙之中已有碩鼠,卻不想竟是你!”
“大人,我沒有啊!”
“你以為本官不知道你那些蠅營狗苟的勾當嗎?”
隨後,於沉也不再看他,而是坐回原位,開始提筆寫下第一場的題目。
徐韶華跟在劉吏身後,經過搜子的檢查後,便隨他進了考棚。
徐韶華的考棚位次不遠不近,而劉吏這一路引著他幾乎穿越大半個考棚,惹的不少學子紛紛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等到了考棚處,劉吏看著徐韶華,道:
“徐學子,時候正好,望你此番能取得驕績,不負大人厚望。”
“是。”
劉吏深深看了徐韶華一眼,這才轉身離開,他臉黑嚴肅,抬眼看去,不少學子被嚇得低下頭去,劉吏不由撇了撇嘴。
都是讀書人,那徐韶華年歲不大,倒是膽子大!
他如今才多大,竟然敢在眾目睽睽之下請試口義,真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不過,也是縣令大人憐惜他,這才允他進場一試,容他更多思考時間罷了。
劉吏剛剛離開考場,遠處傳來一聲高呼:
“時辰到,龍門落——”
隨後,便見一個用尋常木料製作的簡易圍欄緩緩落了下來,風吹雨打之下,那紅色的木欄杆已經顏淡色凋,連紅色都沒有那般正,有一處竟是開始搖搖欲墜起來。
可,這木欄杆一落,便是諸多學子十年寒窗苦學的總結,他們的命運在這一刻開始改變。
一聲龍門,稱的不是那小小欄杆,而是王權富貴的入門石。
此時,隨著這麼一聲龍門落,瑞陽縣的縣試,正式開始!
瑞陽縣今日縣試共有一百九十二人,這會兒眾
() 人坐在簡易的考棚之中。
如今正是春寒料峭之時,有人早早便圍好了擋風的油布,雖然仍有一麵透風,但也不至於凍僵手指,提不起筆。
也有頭一次下場的學子對於考棚的惡劣環境聞所聞未,這會兒將兩隻手揣在衣襟裡麵都不敢拿出來,生怕凍僵了捏不住筆。
徐韶華雖然入場晚,但卻早就得了大哥多方打聽的提點,一落座便將油布攤開,將漏風的考棚圍得嚴嚴實實。
今日徐韶華分到的這套桌椅品質不算差,故而徐韶華隻是將考箱放置在旁邊。
隨後,他打開考箱的上一層,和筆墨硯台放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小小的銅炭盆。
那炭盆隻有巴掌大,一旁的袋子裡放著幾塊剛好可以放進去的木炭,但也在方才的搜身時被劈成了兩半,徐韶華遂取了一塊點燃。
這炭盆可不是來取暖的,徐韶華將炭盆點上,放在桌上,又取出硯台置於其上,將一旁考棚一角放著的有些結冰的冰渣取了一些,擱置在硯台之中。
隨著炭盆的燃起,那冰渣漸漸融化成水,徐韶華這才捏著墨條,輕輕研磨。
隻炭盆的火也是不能熄滅的,否則隻怕又要凝墨成冰了。
徐韶華雖然來的最晚,可是他所為一直有條不紊,可卻惹的對麵的學子整個人都看傻,他下意識的張大了嘴巴,嘴裡便掉出了一個冰疙瘩。
他是不敢用體溫去暖的,否則若是得了風寒送了命,那才是得不償失!
徐韶華隻是衝其點了點頭,等忙完一切,他暗中運轉了九霄心法,坐在原地也不覺得寒冷。
半個時辰後,便有衙役舉著本次縣試考題的牌子緩緩走了過來,他們隻停留一刻鐘,若是有學子未曾將考題全部記下,那便隻能是其時運不濟了。
徐韶華並未動筆,隻是定定的看了一炷香,這才慢悠悠的提起筆,可他一提筆,便是筆走龍蛇,一刻也不停下來。
他仿佛不需要思考一般,落筆即是答案,手中的筆杆輕輕搖晃,與少年額頭上那縷那在晨風中輕顫的額發相和,仿佛是在奏一曲令人驚絕的華章。
最起碼,徐韶華對麵考棚的學子整個人都木了。
那學子並不是初次下場,可是他從未想過自己能再短短半個時辰內被一個震驚兩次。
那個他都沒有想到的小炭盆就不提了,他下場這麼多次,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隻看一會兒題目就能這般下筆如有神的!
這莫不是考神附體吧!
徐韶華並不知道對麵學子的暗中揣測,此番正場考題,他倒是答的酣暢漓淋。
考題相較於晏南省的那本科舉紀要來說,難度中上,想來也是縣令大人憐惜瑞陽縣學子書籍匱乏的原因。
其中有默經十條,俱取自較為熟識的詩經、論語、禮記等,也是和教瑜大人在特一號學舍考校那般,取中為題,要求學子補上前後句。
這些默經的難點便在於前句,後句者,若能通背,便可以很輕易就順下來了。
至於前句,那便要求學子對於經書不說倒背如流,卻也能迅速定位該句出處,否則在默經之下,可還有經論一篇!
經論之題目,大多出自經書斷句之中,若是連前麵的默經都做不到,這經論自然也就更難了。
本次正場的經論題目為:哿矣富人,哀此煢獨。
徐韶華看到這個題目的時候,便不由得揚了揚眉。
此句,出自詩經·小雅·正月末句,大意為富人之家多歡樂,窮人之家多孤苦。
但徐韶華雖然與縣令大人滿打滿算隻見過兩麵,他並不是這樣自怨自艾之人。
而考題的範圍隻在四書五經之中,是以此句若是並不指詩經原義,那麼其即使自有出處。
如若考生能分析到這一層,那麼就要重新開始審視此句的出處了。
比如,孟子之書中那句孟子勸齊宣王施行仁政之時的勸誡之言:
詩雲:‘哿矣富人,哀此煢獨。’
是以,此題考的不是表麵上的富人與窮人的對立之言,反而是一腔憐民愛民之心。
不過,縣令大人一腔憐民愛民之心,考生們卻不能這般作答。縣令大人為一地父母官,自有憐民愛民的本事,可作為考生呢?
徐韶華定了定神,隨後開始提筆:
“學生謹答,夫富人之哿,莫若天恩之賜,煢獨之哀,莫若天恩不至。斯民之貧富哀樂,在乎安民之政。民之本,為田……”
徐韶華開篇先是按照慣例表達的一下對朝廷聖上的敬意,隨後便急轉進入正題,他引經據典,以曾經徐遠誌告知的地裡收成、當朝賦稅等為基,將其一一羅列出來,先給予肯定,又表示以本地之清貧,或可開源節流雲雲,皆是則可使富人窮人皆有樂可享。
如此,洋洋灑灑,近五百字,等徐韶華寫完,已經是正午之時。
徐韶華並未急著交卷,而是先取出了自己放在考箱裡的點心,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
點心有些乾,考棚裡備著的清水隻有角落那一碗研墨用的冰水,徐韶華並未取用,隻吃的很慢,等到半個時辰後,徐韶華這才將幾塊點心全部吃完。
不多時,有學子陸陸續續開始交卷,徐韶華也在人群之中。
龍門每逢五十人一開,徐韶華正好在頭一波之中,等他順著人流走了出去,便看到張瑞被沉重的木枷套著脖子和手腳,這會兒已經沒有力氣直起腰來,整個人借著枷鎖半跪半趴著。
有路過的學子看到這一幕,要麼視而不見,要麼狠狠的啐一口。
無他,能被這樣處置的,唯有科舉舞弊之徒!
若不是縣令大人明察秋毫,讓他們與這樣的人同場科舉,也不知會把誰的名次擠下去。
張瑞已經跪了大半日,他身上的衣裳單薄,發絲上還掛著不知是誰扔的臭雞蛋滴答落下,整個人已經有些頭暈目眩,可更多的,卻是未來的無望。
徐韶華出來後並未離去,徐易平特意租了一日的馬車在外等候,徐韶
華則坐在溫暖的馬車裡等安望飛出來。()
交卷後的龍門,乃是一個時辰一開,安望飛混在第二批考生中走了出來,剛一出門,他一眼便看到了在馬車旁等候的徐韶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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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弟!”
安望飛這聲一出,不遠處跪著的張瑞也猛的抬起木枷看了過來,安望飛被其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等看到了他的麵容後,安望飛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背脊竄了上來。
真的是他!
安望飛震驚的瞪大眼睛,看向徐韶華,徐韶華握住他的手,唇角含笑:
“望飛兄,先上車再說吧。”
安望飛點了點頭,連方才想要與徐韶華探討考題的心思都沒有了。
滿腦子都是,華弟都猜對了!
安望飛就這樣渾渾噩噩的和徐韶華一道回了學子舍,徐韶華叫來小廝送了一壺熱茶,給安望飛倒了一杯:
“望飛兄,回神了。”
安望飛冷不防碰到有些滾燙的杯壁,差點兒沒有跳起來:
“嘶!好燙!”
徐韶華抬手,用手背試了試:
“正是可以入口的溫度,怕是望飛兄的手太涼了。”
安望飛這會兒不光覺得自己手涼,連心也涼透了,仿佛透著風似的。
那許青雲當真心狠手辣!
安望飛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華弟,那張瑞……”
徐韶華和胥吏離開的時候,隊伍裡黑燈瞎火的,安望飛並未注意到張瑞的身影,卻沒想到……那罪魁禍首竟然真的是他!
“他試圖將沾了鬆脂的小抄丟在我的身上,又在縣令大人麵前百般狡辯,惹的縣令大人大怒,這一次怕是要在外跪足了時候。”
徐韶華大致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原是徐韶華那支擊落了紙條的毛筆被兵將還回來後,徐韶華便敏銳的察覺到了上麵鬆脂的氣味。
再一聯想當初安望飛所說的張瑞出身長鬆村的事,便知道這事隻怕是其百密一疏。
張瑞住在長鬆村,對於鬆脂司空見慣,甚至對於其氣味也不大敏感,這才讓徐韶華抓住了他的關鍵弱點!
安望飛聞言,定了定神:
“張瑞此計實在歹毒,幸好華弟機敏!此番,他對同窗下手,試圖誣陷華弟,乃是罪有應得,縣令大人處置的對!隻不過……華弟你如何確定是此人?”
那天,爹帶來了五個嫌疑人,華弟沒用多久,便確定張瑞為下手之人,直至今日張瑞跪在外麵,他仍然覺得百思不得其解。
徐韶華聞言,抿了一口茶水,笑了笑:
“望飛兄可記得那日我說過,那背後之人定然不會選擇教瑜大人推薦的三位廩生。”
“是,那日張瑞因為迷路,誤了時辰。”
安望飛點了點頭,繼續看著徐韶華,而徐韶華看了安望飛一眼,這才不疾不徐道:
“可是,那日教瑜大人足足給了我們三個時辰,那三位廩生都住在城裡,便是整個
() 瑞陽縣城走完,也不過堪堪兩個時辰,他究竟是迷路,還是不願意和三位廩生有所粘連?”
安望飛不由得陷入沉思,片刻後,他眼睛一亮:
“他怕牽連自己!”
徐韶華聽罷,終於笑了開來:
“正是。張瑞可不知道我要選那位廩生做保,若是與我同一廩生,屆時我若是有事,他也會沾染汙點。”
“而從張瑞一開始便用林亭之流引誘齊哥兒的法子,便可知其並不是願意為自己招惹是非之人。
他處處小心,步步謹慎,可恰恰是因為他太過愛惜羽毛,反而露出了破綻。”
徐韶華淡淡的說著,安望飛聽到這裡,隻覺得頭腦一清,不由一拍大腿:
“原來如此!我怎麼沒有想到?!”
徐韶華聞言不由一笑:
“瞧望飛兄說的,這種事兒本不是多麼重要的,何須對其上心?”
“怎麼就不重要了!他可是差點兒害了華弟你!”
“望飛兄,害我的可不是張瑞。他不過是被人在身後推動的卒子罷了。”
徐韶華說著,緩緩起身走到窗前,順著學子舍遠遠看去,可以看到那遠處擠擠挨挨的考棚,再遠的,便是隔壁的霖陽府了。
“害我之人,尚在遠方,眼前之人,實在不足為懼。望飛兄此時便焦急起來,有些為時過早。”
午後的微風雖然還帶著寒意,可是臨窗的少年卻毫無畏懼般,筆挺而立,恰如其下翠竹,風姿灼灼,令人向往。
安望飛聞言,喉頭動了兩下,端起已經有些溫了的茶水,一飲而儘:
“是我心急了。”
徐韶華轉過身,低眉含笑:
“無妨,望飛兄也是擔心我罷了。”
安望飛點了點頭,看著手中的茶碗,不由發起了呆。
他擔心華弟,也……擔心自己。
安望飛自認自己做不到許青雲那般心狠手辣的,若是有朝一日,他能入仕與之對上,他實不知自己在其麵前可有勝算。
而就在安望飛胡思亂想之時,他隻覺得肩膀一暖,他不由得抬眸看去,眸底還有未曾收起的無錯,徐韶華仔細看著,半晌這才道:
“望飛兄,這是怕了?”
安望飛一時無言,他愣愣的看著徐韶華,明明是比自己還要年少的少年郎,可是他坐在那裡,便如同一把剛剛開鋒,泛著寒光的利劍!
他在,便無人敢攝其鋒!
那樣通身昂揚的銳氣,是他這輩子都不會有的!
安望飛苦笑著抹了把臉:
“華弟,我……我確實心有畏懼。我從未想過,竟有人會這般毒辣!華弟不過是無意遇到了那兩個賊人,他便要下如此毒手嗎?他人性命、前途,在他眼裡又算什麼?”
徐韶華亦是不由默然片刻,這才徐徐道:
“正因如此,你我已無退路,若不爭,他日也不過是旁人俎上魚肉罷了。”
徐韶華
定定的看著安望飛,安望飛亦是回看過去,他在華弟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須臾後,安望飛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是我糊塗了!”
“望飛兄!”
徐韶華連忙攔住,看著安望飛臉上的印子,皺了皺眉:
“望飛兄何至於此?”
“我……”
安望飛一時語塞,半晌才道:
“方才,我竟是被自己的膽子迷了心智,若不是華弟,我早就被許氏一族敲骨吸髓而亡,我方才竟然蠢的要退一步!”
徐韶華一麵揚聲讓小廝去來一塊冰,一邊看著安望飛懊悔的樣子,緩緩道:
“人之七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不過皆是平常。可在我看來,知懼且畏,卻依然勇往直前,才是世間至強之事。”
“知懼且畏,勇往直前,世間……至強之事?”
安望飛喃喃著,忽而,他隻覺得自己仿佛被雷擊中一般,一雙眼從原本的混沌迷茫,漸漸清亮。
“是,華弟說的對。”
安望飛看向徐韶華,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頭:
“華弟不知道,這一次縣試是我答的最好的一次!默經十則中,雖有一兩句我未曾拿捏準確,但是那道經論題,可是出自孟子之中?”
徐韶華輕輕點了點頭,安望飛的聲音也漸漸透出了一絲歡快:
“正好我考前一日便看的是孟子,那句話一出來我就覺得熟悉的緊!
這一次縣試,是我曾經那一年多在苦難中掙紮求來的學識,我……不曾對不起曾經的自己,我亦相信,我不會愧對未來的自己!”
安望飛擲地有聲的說著,若是他能從旁觀之,便會發現此刻的他通身也籠罩著他所羨慕的鋒芒銳氣。
雖然那鋒芒如同剛剛破土的小芽兒,可若是假以時日,澆灌滋養,未嘗不會長成參天大樹。
徐韶華隻是含笑看著,這一刻,他也終於覺得,原本讓他覺得有些朦朧的望飛兄,在這一刻變得深刻高大起來。
二人相視一笑,還不等他們說話,小廝上前敲了敲門,徐韶華接過冰塊,用帕子包著給安望飛冰敷:
“望飛兄倒是對自己狠的下心。”
徐韶華的語氣中帶著一絲關懷,安望飛卻道:
“我若不狠心,他日華弟隻怕要給我來個更狠的,為了不讓華弟動手,還是我自己來,我自己更知道輕重嘛!”
徐韶華聞言不由啞然失笑。
望飛兄想通後,整個人倒是都變得通透起來。
二人隨後就著本次考題進行的討論,而等安望飛聽完了徐韶華的答案後,不由羨慕道:
“華弟這經論天賦實在是讓人自歎不如啊!我此番能想起孟子,乃是因為前一日看過,不過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罷了,華弟這麼一分析,我才知道是這麼個事兒。”
徐韶華聞言隻道:
“望飛兄言重了,主考官也是人,
人便有情有欲,此番不過是我僥幸見過縣令大人,這才有此分析罷了,但若得定論,還需要看縣令大人如何定奪。”
隨後,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安望飛說著話,不覺得臉頰冰冷,徐韶華看著他臉上的巴掌印淡了,這便停下告辭。
一夜好眠。
而另一邊,於沉卻是忙的連眼睛都不敢合,原本他與師爺二人同力合作,這近兩百份考卷用上幾個時辰也能有個結果。
可如今師爺被帶了下去,於沉隻能自己忙碌,一直等到深夜,他看考卷看的眼睛都木了。
所有縣試題目皆是由巡撫至知府,再至縣令一級一級批下來的,於沉拿到正場試題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
那些默經便不說了,一個比一個偏,但學子們答不上來,隻能說他們學問不紮實。
可是那道經論才是真正的麻煩事兒!
於沉看到題目的時候,便有些不喜,等到後麵仔細思索,這才將其定為孟子原句,這才開始破題解題。
隻不過,這麼一解,於沉知道隻怕這一次考生中要有不少人折戟沉沙了。
如今一百九十二份考卷已經去了三分之二,於沉猛的發現這裡麵最符合,最扣題的竟然是那些萬金油的吹捧之句。
可是,這些縣試的考卷不但要張榜公布,等到年後,還是回收禮部留檔的。
他若是將這樣的文章呈報上去,隻怕要吃掛落了。
於沉皺著眉,那點兒子困意也被愁的儘數消散,不多時,他終於看到了一份以孟子原句切入的經論。
其行文平實,雖然還有些許生澀之感,可是相較於其他無病呻吟,或是歌功頌德的文章相比,已經勝其遠矣。
隨後,於沉在上麵畫了一個圈。
有了這麼一份考卷,於沉打起精神,帶著挖寶的態度繼續往下看去。
劉吏本來在一旁守著於沉,這會兒見油燈燈光暗下去,他連忙添了燈油,屋子一下子重又亮堂起來。
可即使屋子的燈光有了這麼明顯的改變,於沉依舊一無所覺般,捧著一張考卷,如饑似渴的讀著。
“好!好!好!如此佳作,實在可貴!”
於沉看著那考卷中引用的昔年饑荒的史料,不由得抬袖拭了拭眼角,他也是從饑荒年過來,那文中所言的天下大同的盛景,也恰恰是於沉任職至今都目標,隻可惜……他此生,隻怕都力所不逮。
不多時,於沉整理好情緒,取過毛筆,圈紅落點,如無意外,這將是本次正場的頭名。
之後的文章,於沉一一看過,但適終都覺得有些索然無味,但也強打精神仔細點評。
等到最後,將所有考卷批閱結束後,已經天光大亮,劉吏帶人將糊名拆開。
而這裡麵,首當其衝,便是那被縣令大人認為可圈可點之作!
隻是,隨著那個名字映入眼簾,劉吏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竟然,是他!
與此同時,徐韶華剛一起身,正
要敲門去請安望飛一道去看發案,卻不想他的手剛一搭上去,那門自己便開了。
“望飛兄?”
徐韶華甫一出聲,裡麵立刻響起一陣踢裡哐啷的聲音,徐韶華不由皺起眉,擔心道:
“望飛兄!你怎麼樣了?”
安望飛沒有回答,徐韶華隻得道:
“門沒有鎖,那我進來了?”
“彆!華弟彆進來!”
可是,還不等安望飛說完,徐韶華已經推開了門,安望飛連忙抬袖掩麵,徐韶華見狀這才鬆了一口氣:
“望飛兄好好的,方才怎麼不應聲?”
徐韶華抬步走了進去,安望飛甕聲甕氣道:
“華弟快把門關上吧!”
徐韶華反手關上了門,安望飛這才慢吞吞的放下了袖子,呐呐道:
“華弟,我,我這臉……”
徐韶華抬眼看去,下一刻便不由得忍俊不禁。
無他,這會兒安望飛臉上的巴掌印雖然淡了,可是他卻給自己撲了香粉,臉上青一塊,白一塊的。
“唔,是茉莉香粉啊,看來望飛兄喜歡茉莉的味道!”
徐韶華促狹的眨了眨眼睛,安望飛直接用袖子蓋在臉上,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華弟且看哪裡有老鼠洞能讓我鑽一鑽吧!”
甩巴掌一時爽,消印子火葬場嘍!
徐韶華忍著笑,走過去掀了安望飛的袖子,端詳了一下,道:
“望飛兄不若先淨麵,我看看如何描補。”
安望飛點了點頭,將臉上被他抹了亂七八糟的香粉卸了下去。
其實,昨日徐韶華給安望飛冰敷的及時,安望飛臉上的巴掌印並不明顯,隻不過是他自己心裡彆扭,這才想要想法子將其遮住。
畢竟,誰也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犯蠢的證明吧。
隨後,徐韶華從地上撿起方才被安望飛打翻的香粉盒,裡麵還有不少,徐韶華輕輕沾一些,在安望飛臉上較為明顯的青印處蓋過。
但因為安望飛方才淨過麵,這一次香粉又撲的薄,倒是扒臉又自然,安望飛照著銅鏡瞧了瞧,這才鬆了一口氣:
“還是華弟手巧!”
徐韶華沉默了一下,沒說現代那些五花八門的化妝短視頻,哪怕他無心此道,但也偶爾瞥見過,方才的手法不過是他照貓畫虎罷了。
“且看下次望飛兄可還如此衝動嗎?”
安望飛頓時蔫了,隨後,二人這才出了門,這會兒外頭徐易平和安乘風都在學子舍樓下侯著,安望飛彆彆扭扭不願意過去,索性抓著徐韶華的手臂:
“爹,我和華弟還要探討學問,你和易平哥坐一道吧!”
隨後,安望飛便逃也似的的上了馬車,徐韶華看著和徐易平麵麵相覷的安乘風,笑了笑:
“叔父,我先和望飛兄上去了。”
安乘風心裡頗為信任徐韶華,見徐韶華都這麼說了,也沒放在心上,反而和徐
易平開始交談起來。
而等徐韶華一上車(),就看到心虛的靠在車壁上給自己順氣的安望飛?()?[(),不由笑吟吟道:
“沒想到,望飛兄竟然還是個懼父的。”
“什麼嘛,要是我爹聞到我身上的香粉味兒,他得打折我的腿!娘病了他不好好陪著娘,過來湊什麼熱鬨!”
安望飛碎碎念著,隨後衝著徐韶華一抱拳:
“還得多謝方才華弟江湖救急!”
不然,不管是被他爹發現他自己自打耳光,還是身上的香粉味兒,可都夠他喝一壺了!
徐韶華難得看到安望飛這樣輕鬆的模樣,當下隻是淡淡一笑,附和道:
“好說好說!”
馬車轆轆,可是等走到裡考棚百米遠的地方便進不去了,四人隻能下了馬車。
安望飛不敢往安乘風跟前湊,隻得拉著徐韶華道:
“爹,易平哥,我和華弟去看發案!”
隨後,安望飛便直接拉著徐韶華,泥鰍一樣的鑽入人群。
而安乘風不由得摸了摸下巴,看向了徐易平:
“易平賢侄啊,你說,飛哥兒可是因為我昨日不曾前來送考,所以心裡有氣?”
徐易平沒吱聲,隻覺得這位叔父話有些多,人有沒有氣,先哄了就是,這會兒想來想去作甚?
安望飛一氣拉著徐韶華鑽入人群,徐韶華暗中運轉九霄身法,沒讓擁擠的人群挨著自己一根頭發絲,反而是安望飛奔跑的太過狂野,整個人頭發和衣裳都有些淩亂。
二人到的時候,正好看到胡氏兄弟正在發案台下,胡文錦一眼便看到了徐韶華:
“徐韶華,你可算來了!”
“今日,便是你我賭注揭曉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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