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遇見他的那個夜晚,是在酒吧。
撞擊響動的掛飾,喧鬨躁動的人群,五顏六色的燈光在酒杯與冰球上流轉。
你和朋友打了聲招呼,坐到他身邊。
“嗨,”你側著身和他打招呼,“一個人?”
“不好意思,在等朋友。”溫和而疏離。
你笑了一下,“標誌是連帽衫?”
你早早注意到他,在這樣一個越到興頭身上衣物越少的場合,他依舊穿戴得嚴嚴實實。
但酒吧嘛,一個癖好自由的地方。
隨口聊了兩句,你下巴略仰,示意了下他身側放著的東西:“玩樂隊的?”
“是貝斯。”
“我也會樂器,好多年的吉他。”
“很厲害呢。”他依舊好脾氣地回你。
你頓了頓,突然伸出手摸向了他的下頜,手指輕輕地搭他的耳後和脖頸。
他下巴的胡茬刺得你掌側微癢。
“我的手上還有練習的繭呢。”你摩挲了一下,“能感受到嗎?”
“Can you feel me?”
感受到他身體下意識蓄力的緊繃,你見好就收,自然地收回手,歪頭,用手背托著自己的側臉,眼含笑意地盯著他眼尾上挑的灰紫色眼睛。
“Just kidding.”你說。
2/
你在這個酒吧見識過許許多多的人。
沒有什麼地方比這裡階級分明,也沒有什麼地方比這裡眾生平等。
你來我往,你情我願。
吞雲吐霧的男人、搔首弄姿的女人;西裝革履的老人,衣衫破爛的小孩;齊整的新鈔、廉價的香水、各異的酒瓶、磨損的指甲油。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去去留下的氣息交纏彙聚成混濁的河流。
而你就生活在這條暗流中,太了解什麼是危險,和危險的預備式。
“Just kidding.”你笑著說。
你在這個人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要保持安全距離。
三歲小孩都知道,河流裡的漩渦不能靠近。
“你的繭很厚。”出人意料的,他反倒來問你,“還玩刀?”
“啊,防身嘛,”你聳了聳肩,“在這個地方很常見的。”
“還有呢?”
“很敏銳嘛,”想了想,“棍…還有槍吧。”
“很厲害了。”
你沒有問他都會什麼,招手喊來了酒吧,才剛想起來似的說:“Emily。”
“…Scotch。”
“那麼Scotch,”你好奇地問他:“你要喝scotch嗎?”
後來他跟一個叫Bourbon的人離開了。
3/
你說過你在這裡生活了很久。
所以你能辨認出他並不像在你第一次試探時外泄出來的危險氣息表現的那樣。
就像你以為要被漩渦暗傷,其實隻是平靜無波的倒影。
這更危險。你暗中警告自己。
平靜湖麵之下隱匿著惱人水草的更是危機四伏的處境。
“Emily,你好像一直都在這裡?”
看吧,又是這種聽起來像是隱含著擔憂的試探。
“所以你才能每一次來都能見到我呀。”
“…你不想出去嗎?”
你五指作梳,攏了攏自己微卷的長發,挑起一縷來示意他看。
從發根到肩頭,是純黑的原生發色,從肩頭到發尾,是早已漂染多時略帶枯黃的顏色。
“生而黑的顏色,就算染上太陽的色彩,也最終會昏暗的。”
你撚了撚,百無聊賴地說:“明天就剪掉吧。”
“我也是黑發。”
“誒?”你眨了眨眼睛,“我以為你是深棕呢!”
你盤踞的地方比較偏,燈光打過來也隻剩一些消散的尾巴,和外國人來往多了,你想當然地以為他是常見的深棕發色。
“那你很適合這裡。”你開玩笑地伸出手,“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4/
“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你並不是真心實意地跟他說這句話的。
你不喜歡看他的眼睛,總是隱含擔憂的眼神和略微皺起的眉頭都表達著他不讚成你的看法。
這不應當。
能來到這個酒吧的人都不會在這樣一些小小的見地上和你產生不一樣的看法。
你能喝很多很多酒,你能把一個壯漢趕出地盤,你能在一個晚上收集到雇主要的所有詳儘資料。
你能看出Scotch的擔憂是真心的。
最珍貴的是真心,最不值錢的也是真心。
所以偶爾你會惱羞成怒,覺得他在你這裡散發那些無處安放不應該存在和出現的憐憫與同情。
你討厭這種同情。
特彆是當他的身上帶著若有似無的硝煙味時。
“你需要的情報很複雜嗎?”你的指尖一下一下地點著桌麵,“看在我們的交情上我會儘力的。”
“我不需要。”他依舊背著他的貝斯包,永遠一副“隻是路過”的模樣。
“不要客氣,”你扯了扯嘴角,“看在我們最近的交情…”
他和你一直對視著,像是終於被你打敗,不得不鬆口吐露出深藏的意圖:“謝謝。”
“不必。”
你鬆了一口氣。
看吧,交易才是能夠等價交換的事情。
5/
你把酒杯推了過去。
“Scotch,”你依舊用這個來調笑他:“你的scotch。”
等他接過喝了一口,你才頗為自得地說:“調酒我也是會的!”
你剛剛突然來了興致,來著他說要調酒喝,硬是頂了酒保的班,以蘇格蘭威士忌為基酒調了一杯,花裡胡哨地秀了一手操作。
“很好喝,”他笑著說:“多謝款待。”
“你要怎麼謝我?”你湊近他,手肘抵在吧台上,整個人半趴著,在他耳邊輕輕問:“告訴我,你是A區的嗎?”
這邊說著,又和他背後不斷走近的金發青年眼也不眨地對視,你勾起嘴角,不等回答就在他的側臉落下一個輕吻,一觸即分。
你後仰,拉開距離,在來者拍上他的肩的同時漫不經心地說:“以酒為名,隻有A區的一組和D區的三組。”
“Emily,”你對Bourbon點頭示意,“情報組。”
“有人在打探我們的消息嗎?”金發青年笑著問你,帶著莫名的冷意。
“嗯,有啊。”你也笑著回應。
“哦?代價是什麼呢?”Scotch插進了你們的話裡,似乎頗為好奇。
你聳了聳肩,輕鬆地說道:“不知道。”
因為,想知道的人,是我自己啊。
所以不知道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6/
你仿佛又回到了遇見他的那一天。
他突然出現在那個位置,你遠遠瞧見了他便走了神,被提醒後快速完成了交易,又在狐朋狗友的起哄聲下前去搭訕。
今天你同樣有件大單子在談,不好走開,懶得再討價還價,三下五除二交易完送走雇主,而他還坐在那裡。穿著白襯衫,一件黑色外套。
“今天沒有帶貝斯嗎?”你坐到他旁邊。
他也學你一貫的模樣,輕鬆地說:“剛結束,暫時不需要了。”
閒聊幾句。
他沒有提起那天玩笑似的輕吻,你也好似忘了。
你們總是心照不宣。
你說最近的單子好難做,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消息。
他說最近的任務確實不好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你說太久沒練棍總覺得有些生疏了。
他說為了安全還是要多練練手的。
突然聊到未來的事情。
你說等老了要換個安靜的地方住,現在這裡天天喧鬨不停,已經聽得厭煩了。
他說等老了要給自己挑選合適的地方長居,最好和朋友們葬在一起。
“誒?那我也要。”你忍不住笑,“考慮得很長遠嘛。”但表情又漸漸地淡了下來,“可惜我沒什麼朋友。”
“誒,Scotch,”你喊他,半開玩笑,“如果老了以後有時間,你會來看一看我嗎?”
他似乎也笑了起來,正要回答你,手機的鈴聲卻先一步響起。
“不好意思。”他拿起手機,朝你歉意地笑笑,看了一眼消息。
你能感受到所有溫度和色彩在他身上驟然褪去。
比你們第一次見麵更危險,也更冷靜。
這麼久以來,你自然目睹了他的成長。
他似乎要走,又想起你來,朝你走來,在哄哄鬨鬨的人群裡在你耳邊說了句:“不好意思,我先走了。”然後與你拉開距離,微笑示意。
你頓了頓,伸手拉住了他,踮起腳也在他耳邊說道:“你會來看我的對吧?”
他似乎愣了愣,又安撫性地拍了拍你的背,你裸露在外的肌膚因為他掌心的繭而摩擦得微微發癢。
7/
“Scotch來過嗎?”Bourbon的手掌緊緊壓在桌上,胳膊上的青筋根根儘顯。
“他已經離開了。”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