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賊 姑娘,真是聰明得很啊(1 / 1)

傍晚時分,薑忘憂讓陳掌事將全部工人都一起叫了過來。

酒窖裡烏泱泱地擠了二三十人,躁動不安地竊竊私語著。

“什麼事啊,突然把大夥都叫過來?”

“噓——聽說是姑娘來了,不知道要整什麼幺蛾子呢!”

“姑娘?這麼大陣仗我還以為是東家來了,怎麼隻來了個姑娘啊?”

“東家腿傷了還沒好呢,哪裡來的了!隻是我也納悶,怎麼讓姑娘來,便是沒有兒子,那也該是女婿來啊,派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家來,怕是連酒糟就沒見過,能懂什麼——”

“瞎吵吵什麼呢!”錢三雷鳴般爆喝一聲,瞪著眼睛盯過來,看得這二人心頭登時一跳,“沒見識的東西,姑娘這麼厲害的人物,豈是你們二人能議論的!”

那二人撇了撇嘴,訥訥地縮回腦袋,心裡納悶到——真是奇了!往日錢三才是最瞧不起外行的那個,便是東家說的不對也要嚷嚷兩句,今天怎麼平白維護起姑娘來了?

莫不是這姑娘真有幾分本事?

聽見錢三將自己也罵了進去,薑忘憂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清了清嗓子道:“好了,人也差不多到齊了,各位且聽我一言——”

她話是說完了,聲音卻像是泥牛入海,剛出去就淹沒在了工人們的絮絮低語中,沒激起任何水花。

有些人分明聽見了,隻是撇了一眼旁邊人都沒有停嘴,他們索性又大著膽子繼續說起話來。

陳掌事看不過眼,用力拍了拍手掌喊道:“諸位,都靜一靜,仔細聽姑娘說話!”

陳掌事這話一出,竟比她這個東家說話還要管用。不過片刻,在場所有人就都安靜了下來,靜靜地等待著她開口。

薑忘憂心知肚明,這是底下人不服她,不願聽她一個姑娘家的話,在給她下馬威呢!

她倒是也不惱,若是他們裝的恭恭敬敬地,背地裡卻由著性子亂來,將酒窖弄得亂七八糟,那才是最糟的。

願意聽陳掌事的話,就說明還聽得進話,還願意聽管教,那事情就簡單了——不就是不服她嗎?她就憑本事讓他們心服口服!

薑忘憂絲毫不急,平靜道:“諸位麵前都有一碗‘曲水觴’,請大家先淺酌幾口。”

這話就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了,工人們麵麵相覷,互相對視了一番,都沒有輕舉妄動。

“真是婆婆媽媽的!”錢三性子仍是急,見他們舉著酒碗沒動作,搶過一個人的酒碗就抬頭就喝了個乾淨。

“哈,爽!”錢三用手背抹了把嘴,嘖嘖稱讚了兩聲,又將酒碗倒置,示意已將所有酒喝儘,睨著底下人道,“還不動?”

見他帶頭喝得暢快,底下人也不再拖拉,馬上舉起酒碗喝了兩口。

這一下馬上就有人反應過來了:“這酒的味道……”

見周圍人並未做聲,這人馬上又閉了嘴,像是自覺失言。

薑忘憂卻倏然笑了,平手請那位工人開口道:“這位大哥不妨有話直說?若是說的在理,便漲三錢月錢。”

漲工錢?那工人登時眼前一亮,直起腰板大聲開口道:“這酒的味道的不對!‘曲水觴’主調清甜,回味為甘,如何能有這酸澀味道?嘗多了還微微發苦,實在是奇怪至極!所以姑娘給我們喝的,其實並不是‘曲水觴’吧!”

薑忘憂唇邊笑意更深,先點點頭又搖搖頭道:“大哥你說的有幾分道理,卻又不儘然。”

“哦?我哪裡說的不對,姑娘不妨說道說道。”那工人有些不服,他釀酒多年,絕不會出錯,姑娘不會是想要賴掉這工錢,才在這裡瞎說吧!

薑忘憂含笑道:“這前麵說的在理,‘曲水觴’絕不該有酸澀味,且這酒確確實實帶了三分酸澀,回味顯苦。可這後麵——說的就不對了。”

“我給你們喝的,確實是‘曲水觴’。”

“怎麼可能!”不止那回話的工人,好些工人也難以置信,又喝了兩口酒,細品之後齊齊說道,“這酒味雖同‘曲水觴’有些像,卻分明不是!”

“姑娘莫不是在捉弄我們吧!”有人不服地嚷起來,還得到了許多人的應和。

薑忘憂仍是那副淺笑模樣,朗聲道:“不是我在捉弄各位,也不是各位的舌頭出了問題,而是這‘曲水觴’出了問題。甚至說,不止今天的‘曲水觴’有問題,過去半年的‘曲水觴’,全都有問題!”

平地一聲雷,這消息在人群中一下炸開,底下人又沸騰起來,紛紛議論著這消息是真是假,誘因又來自何方。

“定是那原料出了問題!”他們商量了半天,齊齊得出了結論。

陳掌事見狀,隻能苦笑著搖頭:“你們這群人真是……”

錢三心底莫名心虛,大聲開口道:“不是原料有問題,這點大家可以相信陳掌事!”

領頭的錢三開了口,底下人也隻得服氣。

可不是陳掌事的原料有問題,又能是哪裡出了岔子呢?他們一下苦惱起來。

薑忘憂適時開口了:“諸位,經過我的巡視,問題應當出在酒窖隔壁的兩間鋪子,一間食肆的後廚對著酒窖,另一間鐵匠鋪的熔爐也對著酒窖,使得酒缸溫度升高,發酵過程在溫度影響下產生了酸澀味。”

說到這裡,錢三忍不住激動道:“姑娘僅僅是逛了一圈就看出了問題所在,堪稱是酒仙在世!”

底下人也齊齊發出了恍然大悟的“哦”聲,有人拍著腦袋稱讚道:“確實說的有幾分道理啊!”

“我都沒想到還能有這層原因,姑娘僅是看了一圈便看出來了?倒是有幾分本事!”

“保不齊是瞎貓撞上死耗子!”不和諧的聲音混在其中,一下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這短暫的一下停頓,讓他們心中最深的懷疑頓時湧了上來——一個不諳世事的姑娘家,哪有這麼聰明?

莫不是,他們幾人在配合姑娘做戲吧?

所有人一下都三緘其口,不再做聲了。

錢三又急起來:“你們厲害你們怎麼不碰一個!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有個年輕的工人小聲地絮叨道:“其實,再多給些時日,說不定我們也能想到問題所在,算不上多厲害……”

聽了這話,錢三立馬豎起了眉毛,還要叱罵,薑忘憂卻阻止了他,緩緩道:“其實,還有一個原因我不曾說明。”

看著缺席了許久的桃枝杏果二人從門口偷偷進來,確定她們手裡的東西是她預想中的,薑忘憂心裡終於有了底。

她揚了揚嘴角,開口道:“溫度固然會影響‘曲水觴’的釀造,但其實影響最大的肯定是釀造步驟。雖然步驟都是大家一起做的,但是大家一起做,就真的沒人能動手腳嗎?”

“在這個問題驅使下,我檢查了酒窖的賬本,這賬本做的真是好,不僅將用料多少,下料時日都記得清清楚楚,出窖時間和出窖酒量也全部登記在內。老何,這賬,是你記的吧?”薑忘憂拿著賬本,向老何投去詢問的眼光。

分明是在誇他,老何的右邊眼皮卻不停地在跳,讓他心底有些惴惴不安,可每頁冊子上都登記著他的名字,他想賴也賴不掉,隻能咬牙點頭道:“是我記的。”

“賬記得不錯!托了這賬本的福,在翻閱了近一年的賬本後,我終於確定,釀酒步驟確實出了問題。”薑忘憂翻至賬本某一頁,向眾工人展示清楚,還用食指敲了敲重點部位,提醒道,“是酒的產量出了問題。”

“之前一批酒能產出一百五十斤,可最近半年,一批酒隻能產出一百一十斤,少了近三分之一。在原料步驟都沒有任何問題的情況下,酒的產量卻突然銳減,這意味著——”薑忘憂的眼神近乎銳利,“有人偷酒。”

“設想一下,這個偷酒的人要做什麼呢?用料多少都有登記,突然少了這麼多原料也過於明目張膽,所以若要偷酒,便隻能在下料之後,出窖之前將酒盜走,也就是說,他提前開窖了。”

“提前開窖會將氣透進去,導致酒釀提前結束發酵時間,發酵時間不夠則會導致‘曲水觴’的酒味不夠香醇,反而顯得酸澀。”薑忘憂轉頭望向罪魁禍首,溫柔和善地向他笑道,“我說的對吧,老何?”

聽了這一大通話的老何麵如金紙,抿著嘴一聲也不吭,垂著眼簾不知在看哪裡。

“怎麼會是老何?!”工人們紛紛詫異驚呼。

就連錢三也皺眉開口道:“姑娘莫不是哪裡弄錯了?老何他在我們這裡呆的是最久的,這麼多年來可什麼問題都沒出過,而且他偷酒又沒什麼用……”

這話一出他自己也知道不對,這麼多年沒出過問題,便意味著他永遠不會出問題嗎?而且他真的偷酒沒用嗎?拋開‘曲水觴’的名頭,那也是質量上佳的清酒,裝在彆的酒壇裡出去賣也是一筆不小的錢。

錢哪裡有人嫌多呢!更何況……

錢三熄了火,老何不吭聲,薑忘憂見狀,便隻得再下一劑猛藥:“桃枝,杏果——”

“是。”聽見她的指令,兩人一同將找到的東西呈了上來,是另一本賬簿,連同一個酒壇,和一袋銀子。

“賬簿已經查過,一批酒四十斤,賣了三批,正是缺失的‘曲水觴’的下落,至於買家,似乎是隔壁曹縣的一家酒肆。”識字的杏果將賬簿同陳掌事和工人展示。

“這酒壇裡我嘗過了,正是這略顯酸澀的‘曲水觴’,在老何地窖裡藏了二十壇,地窖裡找到的,還有這一袋銀子。”桃枝將酒壇在工人間傳遞,所有工人都看到了,酒壇上寫的不是“曲水觴”,而是“流何處”三個大字。

有隔壁曹縣來的工人一下驚呼道:“這不是近半年曹縣出名的那個酒釀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真相一下子呼之欲出。

在眾人的注視下,老何終於有了動靜,苦笑著說道:“姑娘,真是聰明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