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緯30度線橫跨六個省區,江城佇立在其中還算氣候宜人。
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就一直馬不停蹄忙工作,年後又要準備綜藝錄製,洛溪確實很久沒有出門散心了。
植被豐茂,雨後山色空蒙,壯闊秀麗。她極目遠眺,看見遠處東南角有一道高豎的門洞,是登高望遠的最佳觀景區,於是便向那邊走去。
隻是離開原地洛溪才後知後覺,她並沒有問清陸際遠老張叔會從哪個方向來,但已經走遠又怕兩人走茬,隻能先到高處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老人家。
方形磚石塊塊砌平,踩在腳下雖有凹凸不平的感覺卻意外防滑堅固。
洛溪一步步往上,遠看似乎很近的門洞走了不少時才到,是天然山石砌起的,折疊的式樣將兩邊的景色都框於門中,似一個大型的框景設計,放在高遠的山野間倒也合適。
再直走是一處觀景台,若左拐邊朝山上去。
洛溪走上金龍石雕旁的階梯,選擇再次往上,不過才走了四級,身後便傳來一聲喝叫。
“哎!你是乾什麼的,這裡不讓亂走啊!”
她掉頭,看見一位大爺。
“大爺您好。”洛溪站在原地欠了欠身,“請問您是在這兒的工作人員嗎?我想找一位老張叔。”
大爺並沒搭理她,瞧了她幾眼後還挺時髦地掏出了一個手機,對著洛溪不由分說就拍著了張照。
下一秒對著手機像是在發語音:“你看看,是這姑娘嗎?”
前後動作一氣嗬成,洛溪恍惚覺得自己像個誤入的盜竊犯。
嘶……剛剛,是在留證嗎?
這頭陸際遠收到了老張叔拍到的照片,洛溪拎著裙子乾乾淨淨地往畫麵裡一站,滿山天光照向她白皙的臉,眼眸清澈,仿佛正走下山來要去到凡塵的仙門女子。
他默默保存,準備過會兒去找張叔要下原圖。
老張叔戴著老花鏡,看見陸際遠回複:“是她。”
然後轉頭就朝洛溪吼了一句:“誰叫你亂跑的,小遠不是讓你在西北邊那棵老槐樹下等我嗎?”
聲如洪鐘,毫無預兆,用的還是江城方言。
洛溪一頭霧水,蹬蹬跑了下來,也用方言問他:“您就是老張叔啊?”
老張叔本來氣呼呼的,聽聲轉回頭奇怪道:“你是江城人?”
“是啊。”洛溪賠笑,表情真摯,“您聽我這口音是不是如假包換?”
這下老頭才有點笑臉:“哼,小遠講你是他朋友,我當你是從外地來的。”
對了,陸際遠不是江城人。
洛溪這才反應過來:那他怎麼會在江城的中藥基地工作?
老張叔觀察看來也得有七八十歲了,但精神挺好,走路也不彎腰駝背。陸際遠說他腿腳不靈便稍嫌誇張,比起同年齡段的老人,老張叔算得上步伐矯健。
況且,他還開了車。
隻不過,是輛三蹦子。
“上車。”
洛溪瞄一眼自己的裙子,商量道:“張叔,我們走著逛逛行嗎?”
老張叔皺起眉,看她又是個女孩子,穿著裙子確實不方便,咂咂嘴:“你知道這園子多大嗎?走路逛,不到下午腳就得起泡。”
洛溪撩起裙擺露出腳腕:“沒事兒,昨天晚上就有泡了。”
運動鞋後跟各有一張創口貼,是高跟鞋磨出來的。
“那你更得跟我上車了。”
洛溪看了看車,又看了看老張叔,直覺這大爺可能比自己犟。
小犟種屈服了,好漢不吃眼前虧,坐上了後頭。
“小遠讓我帶你逛逛,你想先逛哪兒啊?”老張叔遞給洛溪一張地圖。
洛溪掃了一眼,都沒什麼興趣。
“張叔,我看這兒風景就挺好的,就在這附近轉轉唄。”
“這兒?”老頭揚起嗓門,“這兒風景哪兒叫好啊,你們小姑娘就喜歡那些華而不實的,看見個觀景台紅扶梯就走不動道,專上去拍照的我見多了。”
老張叔滔滔不絕,在三蹦子哐裡哐啷的行駛聲中給她講這裡每年要負責的接待任務。
洛溪這才知道,陸際遠雖是負責人,但基地並不是他一個人的產業,而是和江大的博士團隊共同負責運營的,也並不是隻負責中草藥的種植、培育、售賣,還有許多研學任務定期在這裡開展。
而陸際遠作為主負責人,有采訪需要出鏡也是他上。
那樣一張臉,不用白不用。
山間景色倒退著劃過,老張叔的聲音獨有山間人的粗糲質感,普通的工作內容聽來也多了不少趣味。
洛溪突然有點羨慕陸際遠能在這樣一個好地方工作。
老張叔的車帶她駛過陸際遠的住所,洛溪驚喜地喊:“好像哈爾的移動城堡啊。”
“啥城堡?”
“一部動畫片,”洛溪解釋,“張叔,這是給研學團隊住的嗎?”
“不是,隻有小遠住這兒,”張叔往另一個方向指,有幾棟現代化的樓,“那兒才是研學團隊的宿舍。”
洛溪挺遺憾,撇撇嘴,心想陸際遠還挺會找地方。
老張叔的三蹦子動力無窮,逛到中午飯點,答應洛溪下午帶她去更好看的地方。
分開時洛溪興致不高,再見麵活潑得像變了個人。
陸際遠給她倒了杯水:“慢點吃,彆噎著。”
“不行,”洛溪咽下一口飯,“老張叔讓我早點去找他,下午要帶我去綠草長廊。”
“他讓你一吃完飯就去找他?”
“是啊。”
“彆信,”陸際遠說,“他騙你的。”
可真到了老張叔的小屋,洛溪才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還沒到門前,就聽見了老張叔震天的呼嚕響,仿若猛虎下山。
洛溪:“……”
陸際遠安慰道:“我認識他這麼久,就沒見過誰能在兩點前把他叫醒的。”
綠草長廊暫時去不成了,洛溪沒精打采地看了看天。
“Vickey呢,她怎麼沒一起過來?”
“除了你,彆人都要睡午覺。”陸際遠靠近了兩步。
洛溪很警惕地拉開距離:“你有話好好說。”
“我隻是好奇,你什麼時候能養成睡午覺的好習慣?”
大學時期的無數個中午,實驗樓空無一人,陸際遠總陪著她泡實驗室。
那是江大最老的紅磚樓,空調出風也最差,用電壓力大的季節,經常斷電。
洛溪把空調打到26°剛剛好,陸際遠卻是個怕熱的,進了實驗樓就感覺在遭受酷刑。
悶熱的空氣從身下的椅子上滲透上來,蒸著陸際遠的身體,他趴在桌上感覺自己在一層層地出汗,像個剛從冰箱裡拎出來的汽水。
他在夏日高溫裡昏昏欲睡,眼裡是洛溪,閉上眼夢裡還是洛溪,在夢裡發生的事醒來陸際遠要再重新實踐一遍,美其名曰:“我要試圖分清夢境和現實。”
陸際遠心甘情願在此受罪,隻因這裡有洛溪。光是在一邊看著她就能收獲平和寧靜,那時候,哪怕熱到鬢角汗濕,陸際遠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
隻有和她呆在一起這件事特彆重要。
偶爾也會逗一下女生,用指尖偷偷戳一下她露在外麵的皮膚,是涼的。順著指尖的紋路給陸際遠帶來片刻的降溫體驗,於是他變本加厲,把專心致誌的她拉得靠近自己,然後在空調呼啦啦吹來的風裡親吻對方的眼睛。
洛溪也像剛從冰箱裡拎出來的,是圓潤的紫色葡萄,飽滿又甜蜜。
隻是她的汗,是因為心動而起。
少年人的喜歡是精油的香氣,一朝封存進牆壁,非經年累月不能消散。
洛溪不睡午覺的壞習慣是留到了現在,隻是不再有人陪她度過午間的寂靜。
“不用你管。”洛溪不帶起伏地說,“陸醫師要睡覺就請自便,不必跟著我了。”
陸際遠從口袋裡掏出副墨鏡戴上:“誰說我要睡午覺?不就是綠草長廊,我陪你去。”
“真的?”洛溪半信半疑。
“Country Walk,走吧。”
中午林間更靜,洛溪跟在身後走了很遠,終於有點後悔。
“你為什麼不開老張叔的車過來?”
這山路,確實難走。
“車?”陸際遠停下來,“你說三蹦子?”
洛溪表示沒錯。
“你喜歡坐那個?”
“不喜歡,有點顛,”洛溪實話實說,“但總比步行好啊,我昨天回去時腳後跟就已經……”
她說著停了,倏地意識到自己這番話像在跟陸際遠撒嬌似的。
陸際遠沒注意到,接著問:“已經怎麼了?”
“沒怎麼,好得很。”
她說好得很就一定不是好得很。陸際遠心知肚明,卻不能上趕著確認。
誰讓他隻是個“垃圾”前任。
陸際遠帶路穿過一片林子,腳下的山路變成了青石板,拐過一角,一座門樓映入眼簾。是個舊式宅院。
“這裡以前沒劃分到基地,去年項目擴建重新裝修了下,作為研修人員上課使用。”
洛溪抬頭,看見上方匾額題著“中草堂”三個大字,很像是陸際遠的字跡。
他以前總被學生會叫去寫活動大標題。
院子不大,不過左右兩間小廂房,堂屋由玉石碑隔開,繞過它進入後院,就看見了綠草長廊。
洛溪忍著腳疼跑了幾步,怪不得老張叔說石門洞那兒一般,原來驚喜的在這兒。
雖是一碑之隔,長廊卻有與世隔絕般的靜,掩映的草木和錯落的枝丫呼應,護送著蜿蜒曲折的橋廊,雖不長,但有曲徑通幽之感。
洛溪邊看邊走,不知不覺和陸際遠並肩而行,一時無話。
陸際遠聞得到她身上的香氣,麝香和雪鬆的結合,在綠意裡遊走,像一縷煙氣破入虛空。
他有意向前看,領著洛溪往出口走,那兒有座橋。
很普通,卻有個不普通的名字。
“去那邊走走,有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