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五月廿三,宜複仇,宜動刀,宜……(1 / 1)

關於複仇這件小事 得來 4104 字 11個月前

五月廿三,宜複仇,宜動刀,宜死無全屍。

沉寂了許久的盈月彎重新人頭攢動,本已荒廢的祭台前再次人山人海。

不同於一月前氣氛凝重、人人皆著素衣;這一次每人都揚著一張笑臉,身邊還穿梭著瞅準了商機來賣果脯飲子的小販,往年燈節時也未必有此時喜慶和令人期待,一切隻因宮中張貼了皇榜告示天下,今日當朝皇後將代表天下受過前任國師林鹿所害之人,親手斬下其項上人頭。

古往今來,哪朝皇後有此壯舉。

再看那舊日的祭台,原本矗立的八根木柱不見了,隻一個菜案似的木墩擺在祭台正中,想來那處便是林鹿的魂歸之所。

遠處傳來一陣喧囂,人們停下動作循聲望去,隻見通往祭台,不,刑台的道路上多了幾十官兵,其身上玄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一輛囚車行在士兵中間,緩緩向前。

而喧囂的源頭,便是一路跟著囚車叫罵的民眾。

他們早早備好了雞蛋爛菜帶在身上,本想沿途邊扔邊罵,卻沒料到朝廷擔心路上出了意外,安排了好些禁軍隨行。

禁軍保家衛國,都是無辜的,百姓生怕自己誤傷到了禁軍,隻惋惜白白特地為今日放壞了好些菜,隻得更全力地叫罵,以傾瀉心中憤恨。

欺世盜名十餘載,壞了盛國根基,謀害先皇後,以“仙丹”毒害重臣,又為一己之私殘害忠良,更企圖利用帝王昏庸,誘使他犯下殺子這罔顧人倫的滔天罪孽,林鹿惡貫滿盈,不勝枚舉。

恨他所行皆造成了苦果,無法挽回。

恨他隻能死一次。

百姓群情激憤,更有小商穿梭其中,免費給已將嗓子罵得沙啞之人遞上一杯飲子,道:“兄弟罵得好,這杯我請了。”

林鹿坐在囚車裡,麻木低著頭。

這一路他熟悉極了。

當上次他來到此處時,誌得意滿,兩邊的百姓在做什麼來著?

哦,皆跪地叩拜。當時他滿心都在期待晟昭帝即將走向毀滅,哪裡會注意這些升鬥小民。

也許這些人同上次是同一撥呢。上一次,他以為這些人將親眼見到晟昭帝倒反天罡,可惜棋差一招。

而這一次,自己應當是來此處受刑的。

池荇倒是記仇,午門不用,偏用自己當時費心設計的祭台當刑台。

林鹿極力繃住自己最後一絲理智。

籌謀儘毀,聲名狼藉。

舊主拋棄,血親仇視。

一切都怪他一時心慈手軟,放過了池荇。

五月的陽光已開始有灼人之意,碰巧今日萬裡無雲,林鹿在暗無天日的牢中呆了一個月,本已在黑暗中麻木,今日突然暴露在大好春光下,耳邊儘是他多年來累計的罪行。

終於他克製不住,雙手猛地抓住囚車欄杆,眼神癲狂,喊著:“我沒錯,錯的是晟昭帝!他該死,他們都該死!”

“池荇誤我!區區女子,以色……”

兩旁的禁軍對視一眼,默默地挪開了些身子,給囚車兩側留出幾分空隙,已然行至此處,大家都應當盼著親眼見證皇後上陣鏟除奸佞,不會有人來劫囚或刺殺林鹿破壞計劃了。

立馬有人體會其中深意,抓緊時機將籃中爛菜擲入囚車,砸到林鹿頭上。

剩下的人如夢初醒,掏出本以為用不上了地爛菜,齊齊向林鹿招呼。

“死不悔改!”

“你怎配配提她的名字!”

林鹿幾乎睜不開眼,他想與人對質,想說自己沒錯,卻再開不了口。

比棋差一招更可怕的,是他發現,自己真的後悔了。

他再辯駁不出,整個人也已崩潰,任由各種東西砸在身上。

他被人押著下了囚車,又在一片罵聲中重新登上四十九階漢白玉石台階,被綁成跪伏姿勢,脖子剛好固定在一個粗糙木墩子上。

眼前視線被自己血液與腐壞雞蛋的酸臭液體模糊。

四周突然靜下來,一陣詭異的安靜後,螻蟻們發出震耳欲聾的呼聲:“皇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她來了?

林鹿眼前出現一對素白皂靴,熟悉的聲音從高處落入林鹿耳中:“今日大吉。”

池荇一襲粗麻白衣,如瀑墨發隨風輕揚,日光照射在她未施粉黛的麵上,紅唇更紅,黑瞳更黑,穠麗卻不嬌柔,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風采,令見者不自覺臣服。

她垂眸看著地上狼狽的林鹿,背後響起金屬劃過地麵的摩擦聲。

一陣刺眼反光後,台下百姓才看清池荇手中之物,均倒吸一口涼氣,緊接著爆發出一陣歡呼:

“皇後娘娘威武!”

“鋤奸佞,守清平!”

池荇右手從身後拖出的,是一把幾乎與她腿根高度齊平的鬼頭刀,五月下旬己蒸騰熱氣的河邊,硬生生被它割開一條寒淵,絲絲涼氣爬上人們耳後。

鬼頭刀,刀如其名,刀長而重,極鋒利,刀柄上刻有一隻鬼頭,是菜市口劊子手專用,送君入鬼門,生死兩茫茫。

今日卻提在一國之後手中。

林鹿直覺眼前寒光一閃,他用儘全力仰起頭,眼球幾欲脫眶:“你……你要親自動手?”

他曾幾次懸劍與池荇細膩白滑的脖頸之上,卻未曾想過今日換她執一把鬼頭刀取自己性命。

前所未有的恐懼與挫敗席卷了他。

池荇仰首看看日頭,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前國師林鹿宣揚□□,禍亂朝綱,謀害皇室與忠良,私藏反心,願盛國萬民與我同化此刀,斬奸除惡,願我盛國再無此等奸邪之人。”

她聲音不大,卻一字一字擲地有聲。

說罷,她鄭重高舉鬼頭刀,凜冽刀鋒反射出肅殺氣息。

死亡逼近,林鹿開始掙紮,“不是,不是,我是除昏君,我……”

台下女童的雙眼被母親捂住。

池荇重重揮下,罪人的血液飛濺,讓她身上白衣斑駁。

池荇看都沒看一眼地上屍體,轉身離開。

結束了,十年隱姓埋名,在仇恨中翻湧的人生結束了。

池荇坐上了回宮的轎輦,隻將染血的外袍換下,擦去麵上飛濺來的血點。心頭是意外的平靜,甚至聽不見祭台上刑部官員一條條宣讀林鹿罪狀,也聽不見路過林鹿從犯囚車時的哀嚎。

宮中還有兩輛囚車等著她送走。

一輛是為晟昭帝準備的,溫暨望答應了翎王的要求,用晟昭帝換取西原和平。

另一輛是為翎王準備的,也許在他眼裡,那並非囚車,而是送他看盛國大好山河的順風車,坐上它,他便可以歸隱田園,悠然餘生。

池荇輕笑一下。他們理應同林鹿一樣,受萬民唾罵,斬首示眾,不過她為他們二人安排的結局,也並不比斬首好些。

今日百姓都聚集在鄱湖邊,鮮有人注意到宮門正前的兩輛製作精良的馬車。

翎王被人推出,正遇上池荇停轎。

翎王今日一身尋常書生打扮,月白長衫,手執素扇,儒雅閒適地坐在輪椅上,正與溫暨望說著什麼。

池荇看著叔侄二人,想起曾經溫暨望對自己說,他覺得自己像是被人養出的翎王的代替品。

可翎王自私、冷漠,縱是文采斐然,也不掩小民本性;而他,清正,懷民,今日一身帝王常服,舉手投足已顯王者氣度,翎王根本不配與他相提並論。

池荇起身行禮,指著兩輛馬車道:“翎王殿下可滿意此車?是宮中今日加班加點為二位打造的。”

翎王順她視線看過去,見隻是普通規製,有些失望道:“世間今日之後再無翎王,在下不過山野間一草民爾。不過這車窗扉為何開得如此小?”

池荇無辜道:“溫草民,您弄錯了,這並非您的車,後麵這輛才是。”

翎王聽她所言心中不悅,何為“溫草民”?

他抿唇不語,看向第二輛馬車。馬車四麵密不透風,仿佛一個大木箱子,連個孔洞也不見,更彆提窗戶。

池荇道:“您放心,這車特彆結實,絕不會有刁民來冒犯您。且車子底部留有通風口的,保證舒適安全。”

池荇揮揮手,內侍準備將翎王連帶身下輪椅一起抬到那馬車上。

翎王第一次顯露出慌亂,掙紮著拽住一個內侍的衣襟,語無倫次:“你,你你什麼居心!這是囚禁!不是說送本王到嶺南嗎?一國之君,怎可出爾反爾?”

池荇示意內侍繼續,答道:“我們是答應了送您到嶺南,但並未說要用什麼樣的馬車,如何送。就像您這些年所為,隻是閉口不提裝聾作啞罷了,何來出爾反爾?溫源,請吧。若是你覺得孤單,倒是可以考慮讓另一位與你共乘。”

翎王啞然。他昨日已傳信回西原,令自己手下投誠,他手中如今沒有半分權力。他沒想到,自己這個侄子竟會一點不給他這個皇親留餘地。

他絕望地看向溫暨望,祈求道:“我是你叔叔,我是皇家血脈,你怎麼能……彆……”

溫暨望眼神淡漠,道:“溫先生莫不是忘了,天下已無翎王。”

翎王還欲掙紮,池荇不耐,幾步上前一個手刀將人劈暈,拍拍手瀟灑道:“還是這樣解決舒心些。”

溫暨望原本淡漠的眸子融化,含笑看著他的皇後。

再一月後,他將為池荇正式舉辦冊封大典,她將是自己妻子。

池荇問道:“那位……已經在車中了?”

溫暨望隨她一起看向打頭陣的普通小車,點點頭低聲道:“他如今大半時間都在昏睡,醒來就說我謀權篡位,儼然已快要失去神智。”

池荇輕輕在袖中握緊他的手,問道:“還要見見麼?”

溫暨望歎一口氣:“不必了,也沒有什麼可說的。”

馬車駛遠,盛國最後兩枚毒瘡成為史書中潦草一筆。

五月廿三,丁香枝上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