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之情,君臣之義 早早登仙更為重要……(1 / 1)

關於複仇這件小事 得來 4176 字 11個月前

一個小道目不斜視,端著龜甲給晟昭帝挑選。晟昭帝隨手指了一片,便開始刻祈文。

滿堂寂靜,隻剩刀尖劃過龜甲的咯咯聲,不知是為誰的生命倒數。

“行了,你去測吧。朕等你的答案。”他擺擺手。

池荇表情嚴肅地捧著龜甲,緩步走向殿外。

朝臣們看她的架勢有些被唬住,安靜地跟在後麵。

她覺得此刻荒唐至極。

這些人用過的墨水加起來,恐怕能將她活活淹死,卻迫於晟昭帝與國師的淫威,當真開始相信她有道行。

奉天殿外,整個國家最莊重之地,點起了小小一團火,幾十位年過半百的重臣,看著她念念有詞,看著她割破手指在地上畫符,看著她將龜甲擲入火中。

劈啪。

火舌舔舐無辜的龜甲。

池荇在一旁掐算,忽地吐出一口鮮血,正淋在搖晃的火焰上。

火苗發出一聲小小的抗議,冒著黑煙熄滅。

她瞬時頭暈目眩,雙腿發軟險些倒地,被宮人扶住才勉強站立。

池荇掙脫宮人任由自己膝蓋重重磕在地上,在血汙中捧起龜甲,表情癡狂:“有答案了,有答案了,天佑盛國,天佑陛下!”

而後頭一歪,再沒了動靜。

朝臣慌亂問林鹿:“這是怎的了?可是占卜出了紕漏?”

林鹿蹲下身,從池荇手中取出龜甲,道:“她方才耗了三十年陽壽,自然身體虧損,結果也已得出,叫人扶她下去休息罷。”

他仔細研究龜甲上的裂紋,臉色大變。

周顯察覺出他麵色不對,暗道一聲不好。

他本以為今日隻是國師想借機除掉不得他收攏之人,到底是小瞧了他!

周顯的心高高提起,生怕聽到他猜想的答案。能讓國師臉色這般難看的答案,除了太子殿下,還會有誰。

林鹿深深歎了口氣,無視朝臣們探究的目光,帶著龜甲重回奉天殿,親自交到晟昭帝手中。

晟昭帝茫然:我也看不懂,有什麼你就說。

林鹿解釋:“陛下,這些裂痕昭示了熒惑星降世的時間。臣記得這是……太子殿下的生辰八字。”

晟昭帝手一抖:“胡鬨!一國太子怎可能是什麼災星轉世,來人,將那個妖言惑眾的女子給朕帶來!”

大殿終於不再沉默,幾個老臣上前跪下諫言:“陛下,您萬萬不能相信啊。”

“太子殿下敦厚清正,怎可能是是災星,求聖上明鑒!”

“定是那妖女心懷不軌!”

“若太子都沒了,盛國將來該如何?”

晟昭帝臉色越發陰沉,忽略了身旁林鹿為池荇求情的話,他眯著眼掃視殿內:“方才那句誰說的?再說一遍。”

一個三十出頭的五品郎中令顫顫巍巍出列:“若太、太子都沒了,盛國將來該如何……”

他聲音如蚊呐,麵上全是冷汗。

晟昭帝冷笑一聲:“不能沒有太子,那便是要朕這個皇帝替他去?”

郎中令跪地,連連磕頭,“陛下,是微臣失言了。盛國更少不了陛下,陛下才是當今天子!”

晟昭帝冷哼一聲,向內侍擺擺手,兩個太監心領神會,將那可憐郎中令拖了出去。

晟昭帝扭頭問:“國師,你剛才說需要將熒惑星送回天上,如何送回?”

林鹿慢條斯理道:“熒惑星主火,自然是火中將殿下送回。想來諸位大臣們也是感懷殿下仁德,不舍與他分離。不過陛下有所不知,能親手送熒惑星歸位之人,可借此積攢到大功德。”

晟昭帝眼眸微動:大功德?

林鹿把握他輕微的動搖,語氣蠱惑:“臣也痛心,但天意如此……我等已強行逆天改命,如何抉擇就看陛下了。隻恐能給陛下抉擇的時間不多。”

晟昭帝眼底滿是算計:“為何?”

林鹿負手道:“天命既已下達,恐怕盛國等不到立秋。”

他又將晟昭帝引入設好的陷阱,“臣恐遲則生變,方才掐算一二,最合適的日子便是下月廿三,臣會在這個月內設好祭台,不知聖上意下如何?”

“這……”晟昭帝猶豫。

要不就不管了?反正他也不稀罕做什麼人間帝王。

不過——

晟昭帝重新將主意打到溫暨望身上:

仰行若當真是熒惑星降世,為天下蒼生而將他送回去似乎也無可厚非?

他身為一國儲君,為百姓犧牲也是應當的……再說若是自己親手將仰行送回去,也可以為自己積攢大功德……

晟昭帝一點點說服自己,越想越覺得自己給了他一條命,如今為了天下拿回去,合情合理。

盛國保下來,自己的帝王氣運也就還在,他日位列仙班之時,仍可高人一頭。

他還想聽聽太子怎麼說。

“散朝散朝,去,叫太子道朕書房候著,國師,你帶上那個女徒弟也一道來。”

……

池荇跟在國師身後,視線一片模糊,頭頂的烏紗帽似有千斤重,她一直死死掐著自己虎口,才勉強維持清明。

昨夜她被林鹿叫到茶室,吞下毒藥,以確保今日她完全施行林鹿的計劃,並且能在恰當的時候毒發,裝成被上天奪取了壽元的樣子。

但池荇懷疑這毒恐怕真的已經奪了她的壽元。

昨日國師半句不提她所服為何,又何時給她解毒,她揣摩,恐怕國師要等一切塵埃落定後再解毒,甚至可能這毒根本沒法解。

“落駕——”

內侍尖利的聲音打斷了池荇,她茫然抬頭,與溫暨望平靜溫和的眸子對上,她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心開始直直下墜。

他還不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麼。

晟昭帝大踏步從禦輦上下來,深深看著自己這個無功無過的老實兒子,歎了口氣:“仰行,隨朕來。你們也來。”

禦書房早備好了冰鑒,池荇縮在冰鑒旁邊終於清醒了些。

她卻寧願自己再暈倒,本慶幸溫暨望不被允許上朝,不會當麵看到自己構陷他,沒想到晟昭帝在她絕望的心底又填了一把火,他指著池荇:

“你來,將早朝之事詳細告訴太子。”

池荇心底重重歎了一口氣,橫下心低著頭一五一十將早朝過程說與溫暨望,她不敢看他的反應。

溫暨望早猜測國師欲借熒惑守心向自己發難,他聽完少女沒有起伏的描述,平靜撩袍跪下:“兒臣願為盛國分憂。”

他沒有拒絕的資格。

晟昭帝極力擺出痛惜的神色,眼底卻閃著異樣的狂熱:好,送你回熒惑星,朕攢大功德,兩全其美。

他故作愁苦地歎息:“朕有個好兒子啊,委屈你了,你放心,父皇定會護好盛國百姓。”

溫暨望朗聲謝恩,舉手投足風度翩然,絲毫看不出半分波動。

宣告自己死亡命運的,是他視作生命中唯一暖光的女子;想要親手結束自己性命的,是他的親父。

情緒到了最深處,隻剩一片空白。

他像個提線木偶搬被晟昭帝扶起,聽到晟昭帝似乎在耳邊如何誇讚自己仁德。

他隻一如往常,在父親麵前恭敬垂首,心中明白與晟昭帝之間的父子之情,君臣之義已到儘頭。

他殺妻殺子,不配為人;心中無民無德,不配為君。

看著眼前一心想將自己燒死的父親,溫暨望多年來的委屈與渴求全都煙消雲散,他將父親兩個陌生的字眼徹底從心中劃去,覺得釋然輕鬆。

無論未來如何,晟昭帝再也不會成為他心中的負累。

他麵上淡淡笑著,眼角餘光掃過悄悄退在一邊的池荇。

池荇一個激靈。

果然,下一瞬溫暨望便回頭看向她,溫和道:“此番唐大人強探天意,亦折損了壽命,還望國師今後對她多多照拂。”

池荇喉嚨發緊。她猜不到溫暨望在想什麼,隻覺得愧疚一浪一浪拍在她的心上,啞聲道:“微臣不敢居功。太子殿下福澤萬民,這些日子還請多多保重。”

溫暨望輕輕頜首,眸子閃動一下。

他這幾日的疑惑終於得到驗證——池荇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死期,才會憐憫他,施舍他。

分明有機會,為何不說?

溫暨望不覺得她有背叛的可能,即使不是為了他,池荇也不會放下父親的仇怨去投靠國師。

——是受到了威脅,不得已而為之?

更有可能的是她還是初心不變,隻是迫於形勢,放棄了自己。

他相信她的品性,也深知自己在她心中地位無法和她為父平冤報仇的決心相提並論。

晟昭帝沒心情在意他們二人的眉眼官司,看向若有所思的林鹿,道:“你一直未曾說清要如何將太子送回熒惑星,現下仰行既已同意,國師不妨仔細講講。”

林鹿少見的正色道:“請熒惑星歸位實非易事,單憑微臣之力本難完成,幸而昨夜皇後娘娘托夢告知了臣下,需在鄱河盈月灣處設祭台,由我和唐大人引讚,陛下帶領萬民祭拜熒惑星君。”

“祭台需另設燎台,還請陛下定奪何人引火。此事雖有大功德,但仰行畢竟是一國儲君,頗得民望,還望陛下謹慎挑選。”

晟昭帝有些猶豫。

他現下徹底想開了,自己發妻已經是天上的神仙,自己的兒子要回天上去做熒惑星君,都是是天大的好事,人間有何可留戀在意的,想來仰行將來重歸仙位之後亦會感激自己眼下的決定。

他親自動手能攢大功德,可那些愚民參透不了其中奧妙,若是誤會他這個皇帝殘害親兒,待他日後登仙不向他供奉香火,又該如何?

不管了!

早早登仙更為重要。

晟昭帝搖頭歎息:“仰行為國至此,朕這個做父親的又如何能冷眼旁觀,還是朕親自恭送星君,天下萬民誤會朕便誤會了罷,隻要能保盛國平安,朕擔些汙名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