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好戲 等一隻出頭鳥。……(1 / 1)

關於複仇這件小事 得來 5069 字 11個月前

雨後初霽,仍有點點雨珠殘落於屋瓦,在夕照下熠熠發光,讓碧瓦朱簷的許府更顯奢靡富貴。

王管事在垂花門前停下腳步,“小娘子,還請先去這邊廂房稍作休息,或是您去那邊——”

管事抬手一指,道:“那是許府專為此次來府裡驅邪的高人設的飯廳,現下剛好是用飯的時辰,娘子也可以先去用飯,等小的請示過老爺後再做安排。”

池荇點點頭,“有勞了。請問管事,近幾日招來的人可都在飯廳裡?”

管事不耐地瞥了一眼眼前不過十七八的少女,倨傲地點了下頭就轉身離開,心中鄙夷。

這小娘子年紀輕輕就出來行騙,絕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姑娘,還自稱是當朝國師大人的師妹,呸,還穿那樣一身紅衣,恐怕是想趁機勾引哪位主子當個妾室。

池荇並不把王管事的敷衍放在心上,踏入許府的每一步,她都覺似行在火海中,光是壓抑心中翻騰的情緒已讓她無暇他顧。

她苟且偷生整整十年,今日終於有機會混入許府一查當年舊案。

許家與池家是同鄉,同在開陽謀生。池家為官,許家經商,算得上世代交好。

父親上奏勸諫鄱湖漕運不可交予民間商賈壟斷,觸動了許家的利益,許家釜底抽薪,竟上告錦衣衛,稱以池家為首的一眾清流“戶戶行巫蠱厭勝之舉”,隔天,天子便因“被詛咒”,深夜莫名從行宮中消失,出現在池家出資修建的道觀裡,還險些喪命。

池荇的父親與祖父深深牽連其中,為保全九族,他們服下毒酒,以死自證。

而許家踩著他們的白骨,拿到了鄱河上遊千餘裡漕運的行商大權,得了如今的財富權勢。

眼前許府的每一磚每一瓦,都是用百餘條性命換來的。

父親死後,池荇幸運地被走江湖的一個落魄戲法雜耍班子相救,才留下這條命。

可惜伶人身份低微,根本無法靠近許府這樣的高門大戶,更彆說為父親洗冤,她有口不能言,隻能隱姓埋名等待時機。

如今終於有了機會。

許家有人中了邪,許府便在民間四處尋世外高人驅邪除祟。池荇便打著國師師妹的名號混進許府,發誓要趁此機會查出許家誣陷忠良的證據。

且他們把控漕渡多年,定不會本分做生意,說不準還能找出其他魚肉百姓的證據,徹底將許家釘死在恥辱柱上。

池荇咬牙深吸一口氣,推開飯廳正門,夕陽餘暉得了機會,一股腦灑入房間。

十幾個和尚道士本正在哄搶一盆饅頭。他們個個胸前都鼓鼓囊囊,顯然收獲頗豐。

突然被夕照晃了眼,他們回頭去看。

烏金西墜,單薄嬌小的紅袍女子身上浮著一層光暈。

屋中人眯著眼睛逆光細瞧,隻勉強看清她眉心一點朱砂既驕且魅,恍若神女。

而他們對美麗小娘子的欣賞,很快被色·欲打敗。

屋中人毫不掩飾,互相大聲猥瑣地品評池荇,更有幾人不懷好意地湊近了些。

池荇心中生厭,又毫無辦法——總不能將他們眼珠子都摳出來。

她僅端了一碗白飯,便到屋中角落的桌前坐下,等一隻出頭鳥。

一個胖和尚隨手端起一盤青菜晃到池荇身邊,嬉皮笑臉:“小娘子,這菜我們都沒動過,你放心吃。”

池荇禮貌點頭,不鹹不淡回答:“多謝。”

胖和尚又湊近些道:“這驅邪招魂的事兒可是危險得很,你這般嬌嫩的小娘子還是彆摻和了。你既穿著一身嫁衣,不如老衲給你瞧瞧你是否旺夫,能生幾個麟兒?”

說著還伸出手攤開,等著給池荇看手相。

她輕歎一口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端起碗換坐另一桌。

周遭有幾人開始起哄嘲笑,胖和尚麵上掛不住,又見小娘子是個不吭聲的,便目露凶光,伸手奪了她的碗,“不知好歹,你可知你這是克夫之相?老衲好心幫你化解,你該識趣。”說著,伸手要去抓池荇的腕子。

池荇耐心告罄,站起身後退一步,不悅地直視那胖和尚道:“將碗放回去……”

胖和尚一副色厲內荏的樣子,裝模做樣地端著碗往另一邊走,“這飯食是許家老爺給我們這些得道高人準備的,你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憑什麼吃……”

“砰。”

一聲悶響伴著地麵一陣輕顫,方才還耀武揚威的和尚轉眼消失。

池荇垂眸看向地麵,那胖和尚正躺在地上“哎哎”地叫喚,身上那寬鬆破爛的青灰僧服變成了一身緊繃的大紅嫁衣。

隨著他的扭動掙紮,傳來陣陣布料撕裂的聲音,一塊快白花花的肥肉溢出,刺眼得很。

方才還調笑看戲的眾人,轉眼又開始嘲諷那胖和尚:

“裝和尚都不忘調戲小娘子,報應來了罷。”

“我昨兒就算出來了他今兒有難,你看看,靈吧。”

一直捂著腦袋哀嚎的和尚聽了他們的話,這才注意到自己被換了殼兒,惱羞成怒,慌張爬到桌下,“妖術!快把衣服還回來,不然老衲收了你!”

“嗬。”

池荇終於輕笑一聲,眉眼舒展,“你那般喜歡嫁衣,本仙子便送你一套,不滿意?”

她微微偏頭,眉頭輕蹙,很快恍然大悟:“哦,眼下是有些不合身,不過彆急,三個月後你會曆一遭生死劫,若有命渡過,便可穿下了。”

“你!”

胖和尚臉憋得通紅,一隻手顫顫巍巍地從桌子下伸出來,指著池荇,“妖女!你們還看什麼,快助我收了她!想來這家老爺要驅的邪祟就是她!”

“假和尚,你得罪了真仙子,還不快快磕頭認錯。”

一個白眉老道不耐地打斷了圓空的胡亂攀扯,理了理袖子,鄭重行禮道:“在下清玄觀太虛真人,敢問仙子師承?”

池荇並未回話,深深看了一眼在桌下怒目的圓空,手在空中一抓便多了一把拂塵,輕輕朝他一指,“小懲大戒,望你們謹記今日他之報應,往後謹言慎行。”

眾人隻見一團小小的火苗似是生了靈智般掠到圓空身上,瞬時點燃他的嫁衣。

圓空一聲驚呼,手忙腳亂地撲火,卻越忙越亂,很快他身上就滿是黑灰,再沒幾塊布遮掩。

池荇滿意地欣賞了一會兒,直至有些反胃,才挪開目光道:“我乃蓬萊墟太清門唐娘子。碰巧路過被這家老爺請來府裡除祟。”她又忍笑看看和尚:“順道懲戒惡人,守護蒼生。”

胖和尚聞言顧不上捂自己身上所剩不多的幾塊布,跪爬過來著抓住池荇裙角,重重磕頭道:“仙子,我知錯了,我知錯了,還請仙子放我一條生路。”

池荇嫌惡地後退一步,扯出自己的裙角,裝作疑惑問道:“你們知道太清門?那,可識得妄行仙師?”

池荇這話一出,屋裡又跪倒好幾個。

不似方才一臉幸災樂禍地看好戲,他們眼下虔誠至極,磕頭認真,都沾了滿頭滿臉的灰。

連方才自稱太虛真人的白眉老道也不例外,額頭死死貼著地麵回話:“妄行仙師是當朝國師,半步登仙,我等賤民隻是久聞大名罷了。不知唐娘子與他……”

池荇繼續麵不改色地胡編:“他是我師兄,我此番下山就是來尋他的。你們也彆跪了,我資曆尚淺,尚無收徒的資格。”

這屋裡的人都是些打著半仙名號招搖撞騙的惡徒,平日也就燒燒符籙、跳跳大神,坑害些窮苦百姓,哪見過池荇這苦練十年的玄妙戲法,從頭至尾都沒看出,那胖和尚是她的“托兒”,隻深信方才種種皆是仙術,死活不肯從地上起來。

池荇心中一哂,她若是真會什麼仙法妙術,便不會到今時今日還沒給父親平冤昭雪了。

胖和尚看時機已到,兢兢業業地繼續演戲,“仙子,若是不能收徒,賜我們些法寶靈丹也好……您方才說我三月後有大災,求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幫幫我罷。”

池荇歎了一口氣,學著廟裡觀音的神態,悲憫道:“你的生死劫是因你今生業障太多所致,無人能亂你命數。”

“看在你們及時悔改的份上,我算算……”她話鋒一轉,在眾人期待的目光裡,緩緩道:“今日主財源,我或可以幫你們改改財運。”

“多謝仙子,仙子請講。”太虛真人眼放精光,“還請仙子示下,我定將所得錢財悉數贈與難民。”

“如此甚好。你等隻需將三枚銅錢染上額心血在日落前交給我,待我以太清門秘法煉七七四十九天後,你們未來三年便會享儘無邊富貴。至於三年後是何光景,就看你們各人的緣法了。”

七七四十九日?

這怎得跟自己騙人時候一個說法——日子說久一點才方便賴賬。

白眉老道麵露遲疑。

池荇冷笑:“你們那幾枚銅錢都換不來我一片裙角,不相信便罷了。事先說好,爾等濁氣太重,滴血之後你們皆需離我至少百裡遠,直至滿四十九日。“她瞧瞧外麵的夕陽,”過時不候。”

池荇老神在在地閉上雙眼。

貪財者之財,是天下最好騙的東西。

她與師兄這番費力表演,就是為了讓這些人知難而退,免得影響她探查。

若她當真查出什麼貓膩,這些人留在這裡隻會被無辜牽連,許家可不是他們這些江湖騙子撒潑混日子的寶地。

不過眼下事情進展順利,池荇卻開始犯嘀咕:許家理應識得不少得道高人,為何府中出事,招攬的卻都是些不入流的和尚道士?

這都不止是病急亂投醫,是病急買棺。

……

飯畢,許宅召來的十路大仙都頂著額上的傷口腳底抹油。

三文錢換三年的富貴,誰不賭一把,誰傻子。

池荇拎著一袋銅錢,笑眯眯看著強掩震驚的管事。

他已聽說了晚膳時的鬨劇,本想佯裝不知情打探,話一出口卻不自覺添了幾分奉承:“敢問仙子,其他人呢?”

池荇高深道:“他們皆有各自的修行,不該在此盤桓。”

管事連連點頭,賠笑:“無礙無礙,有仙子就足夠了。還請仙子隨我去正廳,家主有請。”

池荇矜傲地點了點頭,“放心罷。”

——放心罷,該伏法的,一個都跑不了。

池荇隨著王管事順著雕欄玉砌的遊廊不知拐了幾道彎,才到了會客的正廳。

池荇眼底戾氣橫生,看著麵前衣冠楚楚的一屋人,她恨不能現在就手起刀落,為冤魂索命。

心裡仇恨翻湧,麵上卻端的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池荇一抱拂塵,勉強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許老太爺許敬並不知眼前站著的不是救苦救難的菩薩,而是將為他家敲響喪鐘的報喪人。

他原本徐徐撚著佛珠的手一緊,覺得這小娘子真有幾分仙人氣度。

她身上絳紅軟煙羅大袖衣無風自動,眉心一點朱紅隱有金光閃爍,與之前見的那些個歪瓜裂棗完全不同。

管事早派人道出方才她所施的神跡,許老太爺不敢托大,原本渾濁的三角眼泛著精光,起身拱手道:

“聽聞仙子從蓬萊墟來,不知怎麼稱呼?”

池荇再扮觀音,一臉玄妙,“稱我唐娘子便好,不必太過拘禮。你家公子現下如何?”

許敬一聽,愈發覺得池荇道行頗高。

家中怕損孫兒名聲,中邪之人的身份可是瞞得死死的,竟被她一語道破。

他深深一揖,說道:“唐娘子有這般神通,重之應當是有救了。”

又接著道:“重之本是要去……本是與人有約去遊鄱河,走時還精神奕奕,不料被一妖道暗中加害,落了水,醒來便滿嘴胡言亂語,行為也荒誕異常,想來定是那妖道用了什麼邪術讓邪祟附了我孫兒的身,迷了我孫兒心智,還請仙子救命。”

許敬向來怕鬼,這些天被自己孫子嚇破了膽,光是提起此事就虛汗連連,兩股戰戰。

看著他那心虛的樣子,池荇道:“這般下定論,有些武斷了。不知公子落水前幾日可有異常?宅中近日又有無異常?那妖道現在何處?你們可有證據?”

堂中靜默一瞬,幾個許家人目光躲閃,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