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焰出事那天,正好是校際聯賽的抽簽日。
三中校際聯賽抽簽的第一場,就抽到了B市三強的佳裕高中,對於這個抽簽結果,孫教練處於一種抓耳撓腮的煩躁中。
但是麵對老校長和球隊的隊員們,他還是儘量擺出一副勝券在握的喜氣洋洋。並巧妙的換了一種話術道:
“作為首戰就抽到強者的我們來說試一次幸運!二強的十一中首戰隻是對戰墊底的四中,相比之下哪場賽事更有看點,我想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麵對孬種勇敢沒什麼好驕傲的,但麵對強者勇敢則是令人敬佩的!你們作為上屆B市高中聯賽的冠軍球隊,應該讓佳裕高中見識一下所謂冠軍的實力!”
隊裡的老人,都是上一屆苦戰過這所學校的,一個個哼哼冷笑著“放你媽個屁”,他們不吃這一套。
隻有一年級剛入校隊的那些青瓜蛋子們,才會被孫教練的一番話打足了狗血,一個個躍躍欲試。
畢竟誰不知道佳裕高中的平均身高,都在將近一米八六以上,大前鋒和中鋒都在一米九以及將近兩米,加上對方球隊是以超強力量和健碩體格見長。所以更是不可小覷。
他們三中,雖然是曾經是籃球賽冠軍的保持者,但是靠的絕對不是真正體格上的碰撞,而是技巧性戰術和隊員間的互補。這都算說好聽的,說難聽點,上次抽簽要不是運氣好,B市高中聯賽總冠軍的獎杯也放不進校長室裡。
去年他們打佳裕是“真”苦戰,全員車輪戰才勉強撐完了比賽。最後還是靠一個罰球得分贏得比賽的,根本沒什麼光榮可言。
再加上原本特招的幾名籃球特長生已經畢業,這場球賽不免有點青黃不接。
校隊裡除去如今畢業的學長們,便隻有打中鋒二年級的Z學長,和新進打大前鋒的劉焰身高體格勉強可以一試。
沒有了之前的陣容,其實大家心裡都挺沒底的。畢竟今年的幾個籃球特招生最後還是沒過三中最低的分數線,被其他學校招攬去了。能用的也隻有從初中籃球隊直升上的零星幾人。
所以在孫教練點名的時候叫到劉焰,卻發現人難得不在時,便將王磊,張泉青他們倆拎出來,單獨苦練折返跑和基礎運球。日常的二十分鐘小對抗賽都沒上。
孫教練也是個離間人心的貨,講隊形和戰術的時候,也刻意的將一年級的新進隊員摒除在外。這給原本剛剛打了一肚子雞血的‘青瓜蛋子’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狠狠上了一課,強烈的挫敗感讓一年級的沒有一個不是怨聲載道。
原本作為三人組的‘劉焰,張泉青和王磊’是可以作為第二方案來用的。
畢竟張泉青的小前鋒和劉焰的大前配合相當默契,王磊雖然作為得分後衛技術拉跨了點,但好歹是個靈活的胖子。真正上了場也從來不怵,靠的就是一個心態好。
可隨著時間一點點的流逝,劉焰仍沒出現,老孫也隻有一邊等著,一邊抱臂著主要指點二年級的隊員。他原本想著,等劉焰來了,再讓幾人配合著邊臨時操練邊講戰術的。
可是那天,劉焰卻始終沒露臉。
老孫的臉也掛不住了大聲嗬斥已經被折返跑和運球折磨的氣喘籲籲的王張二人道:“拿個訓練服要這麼長時間麼?這都什麼時候了還這麼無組織,無紀律!”他訓得是唾液橫飛,點著王磊和張泉青的鼻子就罵:“找不到劉焰,你倆就都彆想上了!聽到沒有。”
兩人被迫無奈,張泉青忍不住打了十個電話給劉焰,王磊也打了五個,開頭還是您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後來就是徹底的對方已關機。
王磊抹著臉上被噴的唾沫星子,心中窩著火忍不住道:“焰哥聯係不上了,那麼到底能不能跟佳裕對上了?”
“佳裕高中是市裡有名的美女多!B市高中校花排行前三的,都是佳裕的。我聽說今年一年級的李佳怡長的,可像翻版楊冪了…”王磊說著還癡癡笑了出來。
被張泉青一個肘擊,痛的嗷嗷亂叫。
“你他媽…”王磊怒摔籃球。
“後天老子一定要上場!”張泉青一臉嚴肅。“你他媽認真點兒。”
“孫教練說了,後天的比賽裁判,可是省體育大學的金牌裁判。那肯定還會來人,如果能第一批被體大來的那些教練看上,那等於提前拿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啊…”王磊見狀又開始從其他角度煽風點火。
這是張泉青第一次有這麼強烈的出場欲望,他拿毛巾蓋住臉,聲音悶悶的:“得上,哪怕不多,半場也行!”
沒想到一臉癡漢笑的王磊也轉瞬變臉點頭道:
“我靠,我們想到一塊去了,你找老孫再說說唄…但是沒有焰哥,那估計夠嗆…”畢竟老孫是一向偏向劉焰的,這是王磊沒敢說出的下一句。
“明天他來了,讓他去找老孫,老孫不是特彆看好他麼…”張泉青自己也懂,隻不過自己說出來,這內心深處,忍不住默默升出一些不滿來。
很多沒有必要想起的事情,在這種時刻總是分外清晰。
他自己沒有王磊,劉焰的家庭環境,父母也隻是普通的工薪階層,能供他從初中部讀到高中已經非常吃力了。畢竟家裡還有個妹妹,也是想著進三中的。要是他拿不到體育特招的名額,那將是又一場“榨乾”父母運動的開始…
這種時刻,如果劉焰撩挑子不乾了,那三年的配合白打了?必須找到劉焰!
王磊屬於那種特彆會來事兒的,他見張泉青已經麵色鐵青,馬上一把攬住對方肩膀道:
“放鬆點兒,焰哥哪次打球讓我們失望過?
不是去年還說,到時候要把佳裕打個屁滾尿流麼。他一定會來的,而且老校長還等著新建圖書館呢,能不讓他上?”
王磊自知劉焰自高中後就變得有點“混”,但是打球絕對仗義,不可能隻是自己上,不帶他們倆。這屬於初中幾年校隊戰鬥培養出的一種默契和信任。
張泉青聽著胖子的話,卻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朝體育館外的走廊張望。他僥幸的期盼著,希望劉焰能一如往常吊兒郎當的出現。可看出花兒來,也沒有。
原來聽著這話,總覺得沒什麼,如今再聽,卻變得如此刺耳。
不是他張泉青打的不好,也不是他不努力,可是教練垂青的永遠都是劉焰,就這點,他張泉青就不服!
但不服,也不能怎麼樣。
他甚至不敢表露出來,他沒辦法對抗劉,無論是在籃球場上還是學校裡,他沒有勇氣直麵他。少年時期他還為搭上王磊,劉焰兩個夥伴而高興過,覺得是被看得起了,自己也出息了。
原來一直默默無聞的自己如今也能被看到,雖然他隻能是永遠的“那個同學”“跟劉焰走很近的那個瘦高個”。
但如今,他也想有個展示自己的機會,有錯麼?拋棄了家世背景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比劉焰差的…嫉妒的爬蟲像虱子瘋狂啃食著他的自尊心,雖然他麵上不表,內心卻極度翻湧。
那天晚上,等校隊訓練結束後,張泉青還留在體育館裡。
一次一次的練習投籃,每投一個籃,心中那口濁氣就深一點;每進一個球,心中的不忿就多一層。
直到汗水打濕了地板,一個人站在白色的燈光下,他終於忍不住罵了句“艸他媽的…”
劉焰兩個字,終究還是沒敢罵出口。他彎下腰,默默開始收拾地上的籃球,心中已經是一片空茫無力了。
他開始懷疑自己錯了,打從一開始他就不該把自己和那個控製不住情緒的“暴君,混蛋”捆綁在一起,這是個錯誤,是錯誤就需要被改正…
人就是這樣的,都自私,也都有自己的苦衷。現在為了一個被看見的機會,張泉青可以忘掉所有那些劉焰為他出過的頭,打過的架。他現在的眼裡,隻有省高校要來的那些教練們…
第二天,劉焰並未如胖子說的那樣來學校,下午王磊和張泉青也早退了。
他們去劉焰家找他。
張泉青和王磊不同,即便是來過幾次已經熟悉,可每次看到酒店大堂一樣的服務台和挑高三層向下垂掛的水晶燈,他還是會不適。他會想到自己家小區居民樓下那個按鍵的綠色鐵門,會想到無人看管的老樹遮蔽了一層房間的陽光…
兩人跟值班物業要了卡,直接刷了電梯來到18樓劉焰家的門前。彼此交替著一下下按著門鈴。
門鈴每響一次,他們的心就往下沉一點,直到王磊說:“算了,彆按了。咱們又沒有劉利揚他秘書的電話,怎麼找啊。”
“他媽死了!”張泉青咬著後槽牙,生硬的把剩下的話補完:“如今去療養院也沒必要了…他肯定不在。”
下午的課,這倆人也缺席了。
孫教練看著隊伍第二排空缺的“高矮胖瘦”組合也不淡定了,這第一場要是輸了,雖然不影響繼續打後麵的比賽,但是絕對是大傷士氣。這幫“小混蛋”是真跟他玩兒心態呢。
比賽前一天,原本應該提早結束的訓練,硬是被拉長了訓練時長,搞得隊裡每個人都怨聲載道,無數細小的聲音一夜間就冒了出來。眾人的情緒都被今天壓抑的氛圍拉到了一個奇妙的平衡點上,隻要再偏一點點,那就是洪水般洶湧的傾瀉…
蘇念晚自習中途,還特地繞去了體育館。當他確認王磊和張泉青都不在的時候,嘴角詭異的向上勾了勾。
今天新班導問過劉焰無故曠課的事情,當時他在解數學卷子上的大題,旋轉的水筆在指尖靈活的轉著圈,但人並沒有抬頭。
按以往同學們八卦的,如果代表劉焰父親的那個男秘書都沒有來刻意請假,那他又何必出這個頭。
想來應該是忙忘了,既然這樣,蘇念又何必替他記得呢?
他和劉焰,他們並不熟悉…
而王磊與張泉青的早退,一直到現在仍無下落……蘇念也隻能賭了,他賭以劉焰的性格不會告訴他們如今自己在醫院裡。他賭,以如今劉焰的身體情況,他不會想看到任何一個人…
他賭,直到現在為止,那個“沒腦子”的才真正感覺到了自己的處境。
蘇念踱著步,又慢慢走回教學樓。心中想著,劉焰啊,他現在是不是應該感覺到那麼一點兒痛了呢?這還是小小的‘前菜’,他會告訴他什麼叫做徹底的“痛徹心扉”的…
所有事情,應該都會有例外,可是蘇念永遠把賭注壓在他認為對的那一邊。或許贏,或許輸,但總歸事情都會變得更有趣…
下了晚自習,蘇念就去找了新班導魏老師,說明天家裡有事,要幫舅舅看魚檔,所以請假一天。
魏儘染是提前從教務主任處了解過學生情況的人,她知道蘇念的家庭環境和經濟狀況,所以果斷批了假。隻不過收拾手上資料時惋惜道:“明天可是我們三中對戰的第一場,你不能來給學校加油,多少有點可惜呢!”
說罷她又笑著拍拍蘇念的手臂道:“老師知道你很不容易,學習上不要有任何壓力。如果有同學欺負你,你一定要告訴老師啊…”她的那雙大眼睛閃著柔和的光。
蘇念點頭沒去看她的眼睛,隻是深深鞠了一躬後就走出了辦公室。
走廊裡如今空空蕩蕩,白日的學生喧嘩就像一場夢,燈也在一盞盞的熄滅。每一個下了晚自習的學生都三五成群,快速的離開教學樓,像被關了一天的猴子,往校門外撒歡似的跑著。
蘇念站在陰影裡,回頭望向魏老師辦公室依舊亮著的燈,心中沒有一絲的感激。
魏儘染能說出這些話,隻能證明,她既‘聽到了’也明確‘看到了’,那她那句“告訴老師”又有什麼意義呢?
偽善的人,連樣子也變得醜陋起來…就像他的母親溫霖一樣叫人惡心。
想畢,蘇念從口袋裡掏出洗了很舊的手帕,用力擦了擦魏老師拍過的地方,頭也不回的背著書包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