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倻琴 小林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1 / 1)

伽椰子突然哭了。

封斂愣住了。

他們棒球部的男同學,即使是骨折,也很少有不顧麵子嚎啕大哭的。

大家都是呲牙咧嘴的笑笑,就把這件事拋在腦後了。

女生該怎麼哄啊……

封斂的臉上帶著少見的迷茫。

“……是摔到哪裡了嗎?”

他猶豫地出聲詢問。

“還能站起來嗎?”

一般來說,在隊友受傷之後,沒確定情況之前,封斂他們都會讓受傷倒地的隊友,先憑借自己的努力站起來試試。

如果站不起來的話,基本上就可以肯定傷到骨頭了。

伽椰子低著頭遲遲不回話,封斂也不敢去碰他。

於是他完全不知道,那張埋在黑發的臉蛋,已經爬滿了紅霞,像是火燒雲一樣,帶著絢麗又明豔的顏色

自己哭了嗎?

好丟人呀。

但是……

伽椰子透過發絲,注視著自己手腕上的蝴蝶結,她覺得手帕下的傷口似乎也沒那麼痛了。

自己在被關心著。

——我們遇見過吧,四年前的一家醫院裡。

——不好意思,我好像嚇到你了。

——沒事吧,還有其他地方受傷嗎?

這些話是多麼新鮮呀。

一種前所未有的喜悅席卷了伽椰子全身,委屈、失望與憤怒這些消極情緒,在這一刻瞬間遠離了她。

伽椰子突然產生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期待。

這個人就像他的母親一樣。

“可以的話,你願意扶著我先起來嗎?畢竟地上很涼,坐久了對身體不太好。”

封斂看了一眼對方身上單薄的白色睡裙,女生的話,還是不要長時間坐在地上比較好。

他伸出一隻胳膊,沒有過分主動,免得讓受驚的伽椰子變得更加不安。

而女孩在沉默幾秒之後,也怯懦地伸出手,搭在了封斂的胳膊上。

“失禮了。”

他虛虛托著伽椰子的胳膊,帶著她起身。

見伽椰子站穩之後,封斂立刻拉開距離,這個國家沒有早戀的說法,同齡人確定男女朋友關係的也不少,但是封斂很抵觸這樣行為,哪怕總有女生說他冷漠,他還是會刻意避嫌。

可以的話,果然他還是想進入社會之後,再去考慮這種事情。

溫暖的觸感一觸即離,伽椰子的手指微抬,下意識想要挽留,可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她又難堪地縮回了手。

“對不起……”

她把被包紮過的手藏在了身後,習慣性地低著頭,不去看封斂。

聽到她的道歉,封斂意外地眨了眨眼睛,眼底閃過一絲疑惑。

“沒有的事,是我應該向你道歉才對。”

“畢竟我太魯莽了。”

女孩快速地搖了搖頭,還是在道歉。

“對不起,是我給小林君添麻煩了。”

啊、說出來了。

小林君……

會不會有點太親密了?

小林會覺得自己很自來熟嗎?

小林會討厭自己嗎?

牙齒不自覺深深地陷入嘴唇,伽椰子漆黑的眼睛開始忽閃。

如果被小林討厭了該怎麼辦?

她陷入了焦慮不安之中。

封斂不知道她的心情。

見兩人的對話又陷入了尷尬,他想了想覺得還是得轉移話題。

“那個,川又同學。”

伽椰子猛地抬起來,表情怔怔又混雜著驚喜。

小林君說出了我的姓氏。

好開心!

“是!”

她壓抑著心中的雀躍與歡喜,第一次抬起頭,大膽的直視封斂。

被那樣一雙濕漉漉、亮晶晶的眼睛注視著,封斂不由得想起了剛剛跑開的黑貓。

聽川又說,名字好像是小黑吧。

“小貓好像跑丟了,不要緊嗎?”

他轉頭看向不遠處的草叢,小貓好像是朝那個方向跑遠了。

“沒、沒事!”

就像是班上的小透明,突然被自己一直喜歡著的老師點名回答問題,伽椰子的激動與亢奮完全沒法掩飾。

“是嗎。”

即使當事人都說了沒事,那還是不要再插手。

封斂抬頭看了看月亮。

“那個,已經很晚了,川又同學還不準備回家嗎?”

他注意到了伽椰子身上的睡袍和腳下的拖鞋。

女孩的家應該就在這附近吧。

“……嗯、要回去。”

像是一顆青澀的橘子被突然捏爆,酸澀的味道在伽椰子的心底蔓延。

小林不想和自己相處嗎?

為什麼?

是自己哪裡做的不好嗎?

伽椰子下意識的打量了自己一眼,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她居然穿著家裡的睡衣和拖鞋。

!!!

強烈的羞恥感讓她原本就紅潤的皮膚變得爆紅,像是熟透的草莓,咬一口的話,可能會流下酸甜的汁水。

“對不起!!”

她猛地蹲回到地上,環抱著自己的膝蓋,把整張臉都埋進臂彎裡。

“我、我……對不起、小林君——”

她語無倫次地絮叨著,如果這裡有地洞的話,伽椰子可能直接就鑽進去了。

好丟人!

實在是太丟人了!!

居然被小林看見了這麼不體麵的自己!!

啊啊啊啊——

三言兩語,封斂成功讓伽椰子又縮成了一團。

看著害羞的女孩,封斂無奈的歎了口氣。

上一世的年齡加上這邊的四年,現在封斂的心理年齡早就符合日本的成年人規定,達到了完整的20歲。

眼前的伽椰子,讓他想起曾經的表妹。

那個孩子即使是來病房看他,也控製不住身上那股愛玩的野性,像個小猴子一樣上躥下跳,把醫院上下折騰得不像樣子。

因為太鬨騰,加上他的病情惡化,久而久之,祖父就不允許那個孩子來看了自己了。

現在應該也有這麼大了吧。

想到那讓人頭疼的表妹,封斂一時間有些出神。

不遠處,一隻橘色的野貓正圍著一塊畫板不斷嗅來嗅去,它似乎對畫板後縫製的背帶十分感興趣,湊在旁邊聞來聞去。

卡啦——

畫板撞到石頭的聲音響起,封斂轉頭看過去,就看到自己的畫板,正在被一隻橘貓拖著著移動。

“喂!”

他揚聲想要驅趕橘貓,但是完全沒用,那橘貓的速度甚至提快了幾分。

“……不行!”

抬起頭的伽椰子也看見了這一幕,她發出了短促的氣聲。

封斂沒想到會突然發生這樣的事情。

那塊畫板是他的祖父特意去大阪買回來的,據說是什麼大師手作,用了特製的油料封蠟,價錢也不怎麼便宜。

“不好意思,稍等一下。”

他快步跑到了畫板那裡,伸手抓住了畫板的一端。

“快鬆口!”

他的語氣有些好笑,看著死咬著畫板背帶不放的橘貓,封斂有些無奈。

“貪心鬼,你需要這個東西嗎?”

封斂把畫板拿了起來,橘貓的的上半身也跟著站了起來。

這隻橘貓可比剛剛的黑貓要肥多了,站立起來的時候,封斂甚至能看到它後腿上的肌肉。

好強壯的貓!

這也是能家養出來的嗎?

伽椰子也走了過來,雖然還在害羞自己睡衣的事情,但是還是為了小林鼓起勇氣。

“去去,太郎。”

她彎下腰,衝著橘貓小幅度的招招手。

伽椰子似乎對這隻名為太郎的貓很熟悉,很輕鬆地就將橘貓趕走了。

“太好了,真是幫大忙了。”

看著橘貓跑遠,封斂鬆了一口氣。

沒想到新瀉這邊的貓,一個兩個的,居然都不怕人。

聽到他的感謝,伽椰子抿住嘴唇,閃爍的眼睛變得水潤潤的。

又被感謝了。

小林真是個好人。

她羞澀地捋著耳邊的頭發,眼神緊張地都不知道該往哪裡看。

“……啊,壞了。”

看著被咬壞的畫板背帶,封斂驚訝於橘貓的咬合力。

果然,那個是流浪小貓嗎。

“嗯?小林君的東西被弄壞了嗎?!”

聽到他的話,擔憂的情緒瞬間蓋過了羞澀,她緊張地湊到封斂身邊,垂下去的視線帶著飄忽不安。

怎麼辦,小林的東西被被太郎弄壞了。

小林會不會生氣?

如果不是自己耽誤了小林太長時間的話,小林的畫板是不是就不會被太郎弄壞?

啊……小林會不會討厭自己?

伽椰子的臉色逐漸蒼白。

“……對不起…”

細碎的道歉聲從她的唇瓣溢出,過於支離破碎的語言,反而沒有被封斂聽清。

“什麼?”

他撥開被風吹亂、有些遮擋視線的頭發,隨意地問了一句。

“……”

伽椰子習慣性地咬緊了嘴唇,有些難堪地彆過臉去。

怎麼辦,要再道歉一次嗎?

可是小林會不會覺得煩?

她的內心水深火熱,封斂對此一無所知。

“這下子麻煩了……”

他無意識的一句呢喃,瞬間刺激到了伽椰子。

“那個、如果!如果……”

心中的勇氣在開口的那一瞬間就消失殆儘了,伽椰子捂著嘴巴,懊惱自己的衝動。

但是她的聲音已經引起了封斂的注意。

“怎麼了,川又同學。”

這句話像是鼓勵。

伽椰子心底的鼓點又開始跳了起來。

“如果……”她吞了吞口水,眼神忽閃,臉蛋紅的不像樣。

“如果、小林君願意的話……”

“我家有工具,應該可以修好這個……”

說話的聲音在男生的注視下越來越低,伽椰子感覺自己的頭頂好像已經開始熱得冒煙了。

啊好丟人。

她這樣在心底輕輕地抱怨著,嘴角卻不自覺勾起了小小的弧度。

如果小林要來家裡……

伽椰子覺得自己不能再想了。

她的心跳得實在是快。

“哎,可以嗎?”

封斂沒想到伽椰子居然會對自己發出邀請。

果然,四年前的事情,她已經放下了吧,不然也不會這麼心善,願意幫他解圍。

封斂覺得伽椰子是個好姑娘。

即使曾經討厭自己,但是麵對需要幫助的人,還是會不吝惜伸出援手。

——可以嗎?

聽到這句話,伽椰子的眼睛都睜大了。

她忙不迭點頭,像小雞一樣,生怕遲一秒,封斂就會改變主意。

“嗯嗯嗯,小林君來吧!”

她語氣飛快。

可話剛說出口,又覺得自己有點輕浮孟浪。

好在這一次,還不等伽椰子再想些什麼,封斂就露出了笑容。

“真的嗎,真的是太感謝了!”

“接下來,就麻煩川又同學了。”

於是封斂跟在了伽椰子身邊,他們隔著點距離,也勉強算是並肩行走。

“說起來,川又同學的名字很特殊呢,是有什麼不一樣的寓意嗎?”

封斂對伽椰子的名字很感興趣。

大概是因為加椰子這個人,對他來說也比較特殊吧,他總是想要多了解一點對方。

作為他在這個世界上睜開眼睛後,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啊、小林在問自己的名字……

小林……在關心自己?!

伽椰子有些驚喜,她羞澀地瞥了一眼男孩白淨溫柔的眉眼,心底漫開一股泉水一樣清清涼涼、又悠遠綿長的甜蜜。

可緊接著,想到了男孩的問題,她又懊惱的彆過了臉。

伽椰子這個名字是父母親取自朝鮮半島所演奏的樂器——伽椰琴而來的。①

但是,為什麼要取這種樂器的名字,伽椰子並不知道,比起同齡女生春子,小櫻那些可愛的名字來說,這個名字十分無趣沉悶。

想著男孩溫柔的笑容和那雙明亮的眼睛,一種巨大的失落感和恐慌襲上了她的心頭。

該怎麼回答呢?

如果小林不喜歡她的回答該怎麼辦?

可是沒辦法呀……

她實在是找不出什麼好聽又動人的典故來分享給小林。

畢竟,她的人生就和她的名字一樣枯燥無味。

最後在小林期待的目光下,她的嘴唇微微蠕動,像是承受了巨大的壓力一樣,表情都有些灰暗。

“那個、伽椰子的話……朝、朝鮮那邊的伽倻琴……非要說的、大概是這個……來源。”

她覺得每一個字從口中吐出,都裹滿了羞恥的汁水,嘴唇開開合合,大腦被強烈的恥辱感掌控,隻留一片空白。

“哎!是嗎?!”

男孩發出了驚喜的聲音。

“那還真是很了不起啊!”

“朝鮮的話,那是海那邊的國家吧!真好啊……”

了不起?

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嗎?

伽椰子遲疑地抬起頭,表情怔怔。

封斂卻是真的有些激動。

他很喜歡那些關於民俗傳承的東西,也許是受生病的影響吧,他真的很向往探索一些帶著傳承和故事感的曆史,連帶著對那些從曆史遺留下來的文化也十分感興趣。

“我還一次都沒去過朝鮮呢!”

“可以的話,未來一定要去一次的!”

說著,他眼睛亮亮的,像是聚集了全世界的光輝,然後,那雙眼睛看向了伽椰子。

“如果以後我真的到了朝鮮,我一定會買一把當地製作的伽倻琴,帶回送給川又同學的!”

“因為,實在是太有紀念意義了!”

伽椰子沒聽到過櫻花盛開的聲音,那些漂亮的花朵總是悄無聲息地開滿枝頭,才剛剛被人留意,就沸沸揚揚地落滿了庭院。

她以為花開是沒有聲音。

但是,

花開是有聲音的。

像是雪花融化,露水滴落,蝴蝶振翅……

一切渺小又不起眼的事物,在那個瞬間,點點滴滴彙聚成溪水河川,清澈溫暖讓人流戀。

然後,溪川滋潤泥土,種子發芽生根,樹木抽枝結出花苞……

小林的眼睛、笑容、還有聲音,在那一瞬間變成了脈脈春水,兜頭澆在了伽椰子心中,那顫顫巍巍舒展著身體的花苞上。

小林……

她怔怔地望著男孩,胸口盛著春天的花。

眸中的水光粼粼,晃動著不自知的柔軟與清澈。

小林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

她這樣在心底輕聲說道。

千瘡百孔的心房,從此被花苞填滿,不留一絲縫隙。

他們並肩行走著。

不知不覺拐過一道彎,走進一條不算寬敞的小道。

道路兩旁遍布墨綠的植物,藤蔓密密麻麻的爬滿圍牆,叫不上名字的樹將枝葉探出牆頭熙熙攘攘擠作一團,夜風也被攔在道路,入口潔白的月光撒入這方天地斷斷續續的照亮前路,在路的儘頭一棟白色的二層複式洋樓。

伽椰子抬頭望去,二樓正對著這邊的窗子,月亮的影子輕輕落在玻璃上反射著讓人目眩的白光,屋子沒有亮燈。

不知不覺走到那房子麵前,伽椰子站在刻著“川又”的門牌旁,羞澀地彆起了耳邊的黑發。

“小林君,這裡就是我家。”

“請進來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