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露出逃(1 / 1)

第五十九章

被關在密閉空間,人的感知力被無限削弱。

若非是封斂日日都在木板上記錄日期,根本無法察覺時間的流逝。

不知不覺距離神事還有兩天的時間。

封斂坐在木屋裡,為手頭的事情做最後的收尾。

現在是傍晚,距離白井日常造訪的時間點,還有一段時間。

最近白井幾乎每天都會出現在木屋,和封斂練字,並不會再隔三差五消失幾天。

用她的話來說,因為神事將近,所以驅魘的事情就可以暫時不用再做了。

封斂不知道白井口中的驅魘是什麼,但是看白井滿不在乎的樣子,也就沒有多問。

被囚禁在這間屋子已經不知不覺過去了16天了。

他沒有渡邊將太的消息。

不知道對方有沒有繼續在山裡尋找他的蹤跡。

雖然他和白井相處的時候,總是表現如常,但是獨處無人的時候,他也會想到這具身體、渡邊家的事情。

渡邊家說不上貧困,但生活也絕對不輕鬆。

父親早亡,母親也臥病在床,家裡的孩子隻有他和渡邊將太兩個人,平日裡都是他和渡邊將太去山裡撿柴,拿到村子裡以物換物,以此來生活度日。

錢財的通行率在村子內部很低,不過為了生病的母親,他們偶爾也會背著柴火,徘徊在其他村子裡賺取錢幣,然後用賺回來的錢幣,去更遠的村子裡買藥。

大哥的年齡大他幾乎有一輪,當時父親還沒有去世,母親也沒有生病,生活還是比較輕鬆的,於是大哥在13歲的時候,就早早娶到了同村的女孩,結成了家庭。

渡邊秀明現在16歲,卻還沒有老婆,這在村裡已經是屬於晚婚的年齡了。

但是無奈家庭的負擔落到了他們兄弟二人身上,也拿不出多餘的東西,為渡邊秀明討個老婆,於是渡邊秀明至今還是單身。

這一點,現在來看倒不是什麼壞消息。

畢竟如果家中還有妻子在等待的話,封斂的心態是絕對稱不上放鬆的。

但是如果暫時沒有他在家裡吃飯,隻有大哥外出勞作,而大嫂照顧母親的話,雖說依舊有些負擔,但也能省下不少食物。

這麼一想,封斂的表情變得緩和了一些。

等他回家之後,得想些賺錢的主意,來改善一下渡邊家的生存條件。

正思考著,封斂的動作一頓。

‘係統,我的任務,和我現在遇到的白井,有關係嗎?’

安逸了這麼些天,他總算是想起了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

通關任務:修複世界線,將白井的詛咒散播在全日本境內。

白井的姓名在這一刻,終於與任務內容中出現名字貼合在一起,但是經過這些天短暫的相處,封斂卻對自己的任務越發摸不著頭腦。

先不提白井會不會做出詛咒這種事情。

單單是後者——“將詛咒擴散到全日本境內”,這一條就足夠令人匪夷所思。

在這麼個落後的地方,他到底怎麼把那所謂的詛咒擴散呢?

而且,這個“擴散”,總感覺不是什麼簡單的推廣某個故事或者說怪談,其背後,應該隱藏著某種更深刻的含義。

封斂想不通。

總之,這一次他接到的任務,無論從哪方麵來看都怪怪的,讓人無從下手。

[是的。]

係統的回答,讓封斂忍不住挑眉。

‘但是,為什麼——’

咚——

封斂的話被打斷。

有什麼東西砸到了木板上,發出了響聲。

他遲疑地抬頭,想要從縫隙裡看出些什麼,但是天色將頹,屋外一片幽綠,他什麼也看不清。

因為待在這裡這麼多天,都沒有見過除白井之外的第二個人,所以封斂第一時間並沒有想到外麵可能會有彆人。

但如果是白井,又有些奇怪。

剛才的動靜分明像是一塊石頭砸在了木板上,白井是不會做出那種事情的。

出於謹慎,封斂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出聲。

他側耳傾聽著外麵的聲音,除了曠野的風吹動樹葉,他並沒有再聽到什麼其他的動靜。

難不成是山裡的動物做的?

他猶疑著,打算等白井到來時,和白井討論一下這個事情。

但是當晚,白井並沒有出現。

時間很快就來到了神事的前一天。

某種不好的預感出現在封斂的心頭,看著太陽一點點沉入地平線,他攥緊了手裡的東西,表情是說不出的憂慮。

夜色越發沉凝,木屋外的世界死寂混沌,他獨自一人被囚禁在四麵透風的房子裡,黑暗的荒野裡似乎隱藏著沉重的危險。

封斂的心越發惴惴不安。

哢噠、哢噠……

那是木屐踩在細碎石子上的聲音。

“老師,我來了。”

熟悉的聲音響在門外,封斂猛地站了起來,聽著她略微帶著喘息的話音,開心又疑惑。

她是跑著來的。

和白井認識這麼久,封斂也隻在最初攥住白井手腕的那一次,聽見過白井慌亂的腳步聲。

“白井,怎麼了?”

他有些擔心。

“……沒什麼。”

白井的聲音和平時一樣。

“老師,不用擔心。”

封斂聽到她這樣說。

“是嗎,沒事就好。”

他的表情稍作緩和。

但是隔著薄薄的木板,封斂看不到白井充滿疑慮的表情。

“老師,關於之前和你約定的事情、”

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等下我會把門栓拿下去,但是希望老師先不要出來,等到明天正午,太陽升到最高處的時候,再離開,好嗎?”

說著,似乎是明白封斂有很多疑問,她搶白道。

“正午的時候,村子裡的所有人都在神事禁地,那個時候村子周圍的巡邏者也會去到禁地,老師要想順利離開,那是最安全的時間。”

她的語氣很快,一副急著要離開的樣子。

“拜托了,老師。”

白井都這樣說了,封斂還能說什麼呢。

於是他點了點頭,答應了這件事。

得到老師的同意,白井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她快步走到正門位置,拆卸著門栓和門鎖。

聽著她發出的動靜,一想到明天自己就可以離開了,封斂有些開心。

不過開心之餘,他突然想起了昨天發生的事情。

猶豫幾秒,他把木板曾經被什麼東西敲響過的事情,告知了白井。

“……我覺得是山裡的猴子做的,或者是風刮起了石頭,白井你認為呢?”

“……”

白井並沒有回話。

她的手握著門栓,如雕像一般,靜靜地佇立在門外。

良久,她的睫毛顫抖著,才有了彆的動作。

“……老師,你有發出聲音嗎?”

她的話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封斂記著最開始白井和他說過的話,他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沒有。”

他如實回答。

“老師,閉上眼睛。”

白井的聲音從門外響起。

封斂愣了一秒,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哎、好?”

吱呀——

木門發出了艱澀的聲音。

一股奇怪的味道由遠及近飄到了封斂的鼻翼。

那味道像是黍米摻和著煙燭的沉香味,潮濕腐朽,但又被股鐵鏽味給壓製,讓人鼻子一酸之後,細細嗅去,又隻剩了墨汁油彩的刺鼻氣味。

封斂筆尖微動,有些疑惑。

“老師。”

白井的聲音在他身前響起。

同時封斂感覺有什麼冰涼柔軟的布料被遞到了他的手邊。

“拉著我的袖子,我們現在就走。”

她的語氣喑啞又急促。

封斂依言照著做了。

牽著那段觸感細膩的布料,跟著白井走出了木屋,哪怕是深夜,撲麵而來的夜風也足夠讓人心情順暢。

“老師,接下來請您答應我一件事情。”

白井大步向前走著。

封斂跟著有些吃力。

“無論發生了什麼事,請不要直視我的臉。”

“好。”

封斂答應了。

“那您可以睜開眼睛了。”

眼前的視野慢慢變得清晰起來,封斂看見身前的女孩。

她頭也不回地前進著,黑色長發向後飄散搖曳著,像是金魚的尾巴,漂亮又靈動。

身上的衣服款式也很奇特,雪白的、看不見一絲雜色,隻有下麵燈籠狀的褲子和袖端的袖括是純紅色的,紅與白碰撞在夜色中,她被滿目的幽綠簇擁著,帶著封斂朝未知的前方奔走。

“白井?”

他遲疑地喊了一聲。

“老師,是我。”

這也算是他們第一次正式見麵了。

“出事了,對嗎?”

封斂的聲音很輕,流淌在風裡幾乎淡不可聞。

他琥珀色的眼睛堅定地注視著前方的少女,隱約猜到了什麼。

“……”

白井起初並沒有回話。

她腳下的木屐每一步都踩得很用力。

“嗯。”

她言簡意賅。

“老師被發現了。”

似乎是應和著她的話。

狂野的風變得喧囂起來,像是行軍前的戰鼓,陰墨色的山林群魔亂舞,在為即將發生的戰事搖旗助陣。

遠處的林間冒出了星點火光。

接著火光由點連成片,燃燒連接成一條細長的蛇,那火蛇在山林間快速遊動,目標正是封斂此前所在的木屋。

“狐隱今天想要把我困在山洞裡。”

她的聲音依舊是冷淡又平靜的。

“明天的神事是無法推遲的,老師隻能在今天離開。”

說話間,他們兩人進入了樹林。

大片的墨綠遮擋著二人的蹤跡。

“跨過這座山,往西走,順著西邊的河往下走,就能回到外麵的世界。”

說著,白井遲疑了一秒。

“老師,你識水性嗎?”

遊泳的話,他兒時倒是學過,隻是不知道現在還會不會了,不過這種危機時刻就不要說出來添亂了。

封斂點了點頭。

“嗯。”

得到了他的回複,白井鬆了一口氣。

“河的下遊是一條瀑布,從瀑布下去,就能逃脫追捕。”

她補充著。

身後,大概是發現了木屋裡的封斂眼睛不見,人群高舉著火把正在朝他們二人的方向追來。

哪怕他們已經先走一步,也依舊能夠感受到那不斷逼近火光。

白井的腳步變得急促起來,跟在她身後的封斂也努力提速。

“老師,你怕嗎?”

越過一顆顆古樹,驚起無數鳥雀,他們二人的行蹤徹底暴露。

白井突然這樣問道。

“被捉到的話,會死的。”

封斂露出了笑容。

“當然怕了。”

“畢竟我可是想要去外麵的世界,好好體驗這次的人生的。”

“……是嗎。”

白井若有所思。

同時腳下的步子邁得更大了。

“老師,我會讓你活著離開這裡的。”

她做出這樣的承諾。

封斂被她鄭重的語氣所感染,原本想要開玩笑緩和氣氛的心思也淡了下去。

“嗯,老師相信你。”

他認真地回答,選擇相信白井。

穿過樹叢,越過山丘,他們兩人仿佛不知疲憊般拚命奔跑著,可惡意的宿命始終緊追不放,那冰冷的火光想要將每個自由的生命都給吞噬掉。

人群中,有人發現了他們的身影。

雪白的狩衣是白井一生都擺脫不掉的罪惡。

“在那邊!”

“該死的家夥,彆讓他們跑了!”

封斂聽到了男人們的叫罵聲。

白井也聽到了。

但是她沒有說話,隻是逼迫自己繼續提速。

啪啦——

“嘶、”

腳下的木屐布帶斷裂,白井左腳的木屐終於不堪重負跌落在原地。

柔軟的腳掌踩在尖銳的石子上,白井忍不住發出痛呼。

“白井,你的腳!”

封斂下意識想要停下,可白井依舊沒有回頭。

“不要停,老師——”

意識到老師的速度開始變慢,她乾脆甩開袖子,主動牽上了封斂的手。

“快點、”

她的聲音裡帶著懇求。

封斂愣了一下,被她大步帶著向前。

“我、一定會讓老師活著離開這裡的。”

她堅定的聲音被夜風捎到了封斂的耳邊。

少女柔軟的手掌,帶著炙熱的溫度。

他們雙手緊密連接,本應毫不相乾的人生在此刻重疊,掌心相貼,命運從此摩挲交纏,互相傳遞著情感與心緒。

“白井,和我一起走吧。”

封斂用力握緊了白井的手。

“到外麵的世界,我們一起、”

白井黑色的瞳孔猛縮,她下意識就要轉過頭去,但是腳下尖銳的疼痛又讓她及時回神。

“……我也走?”

“嗯,白井一起。”

白井不說話了。

但是封斂的心底突然湧起一股力量。

他邁大了步子,幾乎要與白井並肩。

“外麵的世界到底醜陋與否,用你自己的眼睛來判定,老師會和你一起。”

“不要繼續待在這裡了。”

“去外麵的世界、”

“白井、”

“你的人生會有無限可能。”

對外來者格殺勿論,對無知少女洗腦,大行封建迷信的事情,這樣愚昧落後的村子,完全沒有繼續待著的必要了。

封斂的眼睛極為明亮,哪怕是黑暗也無法覆滅他的信念。

“一起走吧,白井。”

“……”

不知何時,白井的另一隻木屐也跑丟了,她赤腳踩著土地上,雪白的足襪被泥土弄臟,一路裸露的石塊,也讓那雪白染上紅色。

但是白井不覺得痛。

明明厭惡外界、厭惡和人類相關的所有事情,但是這一刻,白井的眼睛裡也亮起了光芒。

如果、她有朝一日也能離開村子的話……

白井的腳步又快、又輕盈。

血色斑駁的腳印殘留在二人走過的地麵,但是那是要通向自由,必須付出的代價。

“老師、我也能去學校嗎?”

她的聲音帶著小小的疑問。

“能!”

封斂大聲地回答她。

“讀書、寫字、學習新的知識,你可以做一切村子裡不允許的事情!”

白井安靜了下來。

那是心滿意足的沉默。

他們像是狂風暴雨下,報團取暖的菜花蝶,孱弱又渺小。

他們跑得很快、

他們跑得太快了。

與夜色賽跑,與命運賽跑,與死亡賽跑,與阻礙他們自由的一切賽跑。

封斂的心臟激烈地跳動著,看向白井的眼睛,卻在某個瞬間突然恍惚了。

樹林依舊是蔥鬱的樹林,隻不過他看到了自己牽著白裙女孩的手,在樹林奔走著。

他們兩個人停了下來,他把某樣東西低給了女孩,然後他們一起看到了紅色的鳥居,接下來……

“這是什麼,老師?”

白井的聲音,將他從恍惚狀態拉回。

耳邊傳來了潺潺流水聲,封斂眨了眨眼睛,這才發現,他們已經來到了西邊的河邊,然後,自己正在把某樣東西遞到白井麵前。

——跑這麼遠,***應該很累了吧。

封斂搖了搖頭,低垂著眼睛,對著白井露出了笑容。

“這是給白井準備的成人禮禮物。”

“用之前白井留下的紅繩編成的。”

白井接過那樣東西,正是封斂用原本紅色的袖括,編製成的紅繩。

“材料有限,等我們離開這裡,我再準備些更好的禮物。”

封斂有些不好意思。

追捕他們的村民就在身後,現在可沒時間再講這些,他很快就調整了自己的狀態。

“好了,快走吧,一會要被追上了。”

他轉身要下水,發現身後沒動靜,看著白井背對著自己站在原地,剛要走過去帶她一起走,就被白井嗬止。

“不要過來。”

她攥住那段紅繩,手指用力到發白。

“老師,你自己走吧。”

片刻,她壓抑著自己的心情。

“我、並不識水性。”

這是說謊,其實白井是會下水的。

封斂愣住了,這倒是他從沒考慮過的事情。

“那其他路呢,有沒有其他離開的路?”

可是事到如今,他不想拋下白井。

白井卻搖了搖頭。

“沒有其他的路了。”

封斂還想要再說些什麼,他向前一步,下一秒卻被白井給用力撞到了水裡。

“老師,離開這裡,把我忘掉吧。”

看似平靜的河水實則湍急至極,封斂被猛地撞進水裡,一時間根本無法控製身體。

“白井!”

“不可以——”

大量的河水湧入他的喉嚨,封斂被嗆得說不出話。

冰冷的水花衝刷著他的身體,他狼狽地拍打著水麵,在水中沉浮。

模糊不清的視野裡,是人群逐漸逼近的火光,和佇立在原地的白井。

她黑色的長發披在胸前,真容完全暴露在他的視野裡。

封斂的瞳孔微縮,下一秒,白井轉過了身去。

孤身一身,麵對無數來追捕他們的村民。

看著火把逼近到白井身前,封斂有心回到岸邊,可是無奈河水過於湍急,幾乎眨眼間,他就被帶出了很遠,看不清白井那邊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