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1 / 1)

儘管多年過去,搖滾樂的叛逆、反骨、野蠻生長已經在我身上消退的所剩無幾,但是每一次看到搖滾樂的現場或是刷到視頻看到那麼多年輕人放肆的靈魂,又被深深震撼到。年輕真好,自由令大家向往。

劉安:玩樂隊的,快樂就完事了,話也不用說,看對眼了那就是有緣分,就是適合我們樂隊。

喬連:能跟你看對眼的,那可真是百裡挑一的難找了。

【這就是劉安找樂隊成員的標準,來了之後彆說自己有多了解樂曲的流派和自己對各種前輩的致敬,先跟他喝兩杯,能喝到一起去,以後就是哥們,就一起玩音樂。

那時候玩樂隊的其實沒幾個人,大家都認識,有人氣的的一直有人氣,那幫子人永遠站在神台上,哪怕在台上跑了調,底下的樂迷都晃著山羊角的手勢說這就是最純正的搖滾範兒。劉安打心底裡看不上這一套,一有空就拿著罐裝的啤酒去人家的livehouse門口轉悠,罵罵咧咧的,從台上的技巧差罵到台下的沒品位,當然是趁著人都走光了,對著空蕩蕩的屋子罵。】

秦誠:小喬,我一直覺得劉安是個狠人,淩晨三四點挺著不睡覺,等著散場去現場罵人。這不就是時代噴子嗎?

喬連:他哪是去當時代噴子,我猜找不到鼓手,他心裡也急。

【樂隊表演一般在地下室,而劉安樂隊的工作室在天台,連月亮都困倦的夜晚,劉安自己一個人摸著黑穿過悠長的走廊和看不見下一步在哪的樓梯往地下室趕,地下室的入口像黑色巨獸的口,吞噬了月亮還不夠,還要吃點年輕人熾熱的靈魂和青春才能填飽肚子。

08年的九月,北京的香山紅了半邊,一個年輕到堪稱稚嫩的東北小夥背包裡側了兩根鼓槌就來敲了天台的門。劉安看人來了也不問,小夥子也不說話,易拉罐一打開,瓶口一撞,東西就都在酒裡,此時說什麼話都顯得蒼白無力,什麼理想抱負,什麼愛恨情長,都沒有咽下去的這杯酒來的滾燙感人。

有點涼的秋夜,喬連和秦誠一起披著毯子,看著劉安摟著新來的小鼓手鼻涕一把淚一把講著自己十二歲那年把空調遙控器藏到床底下,被他媽拿著苕帚攆了半個小時,最後被抓回去一頓暴打的童年往事,小鼓手安安靜靜喝著酒,時不時給劉安擦擦眼淚,塞兩顆花生米。對視一眼,在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兩個字:穩了!】

秦誠:乾啥呢隊長,出來吃飯啊。

劉安:來了!介紹介紹自己?

許林:許林,東北人,來北京看病,後來感覺病治不好了,就來玩樂隊了。

秦誠:兄弟,Rockstar。

【08年的冬天比以往的冬天要冷的多,許林這個東北人在北京凍到不行,被樂隊幾人吐槽了好久,笑夠了之後劉安翻箱倒櫃的找到了一條加絨秋褲不顧許林的阻攔硬生生給許林套上了,劉安終究還是高估了自己,一米七六的褲子確實裝不下一米八一的腿,短的一截沒辦法,秦誠把棉質套袖貢獻出來,也算是補上了。

一幫小年輕,每天除去吃飯和樂隊上的開銷,真剩不了幾個錢,買條秋褲花個幾十塊錢,四個人就得兩天的飯裡沒肉,許林生著病,藥吃不起,再少了肉劉安等人可就真的覺得自己不是個人了,小孩還年輕,骨頭縫還沒長上,冬天受了冷風,後半輩子是要腿疼的。

心裡這麼想,嘴上卻不說,幾人當養小孩似的把許林照顧的周全,許林心裡都明白,卻也不說,隻是自顧自的攬起了保姆的工作,飯後的碗和盤子,每個人的臟衣服,他全洗。】

喬連:隊長!我爸認識的一個叔叔在隔壁那條街開了個小酒館,說是讓咱過去試試。如果可以咱就可以在那駐唱了!

許林:真的?這可是咱第一次有上台的機會!

劉安:瞧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什麼時候?

喬連:說是跨年夜那天,還有大半個月的時間,咱再把新寫的歌練練,肯定能行!

【許林的加入讓整個樂隊如魚得水,半年的時間寫了四首歌,好不容易有了一次上台的機會,大家都很興奮,在天台上擺出小桌吃了頓火鍋,借著酒勁又瘋又鬨,劉安在座位上懶懶的看著,點了根煙,又掐了,許林的病聞不了煙味。】

許林:劉哥你緊不緊張?

【臨上台前的幾天,許林總問劉安這個問題,劉安還是那副懶散樣子,誰都瞧不上的表情。】

劉安:不緊張,小場麵。

【話是這樣說,許林不止一次半夜起來看到劉安坐在客廳沙發上一遍一遍擦吉他,像個會喘氣的雕像一樣。常年嘴欠的男人在那幾天格外的安靜,一杯水能坐一天。

跨年夜和春節不同,不用闔家團圓,正年輕的男男女女一起聚集在各種各樣的舞池裡蹦個整夜,空氣中的氧氣被踩到腳底,荷爾蒙從每個人的腦子裡跑出來,然後蒸發擴散,鑽進彆人的肺裡,變成一團火,燒掉一切,今夜之後世界就毀滅。

但那不是我們的場子,能站三十個人的小舞台,來的人還不到三分之一,喬姐才彈了個熱場的小節,底下的人就又走了兩三個,許林坐在後麵看著劉安僵硬的手臂,把鼓敲的更重。

一首歌唱完,台下隻剩兩個人,一個是喬姐的父親,一個是酒吧的老板,

休息的間隙老板來找喬姐,“大侄女,你看這台下也沒有人,要不然你們先回去?”許林看到蹲在角落裡的劉安咽下最後一口礦泉水,背著吉他包就往門外走,塑料瓶子被捏的哢哢作響,主人的怨氣無處發泄,可憐的瓶子遭了殃。

精心準備的三首歌,一首被浪費在酒館的舞台上,另外兩首被揮灑在我們常年生活的天台上,每個人都超常發揮,旋轉再跳躍,嘶吼轉咆哮,各種各樣不為人知的情感借著音樂向天地傳遞,秦誠出來北漂幾年了,過年都不回家,因為沒錢,喬連從小開始彈貝斯,她把貝斯當作生命,卻沒法靠這個吃飯,劉安很久沒見過父母了,家裡人不支持他做音樂,除了這套帶天台的兩居室,什麼也沒給他,家裡安排了政府機關的工作,他不想去,許林呢,一個人從東北到北京看病,除了貼身的衣服和這套鼓,什麼也沒帶,後來病也不治了,許林想把最後的生命耗費在鼓上。】

【許林躺在床上咬蘋果,看表情就知道不甜,亮綠色的帽子難得被摘下,往日裡毛茸茸的腦袋已經不見,稀疏的幾根頭發還在堅持,但離飄落也沒幾天的事。喬連沒忍住,摔門走了,然後就聽到她近乎嘶吼的哭聲,秦誠趁著沒人注意也擦了擦眼睛,借著要看風景的借口出了門和喬連靠在一起,劉安沒說話,隻是一個勁低頭削蘋果,一個又一個,沒抬頭正眼看過許林,房間裡安靜極了,鼓槌孤零零的立在床邊,和蘋果皮一同沉默。】

許林:劉哥,我們還是繼續練吧,在我走之前,至少讓咱的樂隊上一次大的舞台。

【之後的練習和演出更加密集,登上音樂節舞台時,燈光打在頭頂,好像夢一樣,燈光隨著台下觀眾的歡呼一同顫動,劉安四人在台上儘情享受,劉安站在前麵看著底下烏泱泱的觀眾,轉頭想跟許林說話,隻聽到戛然而止的鼓點和喬連的驚呼。】

【被送進火葬場的除了屍體,還有那套鼓和劉安的吉他,追悼會上劉安等人特意去買了身正裝,劉安站在隊伍的前麵跟著許父許母一起鞠了三個躬,眼淚也沒留,悼念的話也沒說,隻留下一句不彈吉他了。】

這支樂隊,在它剛起步的時候就隕落了,秦誠回去娶妻生子,喬連去國外學了金融,劉安進了父母安排好的政府機關,各自有各自的人生。隻在每年許林的忌日聚一聚,座位總是空一個。每個人的人生軌跡都不同,若是不認識的恐怕都想不到幾個人是朋友。

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大家都不玩樂器了。

下輩子吧,下輩子再一起玩樂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