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和玨明道人一同迷失在了山中。

這山中草木茂盛，況地處偏僻，我是一貫不愛來這種地方；隻是不知道玨明從何處聽來的消息，說這裡曾出過天靈地寶，便把我生拉硬拽來。

甚麼天靈地寶？我陪著他在這轉了三個月！整整三個月！這山裡的植物都要被我們一棵一棵地數完了！我愣是一棵有靈氣的草都沒找著！

“我和你說實話，我不打算在陪你了，你自個慢慢找吧！”

我氣得話都不想再說，修仙以來，這是第一次，跑這麼遠卻一無所獲，費時又費力。

一想到我回門派之後，麵對那些徒子徒孫，一無所獲的我此刻都已經感覺到無比的羞憤。

這牛鼻子老道！

“華潤，華潤！”

玨明道人趕忙拉住我，連連安慰：“讓你陪我找這麼久，實在過意不去……”

“……”我未語，隻是輕蔑地眯著眼瞧他，他一見我這般，又討好地笑了笑。

玨明道人揩了揩額頭的汗水，不得不說，這山裡好似有什麼禁製，叫他的法力都壓到了平日的半成，尋寶竟比一般都要累。

不過這樣想來，玨明倒是愈發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這山裡一定有不一樣的東西。

“華潤”，玨明熟稔地叫著我的道號：“再陪我一天，就一天！”

他豎起一根手指頭，一臉恭維地看著我。

懶得看他，我扭頭就走。

“哎哎哎！”

他急吼吼地抓住我的衣袖，攔住我的去路。

“半天！不，一個時辰！”

他眼睛瞪得老大看我，“一個時辰後我們就走！不再停留！你再陪我一個時辰就好，到時候無論我們有沒有收獲，我把我最近采到的狐靈草給你！”

我斜眼盯著他看，心想：這狐靈草是變幻丹的一味重要的材料，千金難求；這牛鼻子老道扣扣搜搜，難得能拿出如此貴重的東西。

口中好似隨意道：“行吧，那就再陪你一個時辰。”

我們倆老頭兒，磨磨蹭蹭又在這山裡磨了半個時辰，卻忽然遇到了霧。

玨明一下子興奮了，他高興地嚷嚷說有霧，就會有精怪出沒；看著他又精神的模樣，我也道，說不準是有奇遇。

繼續走下去，迷霧是越發濃鬱，倘若不是我牽著他的拂塵由玨明帶著，怕是早就迷失在此處了。

乳白色的迷霧，的確不似天然產生，一伸手，竟連五指都看不見，奇怪得很。但是，我們卻同時看到了遠處那棵發著紅色熒光的矮樹。

玨明拉著我快步上前，仔細看才發現，不是矮樹發熒光，而是矮樹上結的果子發出紅色的熒光。細細數來，整個樹上就結了五個紅果子，圓鼓鼓的果子，每一個都紅得像血一般嬌豔欲滴。

玨明道人驚呼，直言莫不是“龍子丸”？

千兆經文曾有記載：龍子未生，魂而不散，化為龍子丸，結於陰界之樹，於陰陽交隔之時顯於山林。熒光覆果，嬌豔欲滴，細觀可見幼龍酣睡於果皮。若食之，可半步臨仙門。

玨明眼裡透著光，他直勾勾地盯著紅果子，須發精神的一抖一抖地。

他迫不及待地對我說：“華潤，我們快把它們摘下來，這龍子丸可是煉丹的奇材！”

可龍子丸是這般珍貴的藥材，怎麼沒有守護的神獸仙靈？我心想。

我便連連擺手，對玨明說道：“還是慎重些好。”

“怕甚！憑你我的修行，來一隻殺一隻，來一對殺一雙！”說罷便把五顆龍子丸全部摘下。

“你我道友二人，僅摘兩顆就好了，龍子丸煉的丹，多食也不便……”我仍舊試圖阻攔，這平白無故卻又如此易得的天靈地寶，總歸叫我不安。

“哎——眼界小了，這般珍貴的東西，總有人需要，到時候總有用處。本來還想著五顆我們倆不好平分，既然這樣，你可就隻能拿一顆嘍！”

玨明聽不進我說的話，倒是叫他一人把龍子丸全摘了。

他這廂剛剛摘完，我們就遇到了一隻雜毛狐狸。那狐狸竟變成了一個小孩的模樣，隻不過，變得不好，不但有兩隻尖尖的耳朵，還有一根大尾巴在身後搖晃。

孩子大聲斥責，指著玨明的鼻子罵，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在說我二人是賊；莫名跑出的一個小妖精，竟這般無理，我們本就一無所獲許久，好不容易找到仙草，倒弄得我和玨明都氣憤至極。

玨明本就衝動，一舉拂塵欲將其斬殺；不曾想，那小妖精一扭頭就跑了。

玨明一氣之下就跟著追了過去，口中嚷嚷著要殺它替天除道，我也隻好急急忙忙地跟過去。

明明就在眼前，但那妖精卻跑得飛快，好似戲耍我們一般，總是叫我們追不上；玨明也是越來越急躁，好似一伸手就能抓住他的狐狸尾巴，卻每每在手中滑走。

漸漸，我跟不上了，氣喘籲籲，便想著休息一下。

單手撐著樹喘氣，對著不遠處還沒跑遠的玨明喊：“算了吧，玨明！”

下一次再抬頭，就發現他們都不見了。

恍惚中，總感覺霧氣越來越濃鬱，五步之內的樹都已經看不清了。倏忽聽到一陣龍嘯，強大的威壓，猝不及防讓我忍不住整個人跪到地上，強撐著自己不至於趴下。

一個人影漸漸顯現，原來是那隻狐妖。它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到我麵前，將我扶起，大聲說：“夫人，請您寬恕這位道長，他並沒有做什麼錯事。”

龍威如潮水一般退去，很快就消失了。

“道長，我帶您出去，請您務必跟緊我，也不要有什麼彆的心思。”

先頭的事情讓我不禁冷汗出了一身，隻好暫時壓下驚恐和好奇，安分守己地跟著狐妖。

想來，這狐妖就是守護龍子丸的精怪了。

心頭久久不能平複，幸虧我當時多想了一些，並未對龍子丸產生過多興趣；另一方麵，我也並未同這位守護者“刀劍相向”。

我與我的道友，隻怕是再無相見的可能了……

我們斷斷續續地走了許久，期間這狐妖不斷指引我采摘路上的仙草；玨明的確是發現了一個好地方，此處天靈地寶的價值，遠遠超過我所有靈寶的總和。想來這次，窺仙之境應能輕輕鬆鬆了。

時間久了，我實在耐不住好奇，便尋機問它，求它告訴我這山中龍子丸的來曆。

龍子汣泗，乃是湖龍王幼子，自小便體弱，湖龍王便對其看護有加寵愛非凡。

天下龍王，莫不過是這海、河、湖、井，除去海龍王一脈生來便是神體仙胎，其餘的龍王，皆要通過自身努力修煉，才能越過那最後一道龍門，擠身天庭仙班。

可這位列仙班，又豈是易事？越過九十九道龍門，每一道都高一丈，每一次地翻越，都愈發艱難；成百上千的水族彙聚於龍門口，難以數計的生物一次又一次的嘗試。

有的過去了，就進升，或者繼續闖下去，或者安心離開；有的沒過去，或者放棄，或者一遍一遍地嘗試，直到粉身碎骨，肉身因著水流的一遍遍衝擊，衝成碎片。

成仙的湖龍王，怎麼會讓自己的小兒子去經曆這種苦？他千方百計地收集了各種天靈地寶，把修為愣是硬生生的給汣泗攢了起來。

就這樣過了七百年，汣泗竟也修煉出了一顆屬於自己的龍丹。可若是要成仙，就得過這“七情六欲”勘破塵世浮華；汣泗就差這最後一道，去那人間走一遭。湖龍王封了他一半的修為，交待了他許多事。

“吾兒，此去凡塵曆劫，便是成仙的最後一步了！”

湖龍王欣慰地摸了摸汣泗的腦袋，記憶裡，明明他還是剛剛出生的模樣。從龍蛋裡剛剛爬出來，小小的龍子眼瞧著就是比尋常龍子都要小；那纖細的小爪子，因為體弱，看起來幾乎都是透明的。

想著想著，淚花就泛在眼眶，一眨眼，那個小龍，都已經是一位風度翩翩的龍王子了。

湖龍王和藹地笑了笑，執起汣泗的手，握著這雙強有力的手，這一刻，湖龍王覺得自己老了。

一邊是淡藍色泛著熒光的藍龍鱗，緊致光滑的皮膚，象征著年輕與朝氣；另一邊是乾澀暗淡的龍鱗，早已經不複鮮活。這手上稀稀拉拉的鱗片，乾枯皸裂的皮膚，他明白，等到這次兒子回來，他就該找個時機，向天庭請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