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俯視整片球場,影子被熱得在腳下縮成小小的一團,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它的主人此時也沒有好到哪兒去,汗珠壓彎如蒲扇般的睫毛,讓他不適地眨了眨,汗水如迷路的羔羊誤入似冬季初雪般乾淨純潔的眼睛,他又難耐地用衣袖蹭了蹭,才覺得緩解不少。
禦幸在心中暗暗感慨降穀的成長。曾經練投都要避開烈日的北海道白熊,如今在最熾熱的夏天即將完投。北海道的雪終是被兵庫的豔陽融化蒸發,最後又化作淅淅瀝瀝的雨滴,讓甲子園的土地變得泥濘不堪,模糊登頂日本第一的道路。
禦幸看了一眼片岡監督,片岡隻是對他點了點頭,沒有其他指示。
“川上今天的球很犀利哦。”
“東條,球再壓低一點就完美了。”
川上從第一局開始就在熱身,東條在第五局後主動加入牛棚練投。
川上趁捕手還沒把球扔回來的時間,瞥了投手丘一眼。
應該不存在不想霸占投手丘的投手吧,此時的投手丘上看到的風景又是什麼樣的呢?川上垂下眼眸,腳尖推了推腳下的泥土。
東條似有所感,用餘光不著痕跡地觀察了一下川上前輩。
“川上前輩,你要不……”
“怎麼了東條?”
川上轉著手中的球,看過來的眼神有些鋒利,將東條還沒說完的話直接斬斷。
東條想勸說川上去休息會兒的話語噎在嘴裡,不上不下的感覺悶得心慌,隻能低聲說沒事。
伊佐敷短短幾分鐘內換了好幾個坐姿,不明所以的結成哲也一本正經地問他:“你是身上哪兒癢麼?”
“啊?沒有啊……”伊佐敷那嗓門一反駁,不知道的還以為有人要吵架了。伊佐敷一看結成那幅老實的樣子,就知道結成真的隻是單純的發問,他最終隻是擺擺手沒再說話。可依舊有些坐立難安,明明青道領先兩分不是嗎?為什麼會覺得胸口有些堵呢?
小湊亮介一如既往眯著眼,臉上卻不見熟悉笑容,他們都知道,棒球比賽隨時充滿意外,直到比賽結束才能徹底鬆懈,此刻的禦幸他們相比更為煎熬,既要想著如何守住分數,又要想著如何從山守手裡再拿下更多奠基勝利基礎的分數。
集中精力,還剩最後三局。
禦幸張開雙臂,拉回被太陽灼燒而略帶萎靡的降穀的注意力。
砰!
球場在短暫的沉默後響起熱烈的討論聲,整個球場如同蜂巢,嗡嗡的討論聲吵得白河不悅皺眉。
“這小子!那個肩膀到底是啥做的啊,都第七局了,球速不降反升,剛剛球速直接彪到161km/h了。”
卡爾羅斯晃了晃白河的肩膀,表達著自己的驚訝,卻隻換來白河毫不留情的揮開
以及一記白眼。
四棒石田下場的時候對木下說:“看來已經激怒了,接下裡隻要抓住他們因為焦躁而露出的破綻就好。”
石田從比賽開始就不斷乾擾降穀,他盯著降穀引以為傲的速度作為突破口,對於這種喜歡三振打者的投手,如果遇到球來就打的好胃口的打者,也會逐漸不耐,石田不斷通過界外打擊消耗體力的同時,刺激降穀球速逐漸提升。
上一個打席石田上壘後,不斷用盜壘乾擾降穀,有些效果,但沒能成功盜壘,禦幸這人的防盜壘率實在是高的讓人警惕。
這一局石田打中降穀的縱向滑球,眼看就要上壘,可惜小球滾出界外,緊接著降穀就投出了那一記高速球令其出局。
這種速球手,越是想贏得比賽,就越想通過最拿手的球速擊敗對手。
但球速可不是決定比賽輸贏的決定性因素。
“嗯。”木下將球棒扛在肩上,不緊不慢地走上投手丘,氣定神閒的樣子讓降穀看得有些煩躁,山守這群人怎麼一點都不帶著急的。
石田用幾個打席換來的機會,我可是不會輕易放過,接下來,就好好感受我們的打線吧。澤村你放心,我們很快就會把比分追平,分擔你的壓力。木下抬眼與投手丘上麵無表情的降穀對視,對其展露笑顏。
木下將左手放在右手手肘處,右手抬起球棒比對著投手丘與本壘板的角度。
‘彆著急,球壓低一點。’
禦幸打出暗號,他看出降穀有些焦躁,不過目前來說還在可控範圍之內,他不想叫暫停打斷降穀,隻是把球扔回去的時候帶了點力度,是提醒也是警告。
“蕪湖!木下不愧是隊長啊,這球打的漂亮,這種三不管地帶根本不可能及時接住的。”
天久猛然拍了一個響亮的巴掌,讓一旁受其影響而一同觀看比賽的好友的耳朵有些痛苦。
‘沒事,球的力度都很不錯,球數也沒有超,彆太擔心,繼續投就好。’
禦幸打出下一球的暗號,張開手套等著小球進來。
六棒上壘後,禦幸叫了一個暫停。
“你現在控球有點飄,你不要太著急,壘上的人丟給我對付,你專心對付打者,你看我們周邊這群人,都是非常可靠的,彆忘了,不止你的身後,你麵前的我,也是可靠的前輩哦。”
“好。”
等人群散開之後,降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手套遮蓋住掌心的脈絡,他有些不明白小球怎麼就被打出去了,剛才的球速也不慢,怎麼他們打的似乎很輕鬆?
降穀有些迷茫。
高一時,他從關東大賽就開始上場,那個夏季他的背號不是1,可丹波前輩的受傷,讓他得到不少機會站上他喜歡的投手丘,不是1號,卻勝似1號,最後敗於稻實。
高二打進春甲,因為自己心態的不穩定,導致失分嚴重並且不可挽回而止步於八強。夏季大賽好不容易戰勝稻實奪取了夏甲的門票,心中一直想著落合監督所謂的日本第一投手,卻在離頂端隻有幾步之遙的此刻開始迷失方向。
我,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當日本第一投手?
可我進入青道隻是為了能讓禦幸前輩接球而已。
再厲害一點,就能贏得比賽了。
在厲害一點,前輩們的夏天就可以更長。
再厲害一點,片岡監督就可以繼續留下。
再厲害一點……
我究竟要成長到什麼程度?
我不知道,那就繼續用投球找出答案吧。
降穀深吸一口氣,重新將目光放在禦幸的手套上。
“好!我們可以看到神足和鬥擊出一記漂亮的長打,直接把壘上兩人送回本壘!比分追平!而他也站上了壘包,將右手高抬,展示著他的成功。”
和鬥對著山守休息區比了一個耶的手勢,不知道是意味著兩分還是表達得意,反正山守的各位都在叫好。
澤村和優鬥擊掌慶祝,隨後澤村拿上球棒站上打擊區,他直接擺出短棒,讓禦幸有些琢磨不透他是要觸擊犧牲還是打帶跑,又或是假觸擊。
I love you baby, and if it's quite all right~
I need you baby to warm my lonely night~
山守的應援團奏響澤村的應援曲,觀眾席的氛圍一下子歡快起來。
“壞球。”澤村抬起球棒,讓這個偏高的球撞進禦幸手套。
“壞球。”澤村認真觀察小球動向,降穀球速雖快,但澤村擁有一顆大心臟,對於呼嘯而來的球絲毫不畏懼。
球數來到兩好兩壞。
“天久你能不能彆一心二用!就倒個水的功夫都舍不得把視線從你的棒球精靈身上挪開嗎!”
天久好友眼看天久杯子裡的水馬上要溢出來,連忙出聲製止。
“跑!”
山守壘指員大聲提醒澤村。
澤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個情況,隻能拚命狂奔,甚至撲壘,弄得一身泥土。
“好樣的澤村!上壘了!”壘指員興奮的給澤村脫下打擊裝備,幫忙檢查剛剛的撲壘是否有受傷。他眼看澤村還沒緩過神,就接著說:“剛剛那球你雖然揮空了,但是禦幸沒接住,你小子好運氣,不死三振哎!不過下次可彆那麼莽撞的撲壘了,咱們還有一場比賽呢,你可千萬不能受傷。”
“嘿嘿。”澤村撓撓頭,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壘指員後半截話。
禦幸看了看投手丘上狀態不太好的降穀,隻得轉頭看向片岡監督。
‘要換人嗎?’
禦幸眼神中傳達著這個意思。
“八棒投手降穀同學下場,投手川上同學上場。”
廣播中響起甜美女聲的換人通知,讓一眾支持降穀的人議論紛紛。
川上來到投手丘,伸手準備接過降穀手中的小球,可降穀遲遲沒有鬆開手指。
“彆耽誤比賽,有什麼想法比賽後再說。”禦幸拍了拍降穀的肩膀,催促他把小球給川上。
啊。這場比賽已經與我無關了呢,剛剛的我,是不是失去了動力,到底有什麼意義……感覺自己好像一直在被推著走……我也的確明白,剛剛的自己有點沒把控好心態……
降穀低頭走回休息區,在經過時被片岡拍了一下肩膀。
山守打出了氣勢,接二連三上壘,以勢不可擋的表現,讓大部分觀眾為其傾倒。
‘原來,這就是你所看到的景色嗎?降穀,還真是……讓人不想麵對啊……’
川上隻拿下了一個出局數,丟了兩分之後,青道換上了東條。
東條想起上一場局澤村守備的時候,山守那個替補投手在一旁的喊話。
“榮純好好投!不然就趕緊下場換我上去啦,我感覺我現在狀態超好的哦!”
澤村當時調皮地對著優鬥吐了吐舌頭,一幅我才不會讓你上場的樣子。
如果是我的話,我敢說得出那種話嗎?和降穀那種人比,我說出這種話絕對會被當作笑話的吧。
說到底還是實力不夠,我自己都不信任自己,又怎麼能期望其他人將這種責任賦予我。
不過,降穀真的很厲害呢,有他在,總覺得很安心。其實我也是個膽小鬼吧,害怕失誤,害怕球被打出去,害怕斷送前輩的夏天。藏在他背後的我,不甘於沒有上場機會,但又因為他在前麵遮風擋雨而得到片刻喘息……可現在,等我真正站上這個投手丘,我才知道,到底需要頂著多大的壓力,才能把小球送到禦幸前輩手中……
金丸吐出一口濁氣,轉動著小球,回憶著剛剛川上前輩下場時對他說的:“對不起,靠你了。”
“青道從降穀丟掉兩分將他換下後,就大勢已去了,那一局山守的打線直接輪了一圈,一局就拿下七分,太狠了山守,這種情況對手很難心態不崩。”
卡爾羅斯走出比賽場館都還在回味剛剛那場比賽,覺得精彩極了。
“澤村挺不錯。”
白河隻說了這樣一句話。
成宮鳴快步離開,沒有加入對話。
卡爾羅斯不解,明明那麼在意澤村,成宮鳴為什麼不去恭喜澤村獲勝呢?不會還在鬨彆扭吧,這都過去多久了,果然還是搞不懂小王子的想法呢。卡爾羅斯將雙手背至腦後,慢悠悠走著,一點也沒有去追趕那個快速離開的人的意思。